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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看外面的山。 江未被李家人找上那一天,他在学校耽搁了十分钟,回来就特别赶,满头大汗地冲进小区时,他被李家的管家拦住了。 李家管家说:“这里有一份工作,比你每天去餐厅打工的十倍还要多。” 江未那时候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忘记了这世间从没有白吃的午餐。他想着每天忙到深夜的父母,想到因为没钱已经被耽误了治病的弟弟,他对这份工作心动了。他还没真正了解这是一份怎样的工作,他就点头答应了,签了那份无限期的合同,走进了李家,那个后来被他视作牢笼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他按照李管家的要求,换上了他上个周末穿的衣服,坐在名贵的轿车里抵达了山中的别墅。 “我们少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现在下车吧,要记得合同里的规矩。”李管家叮嘱道。 合同里要求,不论什么情况,都要对李少爷温柔相待,若让李少爷有不满,惩罚便会在他的薪水上体现出来,若李少爷哪天对他摇了头,那合同也就终止了。 江未那时候惶恐,怕自己不小心惹得李少爷生气,丢了这宝贵的饭碗,等到后来他想无所顾忌地摔了这饭碗时,却已经不能了。 车在离大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他很是谨慎拘束地下了车,心带忐忑,往门口走去。 那里站着一个佣人模样的女人,女人身侧靠前一点的地方,站着一个小孩,八岁左右的样子,和他弟弟差不多的年纪,江未心中就微微松了口气,那不是他以为的飞扬跋扈的十二三岁的少年。 待他走近了,他看清了李无恙的脸,太过精致的一张脸,他就没见过比这还要好看的小孩,哪怕是他觉得分外可爱的弟弟,在这基因与财富蕴养出来的瓷娃娃的对比下,也成了一只小黑猴。 “无恙,哥哥来了,要牵手吗?”一旁的女佣人和风细雨地问道。 她此话一出,江未突然发现这小孩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想,就想起了李无恙就是上周末抢走至安玩具的那熊孩子。 那天他去往常的周末一样,把弟弟装在背篓里上山,那座距离他家有五公里远的山,住着这个城市的上层人物,并没有开发成景区,但来爬山的人也不算太少。 弟弟需要多接触新鲜空气,要接触菌种丰富的地方,弟弟刚能够走路,要多出去转悠,于是江未周末会至安到这山上来,每次还能背一大袋的菇类回去,放去菜市上卖,那他与至安一天的伙食费便到手了。 到了山上较为平坦的地方,他就把至安放下,让至安前面走着,他跟在后面,一边留意着弟弟,一边摘着蘑菇。 小至安走累了,他把外套脱下垫在石头上,牵着小至安到石头边坐下,又拿出小风车塞到他手里,取出保温杯,给弟弟喂水喝。 至安乖乖喝着水,手里也不闲着,拨着小风车叶子,看它一阵一阵地转。 可突然间杀出一只手,抢走了小风车。至安被吓了一跳,呛到了水,拼命咳嗽,江未也顾不得肇事者,连忙给弟弟顺气,只余光瞥见一个小孩把风车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小风车是至安为数不多的玩具,磕到石头上,坏了。至安嘴巴一扁,顿时大哭,又哭又咳又喘,他的哮喘其实并不严重,一年也发不了几次,可现在竟是要发作的模样,江未顿时紧张,一只手抱起至安,一只手去拿衣服,结果另一只小手竟主动塞进了他掌心。 他微微愕然,只见那把他弟弟惹哭的罪魁祸首,低垂着脑袋,露出小半张侧脸,正执拗地把自己的小手往他手里放。 他脑中都是至安,想也没想地就轻轻一甩,抱着至安连忙下山去了。 直至今日,再一次见到了那小孩,那座山,就是这座山,那小孩就是李无恙。 他谨记着合同里的另一个要求,要主动,主动地去做少爷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他半蹲下,露出一个笑容,问:“可以牵手吗?” 至安几乎是他带大的,他知道如何与小孩子相处,那时候他对李无恙还有些很多的怜惜,尽管是一份工作,可他心眼里还是喜欢甚至心疼李无恙,尤其是后来了解了他的情况,每次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至安,有时候江未都会忘记这是一份工作,他是由衷地倾心倾力地希望李无恙能快乐起来的。 第2章 从在李家门口被李无恙牵住手的那一刻,到江未初步了解李无恙到底是怎样一个小孩,也不过是短短三天。 第一天风平浪静。他按着李管家的意思,陪着李无恙吃饭午睡。 活计轻松到让他觉得薪水高得让人有些不踏实。 李管家给他预告过的一项工作内容是“陪少爷看山”,于是他领着李无恙到窗边。从窗边往外眺望,可以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林,和错杂蜿蜒的山路,的确是一番好风景,江未过去沿着山路往上爬时,也会惊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可李无恙自始至终一个眼神也没给过这山景,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把江未的手指分开,按在地毯上,挨个数过去。又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挨个数过去。 这样的数手指游戏,他玩了一个下午,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的八岁孩子。 第一天,江未猜想,这是个智力不太正常的孩子,他自觉有些领悟了李家请他的用意。 第二天,他翻出了至安小时候看的童话书和积了灰的积木,装进包里。 至安抱着卧室的门框小声问:“哥哥,今天不去爬山了吗?” 江未看着同样是八岁,却瘦小得可怜的弟弟,心生愧疚,解释道:“哥哥要去工作了,小安一个人在家要注意安全,有事记得给哥哥电话,午饭在冰箱,热饭的时候要小心,晚上哥哥回来再带你去散步。” 他确认了家中的窗户与电器的安全,骑着脚踏车按时抵达了李家别墅。 李无恙依旧像昨日一般站在门口等他,江未从小就被至安依赖,见李无恙专心迎接他的样子,心中也是一片柔软。他走过去摸了摸李无恙的脑袋,李家人都对他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这一回他是吃了早饭过来的,所以在李无恙把各种早点推到他面前时,他吃了一小块后,就笑着拒绝了,“谢谢你,不过哥哥在家已经吃过了。” 李无恙跟没听到似的,又送来一块点心,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江未。江未硬着头皮又吃了一个,正要好声好气再解释一番,却听一旁站着的管家轻咳一声:“少爷亲自给你的东西,还是不要拒绝了,这些都是你昨天动过筷子的,少爷了都是放在了心上,你可别辜负他的好意,那样少爷可是会不高兴的。” 不知为何,明明管家是温温和和说的,江未却头皮一阵发麻。他又想起合同里的白字黑字了。 自打猜想李无恙智力有缺陷,他就不知不觉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启蒙老师希望的角色,他想不通李无恙都这么大了,会自己拿筷子,为何偏要叫人陪着,为什么陪吃饭这件事又要他来做。 可是他自己的饭碗也时时刻刻敲打着他,他只得在李无恙无言的注视下,吃光了所有的“好意”。 至安被诊断出得了那免疫系统的怪病,要定期支付巨额的医疗费用之后,江未就开始有意地省钱了,午餐费偷偷留下一半,就能给弟弟添更多一些有营养的食物。如此长年累月下来,他的胃已经很难受得住暴饮暴食。 把童话书翻开在李无恙面前时,他满头是汗,胃痛得直不起腰,故事的声音都泄露出一丝颤抖。 李管家似是不曾注意到,笑眯眯地夸他:“你可真是我们李家的小贵人,从前少爷对书本这些是从来不感兴趣的,若是老爷和老夫人看见,一定会很欣慰。你要是能下点功夫,教会了我们少爷读书写字,那称一声老师都是不为过的。” 江未忍不住放开了李无恙的手,揉了揉胃,还没揉上两圈儿呢,李无恙就又把他的手捉了去。 江未胃更难受了,心想忍忍吧,毕竟拿薪水的,他仰头回李管家的话:“我会尽力教他识字的,但我毕竟也不是老师,肯定也不那么专业,为什么……”他看了眼李无恙,琢磨了下,用了个委婉隐晦的词语,“为什么不送他去专门的学校呢?” 李管家脸上顿时闪过一丝诧异,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一道微微不悦的声音传来,一个美艳动人的女人正从旋转式的楼梯上走下,“什么叫专门的学校?” 李管家微微躬身:“夫人。”随后对江未道:“这是少爷的母亲。” 江未赶紧从地毯上起身,鞠了一躬,“您好,我是江未。” 李管家紧接后头补充道:“这就是给少爷请来的玩伴。” 江未没有想到他会用“玩伴”这个词。 李夫人将江未稍作打量,然后转回了最初的话题,“你说的专门的学校,是指那种收留智障的学校么?我可警告你,有些话不能乱说,我儿子可是李家继承人,正常得很。做好你该做的事,不要多嘴多舌的,否则我立马叫你走人。” 虽然比江未矮了不少,可李夫人盛气逼人,她走近了,与江未靠得近了,忽的一皱眉,目光将江未扫视一番,道:“你这穿得什么衣服。李德,回头给他添置些好的干净的衣裳,无恙身体不好,不要沾了乱七八糟的细菌。” 江未瞬间涨红了脸,这身衣裳虽是老旧了点,可也是昨日他清洗晾干过的。 他心下愤怒,却为了饭碗不能反驳,只能死死握住拳头。 忽然李夫人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细高跟一扭,直接摔倒在地。 不知何时,李无恙竟上前狠狠地将她一推。半大的孩子用上了力气,被推的母亲不曾防备,于是出现了眼前这滑稽的一幕。 周围的佣人惊呼着来扶,李夫人失控尖叫:“你推我!你敢推我吗?我是白生了你这个小畜生吗?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 她扑上来要扇儿子耳光,被李管家眼疾手快拦下,“今晚老夫人是要过来的,如果叫她看见少爷受伤,该心疼了。” 李夫人闻声悻悻收手,恨恨瞪了儿子一眼。 李无恙面无表情木疙瘩一样,好似也不是情绪上来推了母亲一把,而只是做了件想吃饭睡觉那样平常的事情。他没有因伤害到母亲而愧疚,也没有因母亲对他说的话而难过,他没有任何异常地转过身,重新把手放回进江未掌心。 江未忍不住握了握那小手,李无恙感觉到,抬起小脑袋,与江未对视,那美丽双眼里是化不开的墨色,晕染进江未心里,一时间连剧烈的胃痛都感知不到了。 江未生活在一个日子过得紧巴巴但充满着温馨的家庭里,纵使是个智力有问题的,他也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和漠视母亲,更不相信一个爱护孩子的母亲,会被孩子如此对待。 李无恙已经在一个能分辨和记住善意恶意的年纪了,江未有些心疼。 到李家的第二天,江未知道这是个没有怎么享受过母亲关爱与陪伴的孩子。 第三天,江未从周末的“玩伴”身份回归成了一名刚开学的高中生。这是市里最好的高中,学费全免,是他初中三年无数个深夜苦读获得的回报,是他努力争取来的。 签合同之初,他便向李管家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要上学,也需要照顾弟弟,李管家通情达理,所以明确规定的需要他照顾李无恙的时间,是周末两天的白天和工作日的夜晚直至李无恙入睡,其余时间视情况而定。 早上数学课上接到管家来电时,江未猫进桌肚里悄声回复说:“李管家,请问有什么事么?” “今天不来陪少爷吃饭了?”李管家问。 “不好意思啊,我在学校上课。晚上我会准时到的。”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然后李管家很理解地说道:“好的,是我打扰了。少爷今早没见到你,可能觉得不安,到现在都没有吃饭。我一时心急,才冒昧打扰。你继续上课好了,少爷平时也饿惯了,差一两顿也无妨的。” 未额等江未再开口,电话里就只剩嘟嘟声了。 江未从桌子下起身。 赵先戳了戳他胳膊肘:“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小孩子真的会不肯吃饭吗?”江未小声问。 小孩子能有多大的自制力,能管住肚子和嘴巴?他是从没见过至安不肯吃东西的。李管家的话后面有些阴阳怪气,李家山珍海味那般多,李无恙虽然不像至安那样,见了美食两眼放光,但也算得上是很有胃口了。 “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说,小孩子可挑食了,尤其是素菜,没几个肯吃的,尽爱吃肉,我们大人都这样,何况小鬼。怎么?你弟也开始挑食了?不至于吧,我看那小家伙好养活的很,有吃的就行。” “不是我弟,是我最近兼职……家教的一小孩儿。” “嘿,那你管他吃不吃饭做什么?这是人家父母该操心的事儿,你是家教老师,又不是保姆。” 我可不就是保姆么? 江未轻叹了口气。 中午赵先喊他去食堂,他借口溜出去了,叫了辆计程车直奔李家。 一被领进屋,他就看见几个佣人把小孩按在沙发里,一个医生模样的青年,手机拿着注射起正往小孩胳膊上扎去,小孩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江未没发现李无恙身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中一紧,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瞬间所有人都止住了动作,纷纷看过来,尤其是李无恙,在江未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坐直了身子,眼睛直直盯着江未。 李管家幽灵一般从他身后出现:“少爷又吃不下饭了,我只得请医生过来打营养针了。” 江未瞪大双眼——身体挺棒、胃口那么好的一小孩儿,打营养针?穷折腾干什么呀??他忍不住脱口道:“这玩意儿是能随随便便给就给小孩子用的吗?” 李管家微微一笑,“所以你来了,真是万幸,扎针也疼,少爷也不用遭罪了。” 江未瞥了眼餐厅方向,那里的佣人端正站在入口,显然午餐已经备好,他冲李无恙招了招手,“过来吃饭吧。” 小孩从沙发上跳下,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牵住了他。 李管家说:“我们家少爷从小就不怎么肯吃饭,不爱吃,也不怎么吃得下。是你来了之后,我才第一次见他有那么好的胃口。以前我们哄着骗着逼着,多花些时间能让他多吃两口饭,可你来了,他尝到甜头了,你要是又不来了,他恐怕就更不愿意吃了。” 江未说:“那他的妈……他的其他家人呢?” “他们都不住在这里的。” 江未觉得不可思议——就让小孩和一群佣人一起生活吗? “我毕竟也有学业,真的不能保证每次都来的。” 李管家点头:“理解。” “要不你们陪他吃吧?” “如果我们可以,也就不会找你了。不瞒你说,这两天,我都觉得少爷比从前鲜活了起来。他从小就没什么精神,整个人死气沉沉的。能找到你来陪少爷,真是件幸运的事。” 江未不懂为什么。 李管家说他也不懂,如果他懂了,这份美差又怎么轮得到江未? “也许是眼缘吧。少爷没有朋友,你是唯一一个。虽然你们年龄不相仿,但能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喜欢你,想同你在一起的。” 江未有些不好意思,他扭头回望别墅。李无恙站在门边认真地注视着他,那模样像极了每次至安与他告别的样子。 他其实一开始就觉得这是个捡了大便宜的美差。 可被一个人依赖、信任、喜欢的感觉永远是不赖的,也许这份工作之美,倒也不仅在于,它支付的薪水能够减轻弟弟很大的医药费的负担了。 —— 第3章 父亲母亲是在江未高一上学期的那个秋天,才知道大儿子瞒着他们偷偷找了份兼职。 那时候江未整个人已经消瘦了有十斤。 他十六岁的身躯辗转在自家、李家、学校与医院之间,鲜有喘口气的时候。 他嘴上说着不能够时时去看顾小少爷吃饭,可李管家给的薪水是他这个年纪眼中的一笔巨资,自觉占了天大便宜的他,不好意思真的任李无恙饿着肚子不顾,也不忍心见那么小的孩子空着肚子等他到来。 从学校乘计程车往返也需要一个小时,他每天在车上把午自习的作业赶完,到学校时刚刚巧是下午第一堂课。李无恙年纪不大,睡得挺晚,好像跟着江未学认字是件无比能提神的事情,得到九点才会想着睡觉,而从李家回到自家骑脚踏车最快也要一个小时,江未每天总在十点半到凌晨一二点将晚自习的作业赶完。 他的父亲是个公交司机,母亲在另一个城区的高中外打理着一家面馆,他们早出晚归,至安由江未早上送去学校,晚上接回家。大儿子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小儿子的身体状况也一直稳定,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大儿子已经缺席了近一个学期的晚自习。 直到那天晚上,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看到小儿子眼泪汪汪地蹲在家门口,说:“哥哥还没有回来。” 江未到李家已经有两个月多了。他每一天都很累,可是每一天都也很充实。他已经攒了一笔颇丰的收入,可暂时不能给父母知晓。 很早的时候,医生便已经告知,至安的病是个多灾多难的病,以后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也许这辈子每一天都这么靠药物维持下去,也许某一天就突然恶化,他不希望这发生,但如他父母拼命工作的意义一样,万一不幸突至,他们起码得有一笔钱度过难关,而这一笔钱永远是不会嫌多的。 如往常一样,九点一到,李无恙放下笔,去看江未。江未站起身,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探头一瞧,忍不住夸赞道:“这么复杂的字也会写了么?很厉害嘛!要不明天干脆学唐诗吧,我看你基础的字都会了,学一些唐诗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李无恙不会回答他,江未是对他说,也是自己暗自琢磨,想着明天再学些什么好。他最初以为教小孩认字并不容易,还花了好一番功夫去像模像样地“备课”,可后来才发现李无恙识字的速度极快,至安今年一年级,学了近半年,磕磕巴巴认的字恐怕凑不上一首唐诗,李无恙跟着他这个半吊子老师学了不到两个月,就会写大部分的常用字了。 再看这些日子的相处,江未最初的以为的真相早就被推翻——李无恙在智力上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的情况似乎有些类似自闭症,但具体的情况李家并没有向他多透露的意思,他也不便询问。但想着法子让小孩儿敞开心扉总归是没错的,认字之余他也时常带着李无恙玩些小游戏。 每每这时候,李无恙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会乐得咯咯直笑,但也算得上投入,李管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从来没想到少爷也会怎么怎么”。 言语里全是对江未的夸奖,让他经常怪不好意思的,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和小孩子相处的必备技能,恐怕是李家大户人家,主仆有别,从没人敢陪、愿意陪李无恙玩罢了,他甚至能察觉到,每当他到这儿了,接手了他们家少爷,他们总隐隐浮现如释重负的神色。 李无恙紧紧跟在他身后,如过去的每一个夜里九点整一样,在佣人的陪伴下送他到大门口。 江未跨上脚踏车,旋身冲李无恙挥了挥手,“无恙,我走了!快回去吧别着凉了!” 李无恙没有挥手,但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尽头。 江未骑着那辆哐哐当当地脚踏车下山,山路为这片的富人修建得宽敞平缓,沿途的灯也将前路照得明亮,可江未手脚有些发软抓不牢车把,踩不动脚踏,眼前有些模糊也看不清前方,跟着脚踏车一块儿倒下去的时候,他还迷迷糊糊在想今天体育课上拼了老命跑的那“一千米”到底及格没。 铺天盖地地疲惫涌来,这阵子的事情太多了,刚考完期中,刚带弟弟去医院复查,刚组织着班里一起去敬老院做义工,刚结束体能测试,他有些累。 兵荒马乱的声音吵着他,他也掀不开眼皮。山风也太冷了。 神智渐渐清醒时,他感觉有个很柔软的东西在他手心里点点点。 睁开眼,李无恙赤脚蹲在他身边。 他一愣,随后环顾四下,搞明白了,是李家把他给运回来了。他寻思这山路上怕不是也有给他们少爷放哨的,不然怎么就碰巧发现了他?不管怎么着,也是幸好被李家发现了,不然这深秋在山路上躺一宿,恐怕得遭好一阵罪。 “你可总算醒了,再不醒少爷可真得急死了。”李管家端着一杯温牛奶走了客房。 老管家,您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江未忍不住偷偷吐槽,瞥一眼李无恙,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如他所料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谢谢您。”江未接过牛奶,又问:“现在几点了?” 李管家还没开口,李无恙忽然抬起自己的小手,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字。李管家一看手表,道:“少爷说得可真准,刚刚好十点,早上。" 江未脸色顿时一变,立即往自己裤兜摸去,李管家道:“手机在床头柜。刚刚已经响过好几次了,怕你父母担心,我就自作主张接了。你父母很着急,我就叫人把他们接过来了,本来想让他们到这来看你,但是少爷……” 他说着忽地一顿,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无恙一眼,短暂地停顿了下,接着道:“少爷不喜欢陌生人到这间屋子来,所以他们现在还在楼下等着,你能走么?要下去看看么?” 江未当即就掀开了被子,跳下床就要往客房外走,却冷不丁被李无恙牵住手,他走得着急,差点将小孩从床上带摔下来。 江未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小孩儿,撑着他腋下,将他放到了地上。 江爸江妈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夫妻二人脸上尽是疲惫和很克制的激动情绪,江未一眼就看出他们很想吵一架,只是在别人家,要忍着。 至安也跟着来了,坐在沙发的最边上,眼角泛红,手不安地抓着膝盖。他年纪小,可是他知道哥哥是为了多赚钱才到这个人家来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要辛苦赚钱,都是因为他。 一见江未,他立马就站了起来,妈妈已经先一步抱住了哥哥,他犹犹豫豫上前,却撞上了一双乌黑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从他哥哥身后慢慢探出身,伸手拽住了他哥哥的衣摆,直直盯着他,眼睛里死气沉沉的,他被吓得往后踉跄了一步。 江妈把儿子上下打量一番,鼻子酸了,问:“没事儿了啊?” 江未笑道:“当然没事啦!好着呢!” “你好个屁!尽忽悠你妈!翅膀硬了,什么都敢自己拿主意了!”江妈声音骤然拔高,但很快意识到不合适,又压低了声音,道:“回去再收拾你!赶紧收拾东西咱们回家!” 她抹了把脸,冲李管家笑道:“我家小子不懂事,这事儿也没和我们家长商量。他现在还小,我们家还不用他出来赚钱,目前还是学习最重要,所以实在对不住了,这工作恐怕还要麻烦您在找找其他人了。” 李管家没着急开口,而是垂眼看向李无恙,江妈顺着他视线看过去,顿时心口一窒,她儿子身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个小孩儿,那小孩儿脑袋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眼睛没什么光似的,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后背发麻。 她随后意识到着小孩子的身份,好声道:“哥哥也在上学呢,不能再继续陪你了——” “妈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合同都签了。”江未着急开口,却被他老娘一口喷回,“你那合同作不作数还不知道呢!你当你妈初中文凭就什么都不懂了吗!” 江未都听出来了,这是说给李管家听的,可李管家只是淡淡笑着,并不反驳。 “人要讲信用的,不仅仅是合同的问题,我自己答应的事情,那肯定要完成的呀。爸爸这是你教给我的,你倒是说句话啊。”他爹一向寡言沉默,这时候,眼底也是不赞同。 “那你学习不要了?身体不要了?这次是累晕了,那下次呢?你弟弟都已经那样了,你还想怎么糟蹋身体,你是嫌你妈操的心还不够多吗?” “我……”江未一时语塞,论伶牙俐齿,他拼不过他老妈。 李管家这时却接口道:“如果是这些,您大可放心。我家少爷内向,一般不吵着人,他其实不过就想请小未在身边陪着,也不会太辛苦到小未,现在主要的麻烦就在一个时间上,这个也是很好解决的。我们可以安排司机接送小未,能替他省下不少花在路上的时间。另外呢……” 李管家目光在李无恙的小身躯上一顿,面上更严肃了几分,“我这边是建议小未以后就在我们李家住下的。” “您说什么?”江未一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确认。 李管家无视了他,继续道:“毕竟夜路不安全,你们担心,我家少爷也担心。小未在这里住下,衣食住行都由我们李家负责,上学来去也方便,有更多的时间学习,也有更多的时间陪我家少爷。这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给的是选择,用的却不是征询的口吻。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 江妈脱口道:“别开玩笑了!”江未也是同时拒绝:“不用的,不用这么麻烦。” 李管家视线缓慢地从这一家四口身上掠过,最后停驻在李无恙身上,“少爷,你的意思呢?” 李无恙慢慢伸手抓住了江未的手,然后慢慢抬头,让江未看到了他乌黑的瞳孔。 于是李管家说:“我们李家也从不难为人,可奇怪的是倒也没什么事情是没办成过的。” 江妈江爸一瞬间身形均是一僵。 李管家这话当时在江未心里根本没掀起什么波澜,他满心都在纳闷不解加不痛快,他觉得这个事情太奇怪了,发展得真是太奇怪了,他一个高中生,现在到底是什么啊?家教吗?保姆吗?佣人?还是量身定制的玩伴?李管家到底当他是什么啊?他不过是个兼职而已,怎么就离谱到自个家都不回,要住在李家、吃穿都要用李家的了呢? 可一对上李无恙的眼睛,他又歇了气儿。李无恙什么都不懂,李管家也不过更站在李无恙的角度去考虑事情了,他拿薪水的,也是想继续拿下去的,凭什么挑三拣四这个不肯那个不愿的。 —— 第4章 江爸江妈好一阵没说话,他们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忧心忡忡而来,又气势汹汹想要带孩子回去,可末了却要变成一句“小未你还是住下吧”,他们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未那边没有留意到他们的为难,可自己心里也有了决断,他对李管家道:“我自己的生活费从我工资里扣,但是我希望我弟弟要跟着一块过来。”他想了想补充道:“我保证他不会打扰到我的……我应该带无恙看书学习的时间。” 李管家没有答应,反而是对江爸江妈说:“小未同时照看两个孩子,我觉得有些辛苦,你们也应该不舍得。所以我这边有两个办法,一是李家给小孩请专门的护工,请来的人的专业和敬业你们大可放心;二是两位辞去工作亲自照顾孩子,我们可以提供对应的经济上的补偿。” 江妈立即道:“这不可能,万一哪天你们用不上我儿子了,我们全家喝西北风去吗?”她眼眶泛红,大小两只儿子很是乖巧的样子,让她心里更难受。还不是他们当父母的没用,要是他们能更有能力些,小未又何须这么早得懂事,何须到这种人家来看脸色。 “那么第一种办法呢?”李管家也不介意她的语气,又问道。 另一种更不可能了,至安还那么小,怎么可能让他每天几乎整体见不到家人,只由个陌生人照料。 江妈忍着眼中酸涩,拿出了她在这个家庭里大事小事上惯有的魄力,“这样小未你就安心在这里,弟弟的事情,不用你再操心,你赚的钱都能赶上我和你爸两个人的了,接下来妈妈在外面租套房子,至安跟着我到那里去。” 他们迎着明媚的秋光下山。江妈拒绝了李家的送他们回去的提议,一手牵着一个儿子,叮嘱道:“你们两个一定要给我努力学习,像你们这样的,没有够厉害的父母给你们撑腰给你们铺路……” “妈妈,你这又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未小声道,心里又闷又堵。 “妈妈说的是大实话!”江妈狠狠掐了大儿子的手心,望着远处渐渐消失的李家别墅,“爸妈确实给不了你们更多的东西,所以只有靠你们自己奋斗,才能被人看得起,才能在更多时候可以不被人摆布。而学习是最保险最容易的一条路。” 至安懵懂,江未点头。 这天晚上,阳台上落满了他父亲的烟蒂。睡在他对面床铺上的弟弟辗转难眠,江未将他抱进自己的被窝,也没能止住他的抽咽。 第二天,江未就住进了李宅。 他用了挺久一段时间,才渐渐适应每天一大早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弟弟,而是李无恙的生活。 李无恙每天早上醒得很早,江未打开门,就能看见他站在门口,也不敲门,都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不知站了多久。 江未慢慢开始习惯从房门开始,牵着李无恙去餐厅的这段路。 也开始习惯每天在一个小孩的目送中上学、等待下归来。 他教小孩各种各样的东西,诗歌、算术、运动、游戏,他教得尽心,自己的学习也越发努力。他正常还是会陪着李无恙到晚上九点,省去了路上奔波的时间,有更多的时间来学习,九点之后是他属于自己的时光,可李无恙还会在他身边待好一段时间。 如李管家所说,他不吵人,江未在写作业时不能陪着他玩,他也不会有意见。 他学东西很快,只是依旧没笑过,也从不表现出对某个游戏或者玩具的热爱,从来没有表达过他想玩什么做什么,一切都由着江未的安排。 他也没有说过话,李管家说医生看过了,生理上没有问题,心理医生也找了,治不了。李家似乎已经接受了他是个哑巴的事实,唯江未看他听力正常,还抱着一点希望。 他学着动画片里搞怪的声音说话,时不时哼着俏皮欢快的童谣歌曲,或是直接与李无恙的对话——至安就是那样子的,若是模仿动漫角色,他会跟着一起说,若是听久了一首歌,他会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若是哥哥问他有趣的事情,他能说个不停。 但李无恙嘴皮子都不曾掀动一下,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也许不是多么可爱的小孩,但也是讨人喜欢的,江未与他的相处渐渐褪去了拘束,虽然不像和至安那样亲密无间,可也算得上舒适自在。 李管家叫他住下时态度强硬,后来也没为难过他,除去不能经常见到弟弟,生活里也没有什么不便。 如此平平淡淡,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冬天了。 正是饭点,五六米长桌边只有江未和李无恙两个,李无恙最近的饭量较之以往已经大了许多,不过短短几个月,个头就蹿了好一截。江未给他添菜他来者不拒,大口吃完,等下一轮投喂。只是吃完了时常犯懒,江未有时拗不过他,只得扯了纸巾替他擦嘴。 “你还记得我弟弟吗?”江未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喂饱了少爷,自己也开始填肚子。 李无恙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像模像样地也给江未夹了点菜,江未很自然地就送进了嘴里。 “就是上次来的那个小朋友,他和你一样大,现在在读小学一年级,要是有机会,让他和你说说学校里有意思的事情。” 现在的教育固然有很多不足,江未作为高中党里的学霸都会吐槽繁重的课业,但完全不接触学校也太可怕了,哪怕至安从小身体不好,他们也要送他去学校,不接触同龄人,怎么交朋友?没朋友,怎么能开心? 李无恙既然智力上没什么问题,让他多与同龄人相处,说不定还能让他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慢慢学会说话也不是没可能。 江未只见过李无恙母亲一次,其他的亲人一直没见到过。这事他不可能拿得了主意,只与李管家提过。李管家只说,少爷不愿意去,他们也是没办法的。 江未只好给李无恙不时地暗示一下、挠个痒什么的,就是小孩儿定力太强,对江未描绘出的学校没有表示一点向往。 “可能我说的已经比较像我的学校那样了,没你们小孩子的学校生活有趣,要是他来给你说……”江未想到至安绘声绘色同李无恙说话的画面,不由笑了起来,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竟真的是至安—— “哥哥,你在忙吗?可不可以来学校接我一下?”至安细细的声音在那头响起,让江未脸色瞬间变化,他忙放下筷子,对李无恙道:“不好意思啊无恙,我弟弟现在还在学校,我要先去接一下他,晚上暂时就不能陪你了。” 没有看见李管家,他对来收拾餐厅的周婶道明缘由,匆匆离开。李无恙跳下椅子,追着他往门外走去,大门敞开,冷风灌入。 “少爷,门口冷,快回来吧。”眼见着少爷已经在那儿站了足有五分钟,可人早就没影儿了,周婶忍不住提醒道。李无恙转身跑上了楼。 江未走得匆忙,急得冒火,也忘了换身保暖的衣裳,路上江妈的电话一直没通,后来回电过来,江妈语气着急,让他去接至安。江妈声音还带着鼻音,像是刚哭过,他吓了一跳,随后才知道是他那败家舅舅被人骗了个底朝天,寻死觅活喝了农药却没死成,反倒把他外公吓犯了病,父子双双进了医院。 “我真是前世少他的债了!”江妈又气又恨,“他怎么不跳楼死个干脆!” “要我去看看他么?” “不用,一来一回要耗上一天呢。我和你爸估计好几天都赶不回来了,你那边怎么办?能不能给他们请个几天假,你带小安回家住?” “回头我问问。” 冬天天黑得快,学校门口黑漆漆的,路灯光芒微弱,至安小小一坨坐在门卫处的台阶上,一见他立马站起来,“哥哥!我在这儿!” 江未赶紧上前把他抱在怀里,小孩儿小脸都冻僵了,心疼道:“怎么不早些给哥哥打电话?” “哥哥好忙的嘛,我就想等等妈妈。” “我都不知道我很忙,你从哪儿知道的?你是哥哥肚子里的蛔虫嘛!”江未被他这很“体谅哥哥”的模样逗乐,忍不住也逗他。 “每次给哥哥打电话,哥哥都很忙啊,他们在催你干活,和哥哥说不了几句,就得说再见了。” 至安声音小小的,江未本是随口开个玩笑,但他却是认真的,声音里有点委屈,还有想念。 江未一愣,然后恍然记起,这么久以来与至安通话,的确是常常不了了之的,李无恙问他这句诗的意思,李无恙写字让他看,李无恙要去喝水,李无恙忽然咳嗽了。 很多在通话突然而至的小事,让他好久没有能同弟弟好好说说话聊聊天了。 江未亲亲他的小脸,说:“再忙都是要先接你放学的,以后有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打电话。” 家里的钥匙还在李宅,他载着至安过去,第一次发现,李无恙没有在门口等他。以往不论他什么时候回来,小孩总是能神奇地“预知”到,然后早早地守在在门口,而这一回大门外却是空旷旷的。 第5章 屋里的暖气将全身包裹,驱散了一路的寒意,江未替弟弟把羽绒服挂好,周婶迎上来道:“孩子冻着了吧,这天冷的,怎么到这么晚,赶紧先去喝点热汤。” 餐桌上之前的饭菜已经撤下,又换上了一桌热腾腾的,江未忙感激道谢,又拉了至安的手示意。 至安依偎着他,乖巧道:“谢谢婶婶。” “不用谢,快来吃吧。”周婶笑道:“小孩子不能饿的,胃要从小养,可惜了你没早些来,不然少爷也能早些正常吃饭,我看他这些日子气色都比以往好了许多。” “他上楼了?” “是呀,你先前出去没多久,他就一个人回房了,一直没出来过。”周婶又道,“以后你走之前可得给少爷安顿好,不要不管他就直接走了,不然他能站门口看你看很久。” 她语带微微责备,江未顿时红了脸,心中也多了几分对小孩的歉意,“刚刚有些着急,下次我会记得的。” 餐桌上菜式依旧丰盛,至安很拘束,小口小口吃着,可味道过于美味,周婶离开后,他忍不住轻轻晃着小腿,小声道:“这些可真好吃啊!” 李家厨师的手艺江未都已经习惯了,见弟弟像偷吃到了什么点心的小老鼠一样,忍不住笑了,“你先吃,哥哥去楼上拿钥匙,吃完了咱们回家。” 江未回他的卧室取了钥匙,又往另一边李无恙的屋子去,却见门开着,里面没人。 落地窗大开,窗帘掀动,冷风裹携着几片枯叶进来,落到了地毯上。暖气早就一跑而空,江未忙上前将窗户关上。 李宅的人总说少爷有个古怪的习惯,爱在自己卧室眺望窗外山色,奇异的是江未与他相处这么久,也没见他对这山中风景有过什么兴趣。 李宅坐落的这座山山势平缓,从落地窗看去,能看到下方蜿蜒错落大大小小的山路,最近的那条是他们上下山必经之路,再远一些,也是江未熟悉的地方,那些风景他沿路看了不知多少回,也不觉得有什么新鲜了。 此时窗户打开,难道就是小家伙都是趁他不在的时候,一个人看风景么? 这样一猜测,江未灵光乍现,忽然有些想通,那小家伙为什么每次都能准时在大门口等他回家,恐怕是每次在这儿看风景时看到他回来,便立即跑出去迎接。 他无奈,心中浮起暖意,暗道这次匆匆去接至安,没将他安抚好,怕是有点闹别扭了,他在其他地方晃了一圈,没见到他人,一下楼,果真看见至安身边多了一个身影,李无恙竟自己跑到那儿去了。 至安一颗蒸饺咬在嘴里,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吃还是放下来。 眼前这个比他个子要高的小哥哥,比他们班上最可爱的女孩子还要好看,可眼神也比班上最凶的总是欺负他的那个男生还要吓人。 他瞧见江未走来,连忙把蒸饺吃掉,躲开这个小哥哥的视线,小心从椅子上下来,说:“哥哥,我吃饱了。” 江未摸了摸他的头,笑着给俩小孩介绍了下彼此,却很快察觉到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 至安不算内向,有挺多好朋友,这时候莫名有点畏畏缩缩的,抓着他的手,半藏在他身后。至安听着哥哥的话,探出脑袋给李无恙打了个招呼。 李无恙却还站在椅子旁,一个劲儿盯着至安瞧,除此以外没有任何表示。 江未暗自轻叹,果然同龄人对于李无恙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了,他在和同龄人相处这方面,几乎是一片空白,江未再怎么会教,再怎么描绘,也比不上他自己去学校亲自经历一遭的。 他想带着至安回家,问了李无恙,李无恙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那边周婶已经和李管家说了情况,挂断电话后,对江未道:“都这么晚了,还是带你弟弟住下吧,司机送李管家出去,也没人能送你们。少爷肯定也不希望你回去的,你每周末回家的那晚,他都睡得不踏实,早上天还没亮就醒了。如果你那屋不好睡,我再给你收拾一间出来。" 江未连忙说不用了,“他跟我住就行。” 睡前江未喂弟弟吃了药,晃了晃药瓶子,里面没多少了,这一天三顿的药吃不上半个月,就该去配了。 至安已经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哥哥了,兴奋得睡不着,与江未讲了许多学校有意思的事情。 小孩子说的话有时候让人摸不着头脑,刚刚才说这件事,一会儿又跳到那件事。江未耐心听着,他也好久没有听这小麻雀一样的声音在耳畔叽叽喳喳了。 门外隐约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未略留意了下,很快又被弟弟扯回了注意力。 至安讲着讲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摸了摸肚子说:“哥哥,我好饿呀。” “不是才吃了饭么?” “那个哥哥好吓人,我就没有敢吃了。” “……”江未哭笑不得,“他哪有吓人了?” “他一直盯着我。” “他也有一直盯着我的,一直看你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想和你做朋友呢,他不太爱说话,有点害羞,小安明天见了他可以给他说说学校里好玩的事情。还有啊,不是哥哥,是弟弟,他比你还小上几个月呢。” 至安瞪大眼睛,“可他比我高。” 江未心头一涩,他们家个子也不矮,要不是因为生病,至安怎么会看起来比李无恙瘦小了好大一圈儿。 他起身下床,道:“小安只是长得慢些,以后就会和他一样高了,哥哥去给你找些吃的。” “我还可以吃刚刚的那些吗?它们可真好吃啊!” “不可以哦。”江未笑,“大家都睡了,咱们不能吵着人家。哥哥外衣口袋里还有一块巧克力,我去拿。” 巧克力还是他同学给的,在玄关处挂着的羽绒服口袋里,他正往外走,结果一开门,向下的余光里多了一个身影,江未没来得及防备,差点一脚踩上—— 只见李无恙正蹲在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头,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江未好险踹到他,头上冒出了点冷汗,赶紧把小孩拉起来,“无恙,你怎么过来了?” —— 第6章 小孩在裤兜里摸索了一下,递给江未一张纸条。 江未怔怔接过—— “你为什么让他和你睡在一起?” 纸条上的字迹稚嫩又端正,全不像一个刚学会认字的小孩写出来的,想到这几个月来手把手的示范和每天的辅导,江未忍不住有些小小的骄傲。 比起这更重要的是,这是李无恙第一次与他主动沟通,在他看来就是小孩愿意敞开心扉的表现了,他不禁很厚颜无耻地有种老父亲一般的欣慰。 就是问题傻了点儿,江未忍俊不禁,摸了把小孩的脑袋瓜,“他是我弟弟啊!”总不能让至安和其他人睡一屋。 不过他忽然想到,李无恙从没这个时候跑到他房里来过,偏偏至安出现,他就来了,还问这么个问题,于是试探道:“你是想和他一起睡觉吗?” 在江未还算无忧无虑的童年里,去男同学家里过夜,或是让好朋友到自己家来住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至安,小家伙正坐在床上好奇地张望着。江未冲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推了推李无恙的后背,“要过去吗?” 李无恙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江未当他害羞,又示意他到屋里去,结果李无恙扭头走了。 “……”小孩的心思有点难猜。江未目送着他回了自己卧室,才下楼去,可再回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床上多了一坨小被子和一个小枕头。 李无恙和至安楚河汉界地坐在床两边,一只两只都跟小狗似的一同盯着门口,江未一出现,两只都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 “……” 至安喊了声:“哥哥!” 江未看了看自己拿上来的那颗巧克力,撕开包装,掰了一半给至安,至安自己没吃,先举着手送到江未嘴边。 李无恙嘴巴抿了抿,悄悄攥住了被子。 “我不饿,你吃。”江未把另一半递到李无恙面前,“巧克力,要吗?” 李无恙伸手接过,歪头盯着那半块巧克力盯了老半天,最后都快给唔化了,才放到嘴里。倒像是从来没吃过巧克力的稀罕样子。 他装备都带齐了,显然是要在这儿留宿了。江未催着至安先去漱口,趁这空档,斟酌了下,问:“明天又是周末了,你有没有想过出去走走?” 除了每月月初例行地要被司机接到李家家长那边去,李无恙就相当于足不出户,跑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别墅大门。 据李宅其他人说,以前提着小少爷出去溜达,小少爷还挺配合的,可自打江未来了之后,他对外面的世界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江未有心想带他出去走走,最初拘谨,觉得逾矩,毕竟他是个外人,于是没有提起,但现在无恙对他的那种不加掩饰的信任,已经让他踏实了很多。 而且难得周末能陪在至安身边,他也存了点私心,想借着和李无恙出去的机会,也带至安散散心。 李无恙像是发了会呆,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这天夜里,至安没有抗住困意,同李无恙说了两句话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就倒头睡着了。李无恙睡在床的另一边,也躺下了。 江未安顿好他们,才长长舒了口气,把自个的作业都拿出来。学校不要求学生周末留校,但他们重点班周末到学校自习都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班上唯独他一个有着双休,一个个的都当他在家里逍遥自在,眼红不已。 而事实上,他周末的作业也得熬到凌晨一两点才能赶出来。 放下笔,他动了动手腕,起身也准备休息了,一转头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李无恙侧着身子,对着书桌方向,努力地撑着眼皮,眼睛睁得再大,那困意都是难以掩饰了。 江未压低声音道:“怎么还不睡,不习惯睡这吗?” 李无恙闻声闭上了眼睛。江未给他掖好被子,自己也躺进了被窝,他与至安挤在一个被窝,睡在李无恙和弟弟之间,伸手关灯之前,他看到李无恙又睁着眼,望着他与至安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出去玩呢。” 他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总担心着两个小孩儿掉床下去,时不时地惊醒,直到快要天亮了才沉沉睡去。 翌日他依旧起了个大早,正小心坐起身时被吓了一大跳,看清和自己挤一个被窝的那个小孩的脸,他连忙慌张去找自己弟弟。 探头一瞧,果然在床下看见了呼呼大睡的至安,懊恼与自责瞬间充斥他的大脑,纵使暖气充足,地毯柔软,可他心里还是一揪一揪地疼。 他把至安抱回床上,重新放回窝里,看到李无恙沉沉睡着,眉头还微微皱着,似是不安,他无奈又汗颜,这根本不是睡相差的问题了,能从他左侧睡到右侧,怕不是起夜时爬错了窝。 少了他一个大人,床就不显得小了,两个小孩睡绰绰有余,不至于再掉下去。 他匆匆回了趟家,拿上了至安平时出去玩要带的行头,保温杯,暖宝宝,帽子围巾手套,游园卡…… 关上门后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东西,又折回去带上了至安的小风车。 小风车只有一个,他经过商店时又买了一个。 家里的那个还是给弟弟,新买的那个放进李无恙的手心里。 江未笑眯眯说:“咱们是出去玩,所以不用司机叔叔送。哥哥的背只有一个,所以你们要是累了,只能换着背,剩下的那个要先继续和我走一段路。” 至安舞着风车蹦蹦跳跳地先跑出去了,李无恙跟在江未身边,不停地拨着小风车,小手都被寒风吹红了。 江未说:“无恙,把手套戴上吧!” 李无恙没听到似的慢慢往前走。 江未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李家的保镖暗暗跟在后头,他无奈地笑了笑,也向前去,朝前面喊了声,“江至安,你走慢点,等等哥哥!” 至安已经好久没和哥哥到这山上来散步了,他走着走着都走出了汗,脸红扑扑的,像个兴奋的小麻雀。 他回头冲江未招了招手,“哥哥你走得太慢啦!”他咧着嘴一边招手,一边往前,却没留意到脚下的石头,摇晃了一下,还是被绊倒了。 他扁了扁嘴,没能立即爬起来,忍住哭,低低喊了声,“哥哥……” 江未脸色一变,瞬间蹿出去,把弟弟抱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幸亏冬天全副武装,没受伤。 “不听话跑这么快,幸好穿得多……”他又心疼又忍不住低低呵斥,忽然有孩童在身后亦喊了一声“哥哥”,那声音古怪又笨拙。 江未先是一愣,而后猛地回头—— 后面的两个保镖正在飞奔而来,李无恙跌倒在地,不哭不闹,也不挣扎着爬起,只扬着脑袋,喊了那么一声“哥哥”。 —— 第7章 江未这个刚安抚好,又急急跑去扶起另一个,蹲着扶住小家伙,问他疼不疼,小家伙也是迷糊又心大,走路不小心摔了跤,还依旧惦记着摔出去的小风车。 江未见他一脸平静,还以为没什么大碍,谁料把风车捡回来,一回头,李无恙就把自己的两只小手送到了他眼前。 白白嫩嫩的手掌心被粗粝的地面蹭破了皮,渗出了少许的血丝混杂着尘土,对于大人来说也许只是一笑而过的伤口,放在孩子的手上却是触目惊心。 小孩膝盖也灰扑扑的,裤子都刮蹭破了洞,显然是摔得狠了。 江未带至安出去玩,总会带着一些简单清理伤口的用具以防万一,他蹲下/身,让李无恙坐在他腿上,用清水冲洗伤口,小孩手微微瑟缩了一下。 “刚刚你是叫我哥哥了吗?”江未与他说话,试图转移他注意力,“可以再说一遍吗?” “哥……哥。”小孩几乎是立刻出声,虽然咬字缓慢生疏,可那反应却像是迫不及待一般,让江未不由一愣,旋即笑了,比了比大拇指,“很棒!” 保镖很快赶来,不安地问要不要回去。 江未心中微微遗憾,李无恙向来娇生惯养的,恐怕轻易也不会受伤一次,都摔成这样了,大概也没心思玩了。 “回去吧。等我给他把伤口清理好了。”余光瞥见至安站在一旁,垂着小脑袋,脚尖一下一下戳着地面,心心暗暗懊恼,要是能多留意一下,也许就能顺顺利利下山。这次出行泡汤,下次再带至安出去,也不知是何时了——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照顾和陪伴李无恙是他的工作,但纵使约定里他是没有双休的,偶尔还是该尽量留出时间给家人,寒假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向李管家请到一个小长假。 这样一想,他对至安道:“无恙受伤了,咱们今天是不能出去了,下次咱们再找机会。要不等你寒假吧!你要是期末考试考到班上前五名,哥哥就带你出去玩,去哪儿都听你的。怎么样?” 至安眼睛顿时一亮,凑近过来,倚着江未肩膀,小声说:“前五名太简单啦,我现在都是第三名了。” 这傻瓜,故意给你放水你也不要,江未笑:“那好吧,那就前三名,你做到,哥哥也说到做到。” 兄弟俩依偎着约好了日后的出游,李无恙的眼皮动了动,在江未给他处理好伤口,忽的胳膊一伸,指着山下,仰起脑袋,对江未说:“哥……哥。” 江未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伸手方向看去,只看到消失在远处的山路。 李无恙又喊了一声“哥哥”。 “……是还想继续出去玩么?”江未不确定问道。 李无恙没有点头,但胳膊指着山下没放下。 江未明白了他的意思,和两位保镖先生说明情况,那二人犹豫了一下,又猫到远处去了。 江未收拾好东西,“那咱们继续出发,小安过来牵着我的手,山路上不准再蹦蹦跳跳了。”他说着把书包背到了胸前,蹲下/身冲李无恙拍了拍自己的背。 可李无恙却是去抓他的手,全然不顾伤处。 江未无奈道:“我是说小安牵我的手,你到我背上来。手都受伤了,怎么牵手呀?” 小家伙像是没能理解似的,固执地要把自己的手送进江未手心。江未又没辙又好笑,干脆反手直接扣住小家伙的腰,把人按在自己脊背上,微微一用力地起了身。 李无恙扑腾了两下,而后小心地搂住了江未的脖子。 “抱稳咯。”江未叮嘱着,拉过弟弟的手。后颈处忽而一阵温热,似是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贴了上来,他无声一笑,手里牵一个,背上背一个,迎着朝阳一步一步下山而去, 那不算是江未记忆里特别有趣的一次出游,这个城市里的游乐场对他这个年纪的来说已经没有多少的吸引力,却可能是他这辈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游玩了。 那一天李无恙像个被拧上了发条的小疯子,面无表情地坐在旋转木马上,每次转到江未面前,就喊一声哥哥。 他不知喊了多少声“哥哥”,回去时嗓子已然沙哑。 至安偷偷凑到他耳边说:“无恙弟弟怎么了呀,为什么一直喊哥哥?” 旁人眼光怪异,不时发笑,似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傻小孩,可江未的心在这天寒地冻之间,却暖暖涨涨的。也许是他从没说过话,想这一次就将曾经欠缺的补回来,也许是他不会再说其他,只能用这单一的词汇表达无尽的欢快。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3 但终究李无恙第一次呼唤的人,是他这个认识也不过短短数月的非亲非故的哥哥。 他开口说话的事情惊动了整个李家,外出归来的第二天,李家家长就大张旗鼓派人地将他接走,像是要检阅他开口说话的成果,可不到半天时间,小孩又被司机送回。 李管家语气惋惜:“在祖父祖母面前一声都没有吭过,老夫人本来还抱着很大希望能听见一声‘奶奶’呢!” 江未想象到李无恙被一大圈亲戚包围着观看着,要他开口说话的样子,心头顿时堵得厉害,忍不住道:“怎么能一下子就要求那么多,他能开口说话就已经是个难得的进步了,现在难道不是再去请心理医生过来才更合适么?要想真的恢复交流能力,他自己练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需要心理医生引导的吧?怎么可以直接就让小孩喊到每个人头上去?” 李管家称“会安排心理医生的”,只是这心理医生的事宜还没提上日程,李管家便给江未又下达了个任务。 待他说明情况后,江未脸都有些微微扭曲,“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要我以后搬去无恙房里睡?” 李管家无可奈何道:“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在少爷那边有些东西是不能开先河的,有些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也就不会去惦记。可你上次让他跟你睡了一宿之后,他一人就再没睡安稳过。 “你恐怕都没注意,他这几天夜里都要跑去你门口呆着,就盼着你能发现他给他开门,回回都是下人们看见了他睡在门口把他抱回去的。你要是不搬过去,我们这些人受折腾都不打紧,可少爷的身体,我是真的有些担心了。你我都是为李家干活拿工资的,少爷终究是第一位。” 江未搬到李无恙房里的第一天晚上,原先那一床小被子小枕头,全都换成了崭新的大件套。 小家伙很端正地坐在床中央,目光紧紧跟随着江未的身影,澄澈安静。 江未有片刻恍惚和茫然。不得不承认,在李管家说了那番话时,他是心疼和心软了。这两种柔软脆弱的情绪,与李管家最后那点暗示一起,吞没了他心中原本的那点抗拒。 他很喜欢无恙是真的,心疼和心软也是真的。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了私人空间的意识,已经开始渴望拥有独立的空间。自家中没那么多卧室,他与至安住一个屋,偶尔像是打雷或是至安生病脆弱时,兄弟两个才会挤在一块儿,两人睡一张床,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点点无力感也是真的。 “哥哥。” 一声已经很熟练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扯回,他微微甩了甩头,清空了脑中那些有的没的,走进卧室,关上门,笑着应道:“嗯,我来了。” ———— 第8章 每天晚上怀里依偎着一个人入睡、早上又在热乎乎的拥抱中醒来的生活,江未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 最初的时候,入睡之前他浑身僵硬,甚至不知所措,要是那往他怀里一个劲儿腻的小孩是至安,他也许就会去亲亲他的脸蛋,挠挠他的咯吱窝,可这是李无恙。 他们数月之前形同陌路,他们往后还是照顾与被照顾,他们的关系在日益亲密,他们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到底怎样才是一个妥帖的距离。 可是他似乎再没有机会去考虑这个,李无恙已经闯入他的世界,与他相伴相依。 接到至安的电话时,他江未刚刚带着李无恙翻完了一年级数学课本复印本的最后一章节。 从游乐园回来的当天,江爸江妈不放心,也怕儿子为难,联系了江未的姑妈照看至安几天。江未先送至安回家收拾行李,看见弟弟那些课本时,想到李无恙也可以学这些,便顺路复印带到了李家。 李无恙这一学,几乎就是每天都在学新知识,那速度让江未都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老师”一职太久。那阵子差不多是中小学学期末,江未更为清晰地意识到,李无恙用了只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就学完了其他小孩一学期要学的东西。 至安放了假有些野,睡得比平时晚了些,知道哥哥九点之前有事要忙,便乖乖等着九点过去,与他通话。可他不知道,他哥哥如今九点之后也多了份事情了。 他在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哥哥,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高兴。 江未正在给李无恙铺床,便开了免提,带了点好奇的语气回道:“想啊,小安快说!” 至安嘿嘿傻笑了一下,说:“我是第一名。” “嗯?什么?”江未已经笑开,但还是故作疑惑。 至安大声道:“哥哥,期末考试我是班上的第一名!” 和弟弟的约定,江未一直记在心上,于是告诉弟弟等他安排好时间,就回去带他出去玩。 挂上电话,给李无恙盖好被子,江未道:“这周六哥哥要参加期末考试,不能陪你了,你一个人在家也要乖乖吃饭,好不好?” 李无恙没点头,江未暗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能答应了,他与李管家是请到了一整天假,但到时候中午再赶回来陪无恙吃饭吧,抓紧一些时间应当也来得及。 一开始一块睡的时候,李无恙像是怕他跑掉一般,总要跟着他熬夜一直到他把作业写完,揪着他的衣角,才肯闭眼。如今彼此都已习惯,李无恙也能够早些睡了,只是当江未躺进被窝时,他会无意识地钻进江未的怀里。 江未安顿好他,自己又去复习了一会儿,躺到床上时,才发现李无恙没睡,也不知是不是在想什么心事,江未轻声说了句:“我关灯了。” 灯火暗淡的那一瞬,李无恙露在被子外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可是江未不曾看见。 高一课目多,考试接连三天,最后一天正是周六。上午的考试结束后,江未叫同一考场的赵先帮他把文具带回教室,就匆匆往李宅赶。 路上打开手机,发现接连好多个来自李管家的来电,他拨过去,才知道,李无恙发烧感冒了,他早上走得很早,都没有发现,听到李管家说无恙一直喊他,心里更是着急冒火。 一下车,直奔卧室,李无恙躺在床上,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小脸通红,阖着眼,眼睫不安地轻颤着,不时呓语出一声“哥哥”。 江未一直守在他身边,最终看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两门考试了,他才离开。 李无恙醒来在下午,烧已经退了,但还在输液,他睡了有十个小时了,周婶谢天谢地地念叨:“小祖宗可终于醒了!” 李无恙睁眼就喊了声“哥哥”。 周婶道:“你哥哥回来看过你了,但他有期末考试,得晚一些才回来。我去把粥端过来,他说了,等你醒了一定要吃些东西。” 周婶把粥带上来还有些忐忑,生怕这小少爷又不配合,但李无恙却乖乖喝了小半碗,也算是个进步了。 他放下勺子,伸长胳膊把床头柜上的纸笔拿来,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了几字,递给周婶看:“为什么期末考试?” 周婶云里雾里,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问题,只好含含糊糊说:“学校让考的。” 见少爷不吃了,她收拾了下东西,送去楼下。 李无恙在床上呆坐了片刻,然后就伸手拔掉了针头,针孔处渗出了一点细血珠,他跳下床去,打开了门。 不一会儿李宅楼上惊呼声起,周婶赶紧拿着他的衣服追到楼下,“少爷,你要到哪里?先把衣服穿起来,不能再冻着了!” 最后一门监考老师收完答题纸,江未立即拿着收拾好的文件袋往外跑,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人抓住了胳膊。 他一回头,郑北阳正蹙眉看着他捂着肚子的手。 “赵先说你前一门考试就不舒服?” “没事儿,就有点胃痛。” “尼玛你哪是有点,我看你眉毛打结打了一个下午了好吗?”后他一脚从考场出来的赵先勾住他肩膀,没好气道。两门小学科考试之间时间太短,上个厕所就该去考场了,江未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们几乎没说上话。 郑北阳对江未这不当回事的模样很无奈,把早就握在手里的巧克力递给他,“先吃点垫垫肚子。” 江未见他俩这磨磨唧唧的样子,有点着急,伸手接过,说:“谢了,咱们赶紧回教室。” “后天就正式放假了,你急这点时间?赶紧吃吧大哥。”赵先挑着眉紧紧扣着他肩膀,故意拖拖拉拉地走得很慢。 江未真想给他一榔头,但也只能随着他俩的步伐,回到了教室。 高一一班的教室已经就在不远处了,忽地江未脚下一顿。 赵先不解道:“怎么了?” 郑北阳与他顺着江未目光看去。 只见他们班教室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女人和一个小孩。女人落后小孩一步距离,小孩的脸包裹在厚厚的红围巾之下,呼吸在冰冷空气中凝结成的白茫茫雾气里,眉眼却依旧清晰分明。 “哥哥。” 那小孩轻声喊道。 —— 第9章 学期末的钟声响起,拥拥堵堵的校园,喧嚣声里是压抑不住奔赴寒假的心,江未带着李无恙在人流中走走停停,注意到李无恙在看四周,他放慢了步伐。 在看见李无恙的那一刻,他的心头是说不出的滋味,有高兴,有震惊,有心疼,有困惑,可在李无恙对学校展现出了难得的好奇时,高兴就占了上风了。 上了车,周婶在前面回过头来说:“少爷一醒来就要见你,饭是吃了点,可是也没吃太多,我就下楼了一会儿,他自己就拔了针头要来找你,少爷啊可真是喜欢你呢!” 江未一听他没怎么吃,连忙把郑北阳给的巧克力撕开给李无恙。李无恙看着巧克力片刻,忽然送到江未嘴边。江未看了前面周婶一眼,摇头,“我不饿,你吃。” 李无恙手执着地举着,江未只好咬了一口,拍拍他的脑袋,“好了,谢谢。” 李无恙这才啃起那块巧克力来。 高中寒假放得晚些,已经是腊月二十之后了,江未带着李无恙看完了十来本书,就迎来了除夕。 除夕与大年初一,李无恙被接走,江未也顺便又格外多请了几天假,连带着除夕春节有七天时间。 他母亲埋怨,操心,说假期不由己,又耽误学习,看人脸色,太累太辛苦。 江未笑眯眯搂住他妈,说:“但是钞票也多啊。”提着各种各样的年货回家,除夕夜给弟弟包了个大红包,可以不向家里拿生活费,往弟弟医疗账户里打上了这小半年的工资,这些就足以让他忽略掉在李家偶尔的委屈,更何况—— “更何况也没太累,也没有怎么看脸色,也没有耽误学习,期末考试我和小安一样都是第一嘛,而且,李无恙其实……真的很好很乖的,妈妈你就放心吧!” 江妈又戳戳他的脑袋瓜,絮絮叨叨地责备,说:“想不通你脑子到底怎么长的,读那么多书都喂了狗,这么大的事半点没和我们商量就自己作了主,我看你哪天被卖了可能都还蠢兮兮地替人数钱呢!” 这些话江妈已经念叨过很多次,可是每次想到儿子在最该张扬无虑的年纪里围着一个小屁孩转,依旧会心疼和不甘。 其实那时候,江妈和江未都对合同的“无限期”都没有太过敏感,他们一个为人父母,一个正值少年,比谁都要更能体会到小孩子的成长是一个越来越渴望自由、抗拒约束的过程,他们潜意识里都以为这场“陪伴”不会持续太久,等到那个孩子长大,说不定赶江未走都来不及呢,也许就是没几年的事情了。 剩下的假期,江未带着至安先去隔壁城市玩了一遭,又去乡下走了走,然后就迎来了去李家的日子。 江未还在大包小包地收拾行李,准备打个车过去,那边李管家就来了电话,催促他说快一点,少爷已经在他们楼下等着。 江未没有想到李无恙会过来接他,只好把这样那样的叮嘱凝缩在提着行李下楼的那段路。 李家的车已经停在路口了,江妈替他把衣服整了整,说:“在那边还是小心说话,小心做事,不管那个小孩子有多乖多好,你都要保持好距离,毕竟是人家的大少爷。那个管事的,你也留个心眼,不要再被他忽悠着干这干那,也要注意分寸,不能把人得罪了。还有啊,李家那个孩子,你可以关心,但不要操心,你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 “我知道的。”江未拥抱了下母亲,而后蹲下/身,也抱了抱弟弟,“小安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哦,以后想要什么直接给哥哥打电话,哥哥回来时就带给你。” 至安点点头,倚在他怀里有些不愿离开,他小声道:“下学期我还是会努力的。” “好,那哥哥走咯。” 至安不舍地亲了亲江未的脸颊,说:“哥哥再见。” “再见。”江未起身最后对母亲道,“你和爸爸都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让他少抽些烟。” 后排的车窗早早地落下,江未拖着行李箱越走越近,看清了李无恙的脸。他们有一个星期没见,也从没有这么久没见。 李宅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修剪花草、擦拭门窗,见到江未也招呼一句:“来了啊?” 年前李管家给江未准备了许多贵重年礼叫他带回,他那儿准备得再好,恐怕也是入不了李家眼的,于是就带了些乡下的野味和祖父母种的红薯这些冬季最常见的东西。 他把这些一一搬进厨房,李无恙像个小尾巴似的,一直跟着他忙进忙出,怀里紧紧抱着江未带给他的新年礼物——和给至安一样的篮球和变形金刚。 收拾完这些,洗好手一转身,就见李管家在厨房外,对他使了个眼色,“小未,有时间么?这边有个事情还要请你帮下忙。” 江未拍拍无恙的后背说:“先把玩具先送回房里,过会教你打篮球。” 李管家见自家少爷被江未随意几句就支走的模样,不由感叹道:“少爷果然还是听你的话。” 江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你和我提过几次送我们少爷去学校的事,大家和你一样都是希望他能到学校去接受正常的教育的,但因为他自己不愿,我们也无可奈何,但是过年时我与老夫人他们那儿琢磨了个解决办法。” 江未一听顿时来了点精神。 “上学期期末你考试那次,少爷竟然主动去了学校,这是我们完全没有料到的。由那次也可以看出,他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去,只是得看学校有没有能吸引他过去的地方。” 江未回想了一下,点头道:“嗯,我记得他那会儿对我学校还有些好奇的样子。” 李管家笑着摇摇头,“他哪里是对学校好奇啊,那是因为你在那边,所以呢,要是有你在,我想这上学的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江未的心一瞬间忽然察起了一丝不太令人愉悦的预感,紧接着就听李管家道:“如果接下来,你每天上午陪我们少爷在学校上半天课,这样子安排,少爷应该会配合去学校的。” 江未一瞬间有一阵的失聪,脑中嗡嗡作响,他勉强扯了个笑:“我的高中没有设立对应的小学。”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陪着他去上课,我们会安排另外一所小初高一体的私立学校的。” 太荒唐了。江未想。 妈妈说,不能得罪了李管家。 他努力克制住对李管家吼出这句话的冲动,缓缓呼出几口气说:“我会尽我所能去说服无恙的,我想如果好好同他说,培养他对学校的兴趣,他一个人去上学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小未。”李管家拧眉,“你和我们家少爷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了,无论怎么遮掩忽视,我们都清楚,他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样。‘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这种话,还是有些不太负责任的。 “不说要是你不跟着,他到底能不能走进教室,就算他真的一个人过去了,那与同学起了冲突,被欺负被嘲笑,到时候该怎么办?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也是会牺牲一些东西,但是你放心,这些都是完全可以补偿给你的。” 江未目光有些失焦地盯着厨房置物台上他刚刚放上去的活鱼,乡下河塘里放养的野生鱼,被钓起来已经有两天了,到现在却还在努力扇动着尾巴。 他低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答应。” “你先不要着急,毕竟开学还早,你再考虑考虑吧。” 江未已经无法在厨房逼仄压抑的空间里待下去,他甚至不能再客气有礼地同李管家说一声,就跑了出去。 李无恙抱着篮球正走到楼梯最后一节台阶,江未与他擦身而过,没有看到过往会看到的熟悉笑容,他怔怔扭过身体,抬头看去。 “哥哥。” 江未身形一僵,没有回头,轻声道:“无恙不好意思,哥哥有些不舒服,要打篮球的话再过半个小时可以吗?” 李无恙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手里一松,篮球“咚咚”跑远,他猛地往楼上跑去,脚下却是一绊,身体重重磕在了楼梯上。 他仰着脑袋,视线里那道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楼梯尽头,他张了张嘴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 第10章 从到李家至开学那不到十天的光阴,漫长得像是走过了几个月。 江未想了很多,他想着怎样才能阻止这很有可能发生的事。他想着,可以直接撒手不管么,可以违约吗?要是他直接从这别墅里跑出去,不赚李家这个的钱了,爸爸妈妈肯定也不会怪他的,自己学习那么好,以后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到时候也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 可是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违约的代价他承担得了么?李家都能去干预学校的正常秩序,拿捏他的人生会是多难的事情?要是他一走了之,他们会不会为难爸爸妈妈? 可要是他真的陪着李无恙走进小学的课堂,他一个快要成年的人放弃自己的生活和学业,陪着一个孩子坐在教室里,光是想象那种场景,他都快要不能呼吸。 他甚至存了一点侥幸心理,也许就算他陪着,李无恙依旧不愿去学校呢?他甚至生起一点隐隐期盼,如果李无恙还是不愿去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几乎无法对视小孩澄净的双眼,最初希望无恙去接触同龄人的是他,如今盼着小孩别去的也是他。 在李无恙身边时,他好多次地走神,他的新学期开始了,小学的新学期也逐渐靠近了,李管家没有再找他,他提心吊胆,夜夜辗转,又骤然惊起,像是等待着一场尚不知期限的处刑。 李家家庭医生来过好几次,询问他是否有哪里不适,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起来很像是生病了的样子,要是的话他也不敢回家叫父母担心。李管家说:“是少爷让医生过来的,他很关心你。” 他知道这些日子对着李无恙扯出笑容都有些吃力,他本不该对一个心智还未成长完全的孩子摆出负面情绪,可看到李无恙他就会想到往后可能的生活和自己那点卑鄙的心思,甚至害怕着自己没能忍住就把那心思说了出来。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没受到任何阻拦,不必再一整天面对李无恙,在学校与同学相处的时光更显自在与珍贵。 朋友们都瞧出了他有些不对劲,他们的担忧和关怀,让他更抗拒回到那个大宅,哪怕偶尔落了场雨,他也不愿李家司机接送,骑自行车那原本漫长的时间如今也觉得分外短暂。 这天傍晚,见他精神恍惚,在学校都把杯子给摔了,郑北阳和赵先执意不让他自己骑车回去。 江未觉得自己骑车倒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心里憋闷得厉害,有他俩作伴,那段回李宅的路好像也不那么难走了。 “如果实在不开心,就把这份工作辞掉吧,还可以再找其他的。”郑北阳的声音在前方,有些飘远。 江未在车后座盯着沿路的小石子,没有说话,他的情况两位好友其实知道得不多,他不方便说太多,不好意思说太多,也不想让这些事再让他们也烦心。 赵先也说:“是啊,有钱人的钱说好赚,其实都不好赚的。说实话,上次我看你带的那个小鬼就不像是好相处的样子。你看看,你每天都得回去陪他吃饭,见不到你就要被找到学校来,这种家教关系不会有点畸形了吗?要是我被这么个小屁孩缠着,还不如让老子刷几百条数学题呢!” 郑北阳又道:“你知道我家的情况的,如果你最近这样也是因为在那个人家的处境,虽然我可能也没法帮到什么忙,但你多和我说一说,我也大致能感同身受,要说处理这种情况下的情绪,可能没人比我更有经验了。" 最后那段山路他们推着车徐徐前行,落日余晖铺洒在少年们挺拔清瘦的身躯,微微驱散了这春寒料峭、山间湿冷。 他们那时候都不知道,自此一别,彼此会有很久一段时间都不会再见了。 门口罕见地没有李无恙在等,江未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与朋友道别后,推着自己的车进了别墅。 开门进屋,大厅里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李无恙正坐在一个老妇人的对面,听闻门口动静,立即从沙发站起身,正要跑来,却被一旁站着的佣人按住了肩膀,只遥遥地唤了声“哥哥”。 “你就是小未吧?”老妇人手握佛珠,优雅起身,与江未打了个招呼:“我是无恙的奶奶。” 江未见过的李无恙的亲人,只有那个恨透了他的母亲,她也只出现过一次,李无恙看起来对她也没有什么依恋。而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在过往李管家的口中,江未觉得她替李无恙考虑这考虑那,安排这安排那,凡事依着李无恙,哪怕请他过来做这工作,也是为了李无恙,分明是很在乎孙子的样子。 可他也一直不明白,既然是在乎,又问什么不多花些时间来陪陪他呢。 当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事,他只感觉他的处刑终于要来了。 略作寒暄之后,李老夫人对孙子道:“无恙你先上楼去,我和你哥哥聊一会儿。如果他同意了,那他就可以陪你去上学。” 此话一出,李无恙看了看江未,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江未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李老夫人说:“平时事情繁多,我也抽不得空到这边来。这次来,我主要是有两件事情,要劳烦你帮忙。 “无恙从小在说话、交际方面都存在很大的障碍,他是我们李家这一代的独子,以后打理家业,总不能连说话和交际都由旁人代劳,让人看了笑话去,只可惜我们一直没能找到解决办法,直到你出现。” “所以这第一件事情,就是希望你能再多教他说一些话,短时间内要求也不必太高,但爷爷奶奶还有父亲,总要先学会了。 “这第二件事情,我想你应该已经从李管家那里了解了,我们希望你能每天陪着他去学校上半天课,李管家说你还要考虑,不知你考虑得如何了?" 李老夫人语气平平缓缓,温吞和气,江未垂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同学朋友都在这边,功课进度也是按照这边来的,高中功课那么紧张,再分去一半的时间给李无恙,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下去。 “功课方面你无需担心,等两年后,你是想参加高考,或是出国,我们都可以安排一个你满意的学校。我给无恙挑选的学校,和公立学校有差别,但这差别也只会更好。当然,我知道,你肯定也有很多为难的地方,所以一方面以后只要无恙那边没什么问题,在陪伴他的同时,你可以做自己的事情,另一方面我们在薪水上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李老夫人停下,淡淡地看着江未,见他脸色涨红,双拳紧握不吭声的模样,又继续道:“如果这些你都不想要,我觉得你还要想想你的父母……” 江未猛地一抬眸,脊背顿时渗出冷汗,他头皮一阵阵发麻,有些艰难开口道:“请您别伤害他们……” 李老夫人一愣,摇头笑了笑,“孩子你太紧张了,我的意思是,从理智上考虑,在陪伴无恙的同时,你也可以得到更好的、花钱也得不到的教育与资源,还能有更多的收入,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让你父母减轻生活的压力,你也能获得更好的成长,去回报他们。你觉得呢?” 良久,江未哑着声音问:“可以有一个期限吗?” 第11章 “其实找你帮忙这件事,一来是因为有你无恙才能乖乖去学校,二来也是担心无恙不能独立处理、在学校可能发生的难以预料的事情,本质上都是为了让他能够尽早适应学校,也能为以后适应社会打好基础。至于他多久才能够离开你的照看,都是不好说的。所以这个期限,我不能给你承诺。” “……我,我真的不能一直陪他上课的。老夫人,这真的太难了,我也需要读书上学交朋友,我还是想参加高考,我……”江未说不下去了。 李无恙是李家的孙子,他是给李家打工的人。他再怎么博取同情,李家也不可能去委屈自己的孙子。 李老夫人拧眉稍许,道:“要么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每周周一陪着他在他的教室上课,一开始的时候也确实需要循序渐进一点,就让无恙从一个星期一天开始去适应。 “我们到时候再看他适应的情况,适应得好,你可以依旧只陪一天,甚至可以逐渐减少时间,若是适应得不好,咱们再协商增加时间。” 这样的安排已经比一开始的“每天上午”好太多了,但江未点头的时候,还是眼睛酸胀。 他们要拿走他的一些东西,又要硬给他不需要的东西。 他们一副大度的模样,无力的是他不得不放弃,又不得不接受。 李老夫人露出欣慰笑容,感慨道:“自打你来了我们家,无恙比以前是好多了,能好好吃饭,能看书识字,也能开口说话,开口第一声喊得都是你,现在你又能带着他去上课,我想等他长大了,最感谢的人可能都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是他爸妈,而是你这个哥哥。 “本来担心你不同意,现在我总算放心了。无恙好像已经等你好久,快过去吧。” 她目光往上,江未回头看去,只见李无恙站在二楼栏杆后,小脸挤在栏杆间隙中,望着他,神情专注。 他上楼往卧室走去,李无恙便紧随其后。 “老夫人,都谈妥了?”李管家来到了客厅。 李老夫人望着楼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道:“是谈妥了,只是他并不情愿。我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尽心尽力。” “这一点您可以放心,那孩子心软,也足够负责,是最适合的人。” “最好的医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你就那么相信这个孩子可以?” “不敢说让少爷完全好起来,但照少爷第一次在山上见到他,就和他弟弟抢风车开始,到如今这一点点的变化来看,少爷是可以在他身边变得越来越好的,变得和常人一样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老夫人沉默了许久,轻叹一声,“那就希望能够早些吧。要是太久了,我也只好让外面的那个进门了。 “对了,他父母那边多关照一番,不要让人觉得咱们欺负了人。” 江未回了李无恙的卧室——原先给他准备的客房早已收拾起来了,他只能回到这里。 小孩子跟在他身后,喊了好几声哥哥,他强忍着鼻音说:“我困了,今天可不可以不看书了?” 他等不到李无恙回应,便一头闷进被子,李无恙扯着他的被子,不停地喊着哥哥。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4 江未心中本就乱成一团,李无恙这一声又一声机械重复,让他更是呼吸急促,他躲在被子里揪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压制着胸腔里乱蹿的郁气。 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教这孩子说其他的话了,可教来教去,也只会说一声“哥哥”。如果他能再多说一些话,能再懂事一点,他是不是可以帮着自己说几句话,是不是也能稍稍体谅一下他? 江未心底忽然蔓延起一种开不到边的绝望感,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就和李无恙绑在一起了,他解不开,挣扎不得。 被子外开始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打在他心上。那脚步声不知何时又停了,那小孩爬到了床上,轻轻推着他,“哥哥。” 江未一把掀开被子,眼眶通红,他坐起身抱住头,忍不住低低吼道:“你什么都不懂!” 李无恙被他吼了,眼睛眨了两下,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的,他把手里的卡片放进江未手心,然后爬到床头柜那边去。 江未刚刚抬起头,便感受到了一股湿漉漉的温热—— 李无恙蹲在他身侧,举着毛巾有些艰难地替他擦着脸。毛巾对于那双小手来说有些大了,没能拧干。 余光落在那张卡片上,江未又看到了小孩拿端正的字迹:“困了,额头上有汗,哥哥擦脸再睡。” 那一瞬,江未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掉眼泪了,他愣愣地由着那毛巾沾湿了他整张脸,这个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小孩,这一刻,却在笨拙地给一个刚刚吼了他的人擦脸。 江未嘴唇颤了颤,伸手一把将小家伙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许久才放开,“对不起,不该冲你发脾气。” 李无恙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凑过来,亲了亲他的侧脸。 江未一怔,眼睛里忽然浮起了雾气,他伸手摸了摸李无恙的头发,小声道:“以后哥哥就陪你去学校了。” 江未没有来得及与昔日同窗告别,就和李无恙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他牵着李无恙的手走进二年级一班的时候,教室里二十多双小眼睛齐齐看过来,他拼了命地故作淡定,面不改色从那群稚气而丝毫不掩好奇的目光中穿行,带着李无恙坐到了特地给他们安置的课桌。 从此,二年级一班每周周一一到下课,窗边就围聚一大群乌压压的小脑袋,嘻嘻哈哈,又笑又闹,好似窗台上停了一群小麻雀。 小麻雀们看腻了这个比他们高大太多的大哥哥“同学”,一个一个渐渐飞走了,而高年级的鹰鹫们也听闻麻雀巢里闯入了一条狗,闲来无事,前来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最初“伴读”的那段日子,江未身处教室,如坐针毡,他能想到的唯一缓解内心焦灼的办法就是逃避。 他浑浑噩噩,不敢抬头,不想抬头,他谁也不看,好像那样就也不会被谁看。他不与那些小孩吱声,他能不去厕所就不去,他疯狂地看书做题,他尽量不同李无恙说话,假装自己不是李无恙的谁,他本来也不是李无恙的谁,他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撑起一张盾,便没有目光可以将他刺穿。 如此灵魂抱头鼠窜躲躲藏藏了一个多月,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如当头棒喝一般让他猛然清醒—— 李无恙和同学起了冲突。 具体起因江未已记不起,模模糊糊的印象里,是李无恙邻座的那个小胖子,那个每个周一都会凑过来和他们说话的小胖子,又锲而不舍地凑过来了,“哥哥,你吃脆脆面吗?” 他勉强笑了下,说:“不吃,谢谢你。”然后又扑到自己的课本上。 可他没看两道题,有小孩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他猛地转头,就看见李无恙狠狠推了那小胖子一把。 小胖子身体磕了下桌角,摔倒在地,江未又惊又急,赶紧上前把那小胖子扶起来。 好在小胖子身体敦实,没有受伤,只是哭泣不止,江未只得把人扶回座位,好声安抚。 李无恙走过来,紧紧靠着他身体,就看着他哄这小胖子。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眼珠转也不转,黑白分明间有一股冷淡的凶意。 江未这时候才恍然惊觉,自己缩头乌龟了这么久,到底是做了怎样的蠢事。 身处困境,难道不是该努力地去想解决办法么?纵使千难万难,挣扎也比逃避强,自怨自艾当缩头乌龟,就能指望到有其他人来解救自己不成? 他身处这种环境已经压抑至极,李无恙每天面对不冷不热、强颜欢笑的自己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每个他辗转反侧的夜晚,李无恙又何尝不是久久未眠。 他这一个月来被那可笑的自尊心蒙蔽了双眼,让自己的妥协和放弃连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他来到这里,是出于无奈,可同样也是为了让李无恙能尽早适应正常的校园生活,而他却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了这么久。 第12章 二年级一班有个小胖子叫陆正煊,去年被他爹送到学校来的那天,他抱着学校外的柱子撒泼打滚要回家,一个学期过去,他每天都想撒泼打滚求回家。 没人和他玩、没人和他说话的日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默默对那个幸福得一周只需要上一天课的新同学,和不知道为什么要陪着新同学的大哥哥,进行了一个月的观察之后,决定把他们划入自己人的阵营。 所以当他凑到他们旁边,再去看周围三五成群玩耍的同学时,就有一种面对共同敌人即将浴血奋战的悲壮感,即使他唯一的同龄战友、唯一的小弟,狠狠推了他一把,他也没打算将他踢出自己的队伍。 他在大哥哥的安慰下渐渐平复了哭泣,等着大哥哥把小弟臭骂一顿,然后他就可以像他妈妈一样适时地站出来说:“快住嘴!小弟他还这么小,你骂这么狠干什么?!” 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大哥哥蹲下/身,搂住了他小弟的肩膀,声音很温柔地问:“为什么要推同学?” 他小弟果真和他一样机智,这种情况一声不吭就完事儿了,要是说得多了,那可就要被骂“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抽死你个小兔崽子!”然后还免不了一顿毒打。 江未说:“如果没有什么原因,那你推他就是不对的,得和小朋友说对不起。但是如果有原因,你得告诉我们,不然我们就可能会误会你是无缘无故欺负同学。” 李无恙伸手扒拉了张纸,写:“你不是他哥哥。” 江未点头:“嗯,我不是他哥哥,不会故意帮着他,所以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推他么?” 陆正煊探头一瞧,也说:“本来就不是我哥哥啊,不过如果你哥哥是我爸爸就好了。” “……” 李无恙瞅了他俩一眼,又盯着手指头看了会,然后慢吞吞写:“没有原因了。一定对不起?” “……如果没有原因,那肯定得说对不起。” “对不起了,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吗?” 李无恙无师自通的讨价还价,让江未心头再次有些泛酸。要说对李无恙没有过丝毫埋怨,那也是假的,可他对李无恙也无法厌恶。 陪伴李无恙到如今,那个最初的小木疙瘩,在面对他时也能开始知冷知热了。 对一个全心依赖、信任自己,又窝心如小棉袄一样,如同自己弟弟的小孩子他没法儿去讨厌。 “这段时间,哥哥心情不太好,所以有时候没注意到让你不开心了。无恙没有做错什么,是哥哥不小心伤害到你,所以我也该和你说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无恙听罢,没有什么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对不起”。 陆正煊挠挠头,咧着嘴嘿嘿笑,“没关系,你是我小弟嘛,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可没多久不知怎么,李无恙故态复萌,又把小胖子推翻在地,他看了江未一眼,不等江未说什么,就从笔盒拿出一张纸递给小胖子,上面赫然是“对不起”三个字。 江未哭笑不得,只好说:“同一个对不起,只能说一次,同一张对不起的纸条,也不能循环利用的,那样太没有诚意了,说对不起,是请对方原谅你,也是在告诉他,下次你不会这样做了。” 后来李无恙与陆正煊的摩擦也不少,小胖子急了也会反击,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冲突,江未并没有特别严肃。他和赵先从小学打闹到初中,有时候急了“绝交”都能蹦出来,现在不依旧是好朋友。 虽然李无恙依旧不会主动去接触陆正煊,找他玩或是主动分享趣事之类,但能和他打闹也算是多了几分生气,也是他从自己的世界向外走的第一步。 许久之后,在班级里其他人都与李无恙没什么交集时,江未也会庆幸,李无恙能遇上陆正煊这么个在班上也没有朋友,却大大咧咧又不记仇的小男孩。 而他自己,调整心态过后,渐渐能无惧旁人的目光,丝毫无事发生地走进自己的教室。 他在这班级中依旧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以他们那个名字叫“祁林”的班长马首是瞻。祁林冷冷淡淡,也从不会班级活动中给他安排什么。江未知道自己没有被他们当做一类人,时间久了也习惯了一走进这个班级就会笼罩他全身的孤寂和压抑感。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最初的最初没有接受李管家的提议,现在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可能正和赵先和郑北阳他们一块听着课,或是正在球场上打着球。 可是没有如果,哪怕真的可以重来,他可能依旧会作出同样的而选择。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他除了自己对这一切负责,将一切不利尽量降到最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这里奖学金丰厚,他卯足了劲想要争取到,不少英文教学的课程让他学得格外吃力,除了学业外,其他活动又是丰富多样的,他本就比正常课时少了一天,于是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用。 周一中午趁着李无恙去宿舍午休,江未便回到他自己的教室恶补功课,在他醒来前,又赶过去将他接出来,其他工作日时间更为充裕,他自是不敢懈怠。 这天中午,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看着书,忽然门“铛”地一声被踹了一脚,嘻嘻哈哈走进来三五个少年。 江未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他们拖了出去,被掼倒在地,冷水当头浇来。在江未设想过的很多来到这学校会面临的场景中,没有他此刻遭遇的这一切,但当欺凌真的发生的时候,他好像也没什么意外。 偶尔卫生间里,有人说“李家那条陪读的狗”,他陪着李无恙上课时,窗外看戏的眼神,走在路上遇到的鄙夷的打量和轻嗤,人群里看似无意的推搡,其实都已经是预告了。 “快回去对你家主人吠上两声,让他来给你撑腰啊!”有人踩着他胸口说,换来旁边更放肆的大笑。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起,倚着墙壁。他低垂着头,撩起眼皮,视线穿过头发上淌下的连绵水滴,他看见祁林手揣着裤兜走在离开的人群最后,脚下一顿,转过身,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去接李无恙的时候,夏日的阵雨骤至。 李无恙抓着他的手执拗地不肯往教室走,江未说:“只是不小心淋到了雨。” 李无恙不肯再去上课,要他回去换衣服。半夜高烧,他躺着床上看窗外哗啦啦的大雨,觉得这个夏天会有些漫长。 在这之后,李无恙再也不要他来午休的寝室接,他会自己等着闹钟起床,然后等在江未教室门口。江未也开始带一套干净衣服去学校,因为那场暴力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 恶劣的少年会故意地选在周一的中午,无论江未如何避免与他们碰面,总会有眼睛将他搜寻到。 他想过很多的自救手段,唯独没有如他们所愿地向李无恙和李管家透露过分毫。 哪怕接到母亲的电话,他也只是揉着藏在衣服下的淤青,笑着说:“妈妈这里好着呢,特别注重全面发展,我敢说我现在比赵先都要厉害多了,以后从这里毕业出来,那肯定是清北起步的。” 江妈说:“你就吹吧。”但仍旧是感到高兴也满怀期望。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学期的尾声,他已经不再妄想能从这个学校打着马虎眼的老师和领导那边求得帮助,他开始明白,唯一能逃离那些人的办法,就是逃离这个让他厌恶、痛苦、窒息的校园。 他唯一的慰藉是已经能被自己掌控的功课,和李无恙日益明显的在沟通和学习上的成长。 有时候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会去想像他这样的人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也听说过有用自杀来摆脱霸凌。这是他永远也不会做出的选择,再灰暗的日子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但对他而言,绝不能是以放弃生命的方式来做终结。他还能看到未来一切变好的模样,舍不得这大千世界和那些可亲可爱的人。 第13章 夏令营开始的那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刚知分晓。陆正煊进步到了及格,捧着奖励的笔记本欢欣鼓舞,李无恙轻轻松松成了瞩目的第一却兴致缺缺,发呆地看着江未的手不知在想琢磨么。 “江未哥哥!”不知从什么时候陆正煊对江未的称呼已经从“哥哥”变成“未未哥哥”最后变成“江未哥哥”。 他翘着尾巴得意说:“这次我进步这么大,我妈妈说会给我好多的奖励。” 李无恙像是回过神来,紧跟着就写:“这次我第一了。” “知道你第一。你想要什么奖励?” 李无恙想了一会写:“你请假带我出去玩。” 江未一愣,随即笑:“带你出去玩不用请假的。” 李无恙固执:“要的。” 江未无奈:“好好好,我请假。” 陆正煊说:“你想去哪里玩?” 李无恙不理他,他自顾自又说:“我妈妈说会带我去好多国家玩呢,要花好多的钱,嘿嘿,我不管,我进步了我就要出去玩。” 他的家庭算不上多么富贵,父亲略有发迹后就想法设法地将孩子送到这里来,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期待。 可惜他可真不是个优良的学习种子,又爱犯懒,成绩一向低迷,这学期坐在江未与李无恙身边也算是自律了不少,才有了一点进步。 虽然进步奖比不上其他人的奖学金,但也是他第一次收获的奖励,紧张兮兮在本子上写了名字的前两个字,脸就垮了,“啊!我突然忘了我的‘煊’字怎么写!” 江未弹了弹李无恙木呆呆的脑袋瓜,说:“快帮一下陆正煊。” 李无恙在纸上把字写出来,陆正煊虚心看了一下,就要落笔,却又挠头,“江未哥哥帮我写吧,你写得好看,然后再写一句话夸夸我吧!” 李无恙眼睛忽然微微瞪大了一下,他手才微微抬起,就看见江未替陆正煊写好了名字,又写了鼓励的话。 其后就接到了去拿成绩单的消息,江未嘱咐李无恙:“我先去自己的教室一下,你在这里先等一下。” 走出教室他的脸色就微微冷寂下来,这一个学期过来,他几乎能在李无恙教室内外将情绪切换自如。 一旦在那双眼睛看不到、他也看不到那张小脸的地方,他实在难以扬起笑容,那个最初他异常抗拒的小学教室,倒因为李无恙和陆正煊那两个小家伙,而多了几分可供呼吸的空间。 之前担心过自己的成绩会被动什么手脚,一路上心中忐忑,在拿到成绩单时,江未就忍不住有些眼热了。 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比那些欺凌他的人有权有势,但起码在这件事上,他也可以微微扬起下巴,俯视着那些人。 霸凌者也并非完全纨绔,两个月前的中期考试祁林还独占鳌头,如今却被江未后来居上。 当他抬头去看他们的班长,看到祁林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涌上一股快意。 他对着那站在讲台上的高个大少爷,淡淡笑了一下。 而就是这个笑,让他们拳脚相加,他们扯坏他的衣服,践踏在脚下,他们泼下污水。 江未用冷水洗净身体,把坏了衣服稍微冲洗穿上,往教室走。他的课桌被掀翻在地,纸笔散落,书包印上脚印。他俯身拾起书包,里面空无一物。 祁林倚着墙壁,依旧是他在教室里会保持的清冷模样,“江未,不好意思。刚刚钟路衣服弄脏了,我记得你一直会多带一套衣服,所以就让他先借你的穿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江未双手猛然攥紧,抡起拳头就向祁林冲去,旁边蹿出来两个身影,架住他的胳膊,他动弹不得,扭着头从这教室里的每一个人脸上一一看过。 最后落在祁林脸上。 “没有人教过你,不要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么?” 祁林脸色微微一沉,旋即一笑,示意同学放开江未。他走近,凑近李无恙耳旁轻声道:“这重要吗?现在狼狈难堪的人是你,不是我。这么久了,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呢?不如去叫你的小主人过来,让他看看你现在这样凄惨的样子,我真好奇那个傻东西脸上会不会因此有什么精彩的表情呢。” 江未呼吸轻颤:“就算他傻,也比你像个人。”他自认为起码最初从没有什么得罪过祁林的地方,也许恶意的确可以不需要理由,他也不过是这群人里的取乐工具罢了,他们的嘴脸恶臭至极,令他作呕。 “你也只能嘴上威风威风了。”祁林冷笑。 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江未接起,小学老师的声音里有些惊慌,“你跑哪儿去了,李无恙跟人打起架来了。” 江未无心再与祁林纠缠,立即往小学奔去。 陆正煊鼻青脸肿,李无恙也不遑多让。前者手里握着有点变形的笔盒,后者手里死死抓着一个本子,陆正煊像个发怒的小狮子,“我再也不要你当我的小弟了!你太过分了!” 江未一进教室,陆正煊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告状道:“江未哥哥,李无恙抢我东西!还把我的本子撕破了!” 李无恙看到江未的那一瞬,眼睛猛然瞪大。 江未在这里稍微一看,就瞧见李无恙手里攥着的就是陆正煊才得到的奖品。 他的头一瞬间有些疼,眼眶也有些疼,蹲下/身道:“这是陆正煊的东西,你不能随便拿,还给他好吗?” 李无恙嘴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却飞快拿起笔,写道:“为什么这样?” 江未头更疼了,眼眶更疼了,“别人的东西你不能随便拿,得问他们的意思。你抢走他的进步奖品,还弄坏了,就是不对的。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李无恙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盯着江未破损的湿透的衣服、露出的伤口、嘴角的淤青,笔尖几乎划破纸张,“为什么这样?” 他看见他哥哥眼眶一点一点红开,像是下一秒就要掉眼泪,“因为这是陆正煊的东西,不是你的。你不能随随便便就拿走的。无恙,我们还给他,给他道歉,好吗?” 李无恙嘴唇颤了颤,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江未的嘴角,然后匆匆把笔记本放到陆正煊的桌上,匆匆写出对不起,匆匆给陆正煊看,又匆匆脱下自己的小T恤递给江未,“哥哥。” 江未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帮着他把衣服重新穿回去,一字一句道:“哥哥再说一遍,别人的东西你不能随便拿,得问他们的意思。如果是别人珍贵的东西,那更不能随意地索要。你要是特别喜欢,想借来看看,也要问别人同不同意,你借来了,更要好好珍惜。你记住了么?” 李无恙望着江未的身体,良久,点了点头,然后问:“衣服,嘴巴,手,坏了,为什么?” 江未抱起李无恙,微微遮挡住自己狼狈的身躯,走出教室,轻声道:“摔了跟头,衣服摔坏了。” 第14章 那天之后,李无恙忽然热衷起在自己不用上学的日子,给江未送午饭。他让周婶准备了丰盛的午餐,由司机载着在下课之前抵达学校,告诉他们晚上会和哥哥一起回去。 可他从未把午餐送到江未手里。 他只站在教室背阴处那个窗户,踮着脚,露出小半张脸,悄悄看着教室。 他知道了原来在过去自己午睡的时候,哥哥是这个样子的。 哥哥坐在教室的最角落,脊背挺得直直的,一手握着笔,一手翻着书,偶尔拿起杯子微微仰头喝一口水,侧脸白/皙,脖颈修长。 外面的蝉鸣很聒噪,汗水浸湿了李无恙的头发。他的脚有些麻了,他动了动,手扒拉着高高的窗台,又踮起了脚。 他每天都跑来这里,等有其他人来的时候,他就不把脑袋探出来了,他靠着墙壁坐到地上,静静听着教室里的声音。 没有哥哥的声音。 他这样安静地看了好些天,忽然有一个中午,江未没有出现。 他等到教室里已经有其他人回来,也没有等到江未。 他跑到教室门口,拦住了要进教室的男生,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叠便签纸,写道:“我哥哥呢?” 这个班级里的人他基本都见过了,他们在过去也都见过他了。 “嘁……你喊哥哥喊得还挺欢。”接过便签纸的男生笑了一声,然后俯视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不点。 李无恙抿紧嘴巴,一把夺过便签纸,站在门口往远处张望着。 男生继续追问:“为什么叫他哥哥?他就这么好?以前每周一中午就听你在哪儿喊他,你知道我们都听得很烦了吗?” 得不到小孩的回应,他也不恼,只笑着说:“他今天中午可回不来了。” 李无恙猛地抬头。 “想知道他去哪儿了么——想知道就叫声‘哥哥’来听听呗,你喊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李无恙捏紧拳头,瞪着眼睛。 男生“噗”地笑出声,“这么凶哦,你要这个他这个哥哥有什么用呢?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他又保护不了你。不过你也真是个木头,都有一个学期了,你还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江未还真得挺能忍。” 李无恙的眼神忽的迷茫了一下,他微微歪着头,好像在琢磨这番话。 男生摸了摸下巴,纳闷道:“不过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个傻子嘛?”见他还木噔噔的样子,撇了撇嘴,“算了算了,喏,看见对面那栋楼的天台了么,你哥哥啊,刚往那儿去呢,你跑快一点,说不定他能少受点罪。” 李无恙算是个不太爱运动的小孩,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天台,终于知道了他哥哥受那些伤,是经历了些什么。 那个每天握着他手掌的手,此时被人踩在脚下,那双温温柔柔注视他的眼睛里,都是隐忍的痛苦,那个每天他都会拥抱的温暖的身体,像破败的棉絮,在那些高大的人形野兽的暴行下蜷缩成一团。 而他是别人眼里的疯子、傻子,没有多少力气,也没有多少想法,他的出身浓墨重彩,可他的存在却似乎云淡风轻。 他只能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狗崽,手脚并用,龇牙咧嘴,软绵绵的拳头落在他们身上只会叫人发笑,他们脚轻轻一踹,他就能跌出去好远。可那稚嫩天真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相互映衬下,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可怖感,竟也让人微微发怵。 他被人捡起来抱进怀里,有人紧紧搂住他,沙哑着声音道:“祁林,你确定还要对一个小孩子动手么?你看清楚他的脸,想清楚他的名字,你真的要继续动手吗?” 祁林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傻子而已。”他目光中浮现出一丝鄙夷,又混杂着些许犹豫,他摆了摆手,示意其余人停下,然后蹲到江未与李无恙面前,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着,笑了一下,盯着李无恙道:“你还真是很舍不得你的江未哥哥啊。” 眼前这个小孩,不过才八岁,他扑过来想要解救所谓的哥哥,就跟小打小闹似的 的,只要随便用点力气,他就能滚得远远儿的。而他的脑子他的心智指不定连八岁都没有,就算背后的大树枝叶繁茂,又能遮蔽他到几时呢。 祁林起身退后了几步,双手比出一个框,闭起一只眼望去,那小孩被他框住在手指之间,像一只手指稍微收拢就可以捏死的蚂蚁。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么?” 他扯了扯嘴角,“那都是因为你啊!” 他拍了拍手,掸去不存在的灰尘,异常轻快地走了。 怀里的小孩浑身僵硬,江未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们。他们才是做坏事的人。” 李无恙把头埋进江未怀中,让人不禁猜想他也许是在哭泣。但李无恙仍旧是个不会哭的孩子,他撒不了娇,诉不了委屈,也说不出心疼,他眼眶通红,可最终也没能落下一滴眼泪。 江未其实也没受太严重的伤,都是些皮外伤,他已经知道怎样能让自己遭受的疼痛少一些。 但李无恙堵在门口,不让医生离开,直到江未说要睡了,他才放走医生,小心翼翼爬到江未怀里,却又和江未保持着小小的空隙,好不触碰到他的身体。 江未还睁着眼,李无恙把手轻轻覆到他眼皮上。江未把他的手拿下来,说:“其实我不困,让医生走是想和你说说话。” 这天晚上江未搂着李无恙说了很久,小孩写字慢,所以他们的对话就慢悠悠的,他享受这种什么都不用烦恼和担忧的缓慢。 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向李无恙解释自己遭遇的这场暴力,也不想让本就封闭自我的小孩这么早就了解到,这世上就是会有那种轻易的、随意的恶意。 更何况,他隐隐察觉到,除了对他,祁林对李无恙似乎也有着一种莫名的敌意,让江未有些不安,并不希望李无恙与对方再有什么牵扯。 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他就努力地转移话题,问他这学期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和陆正煊在一起上课会很开心,以后愿不愿意再花多一些时间去学校。 他也不知道以后祁林还会不会再找他麻烦,或许李无恙这次出现,会让对方往后有所忌惮。但他仍然不寄希望于祁林的主动手,他更多地还是期盼着有一天李无恙可以完全地适应、完全地独立,那样他才能没有负担地、名正言顺地离开那里,如果那一天早些到来的话,或许他还能与他的朋友们再度同窗,走完剩下的高中岁月。 他渐渐入睡,没有发现午夜降临时,李无恙忽然睁开眼,小心地起床,跑出了卧室。 第15章 李管家打开灯,走出卧室,望着眼前的小孩子,不解:“少爷?” 李无恙把早就准备好的纸条交给他。 李管家仔细看了一眼,微微蹙了下眉,“按理说不会太难处理,但我还是需要请示一下老夫人,少爷稍等几天。” 李无恙转身走了,李管家目送着他离开,忽地李无恙又停下,写道:“他们,为什么打哥哥?” 李管家摇头道:“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因为我?” “怎么会?小未同你说的么?” “没有,我问你。” “少爷不要多想,快去睡吧,和你没有关系的。” 李无恙:“可你刚刚说不知道?” “……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你并没有做什么,怎么会有关系?” 李无恙每天都要去学校了,坚决他也不往自己教室跑,他紧紧跟着江未,江未课桌旁空置了一个学期的位置终于有了主人,他成了江未第一个同桌。 如果还在开学之初,他这样跑来,江未还会尴尬,可有李无恙在身旁,他反而感到轻松,甚至他觉得自己能感受到这小家伙的用意—— 小家伙像防虎狼一样防着这个班级里的所有人,生怕他们靠近江未一点。他什么也不做,不打扰江未学习,也不要江未围着他转,在教室时他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外出活动时他就安静地当个小尾巴,但除了看江未,他就挨个盯视那些对江未动过手的人的后脑勺,死死盯着,像是要盯穿了它们。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5 祁林那些人也没再找过江未,但平时总有些看似不经意的碰撞,和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刁难。祁林回头往江未的位置看得越来越多了,在班级里他永远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但扫过来的目光里逐渐带上了深意,似乎又有了什么恶劣的点子。 有不知情的老师问这小孩从哪里来,建议江未送李无恙回自己的教室,不要影响到正常的教学。江未已经不在乎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这些同学,也不觉得李无恙在这儿会影响到什么,何况夏令营的时光也所剩无几,转眼就结束了。 所有人忙忙碌碌整理着自己的物品,喧闹着告别着,准备开始暑假。 身处这嘈嘈杂杂之中,江未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有些放松,随后一股疲倦又席卷而来,他神经紧绷了一整个学期,在这一个半月的假期来临之际,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李无恙帮着江未收拾东西,文具收入笔袋,书本放进背包,他把其中一部分装到自己的小书包里,塞得满满的,背到肩上。 教室里不时有人偷瞄过来,他们知道李无恙与江未亲近,却都没有想到李无恙会帮忙做这些事,不禁神色古怪,目露诧异。 李无恙人生中第一段学校之旅也画上了句点,李管家亲自来接。 他们虽然不住校,但因为有午休,宿舍里依旧添置了一些东西。江未帮着司机一块把行李送进后备箱,李无恙站在车头那里,李管家弓着腰与他说着话。 上了车,李无恙抓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纸团团——是刚刚与李管家交流用到的。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低气压,江未隐约感觉到了,很罕见的低气压。 李管家转过头关怀问候,他也只看着窗外。 李无恙对李宅的人谈不上亲近,但从没有像这么漠视过。 也不知刚刚李管家和他说了些什么。 江未私下问过李管家怎么回事,对方笑笑,“做事时有些不太妥当,让少爷不满意了。”并不明说。 他怎么不妥当了,江未也懒得再问,他已经不想和李管家多说什么话了,礼貌到位了,就是他能给的最好的态度了。 答应了李无恙暑假出去玩,江未开始考虑去哪里,安排在什么时候,最好能带上至安一起,两个小孩也可以作伴,他也想去放松一下心情,看看大好河山,或许这样也能让自己一直提不上劲儿的状态变得好起来。 可是之前一直惦记着出去玩的李无恙,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愿顶着烈日出门,让江未陪着每天都泡在图书馆。 江未觉得这样也同样挺好,看书时总是心情安宁的,在书中走一遭,也好比一场惬意的旅行。 至安每天也过来图书馆,这半年年他几乎没见到过哥哥,只在电话里听听声音,偶尔哥哥给他买一些礼物送过来,又匆匆离开。暑假再见面时,他总觉得哥哥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哥哥依然是温柔的,也会抱抱他,亲亲他。 许久不见,他对李无恙的印象其实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听到他和自己一样喊着哥哥,一样牵着哥哥的手,一样可以得到哥哥的拥抱,他突然感觉世界上像是凭空多了一个自己。 这让他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觉,好像少掉了一块什么,他有些不太想和一个几乎陌生的小朋友分享自己的哥哥,而且明明这个小朋友都已经让哥哥陪他陪了那么久了。 可是他还隐约记得哥哥说,要好好和这个“弟弟”相处,也记得哥哥和爸爸妈妈都教过他,要对人礼貌谦让。 所以每当李无恙踮脚亲亲他哥哥的脸时,他翘了翘嘴巴,好几次都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哥哥去洗手间了,至安放下皮皮鲁和罐头小人的故事,往隔着一个空位的李无恙看去。 他看的书可真厚啊,看起书来也好快,那些书他看不懂,字又小又密,看不一会儿就想睡觉。 至安想了想,挪到哥哥的座位上,对李无恙小声说:“以后每天早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学着我亲我哥哥了?” 李无恙歪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冷的,至安缩了缩脑袋,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会不会告诉哥哥呢? 他正有点紧张地想着,李无恙把看到一半的书反扣到桌上,拿起笔,在白纸上写道:“他是我哥哥。”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和你没关系。” 至安瞪大眼睛,后面两个字,他大概认识,他顿时就好生气,也拿起笔在纸上用力地写:“你乱说!他明明是我哥哥!” 两行字一对比,一个端端正正,一个歪歪扭扭,难写的字一个正确无误,一个拼音代劳。至安突然觉得自己的气势就矮了一截。 李无恙写:“我要保护他的,你不可以,弟弟是要保护哥哥的,你知道怎么保护吗?你都不认识这两个字。” 第16章 句子太长了,至安看得有些艰难,还没怎么明白什么意思,李无恙就把纸叠成小方块丢进了垃圾桶里。 那边哥哥已经回来了。至安有点像做了坏事一样,欲盖弥彰地把书翻得哗哗作响,李无恙慢吞吞把书放正,不慌不忙。 江未过来就发现小孩之间的异样,一个“慌张”都写在脸上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另一个恐怕也在慌,就是没什么表情,看不太出来。这阵子也见怪不怪的。 也不知俩小孩鬼鬼祟祟背着他捣什么乱了。 只要不过分,他就随他们去。 就这样几乎在图书馆里过完了整个暑假,弟弟开学去,江未带着李无恙返校。 陆正煊看李无恙上学期在高中呆了那么久,一度以为他就要转到高中读书了,就特别得不舍。在小胖子眼里,李无恙每周只来一天就能拿到第一名,简直就像天才一样。 直接到高中那倒是不太可能,但要是跳个一两级的确不难。李无恙的学习能力很早在江未教他读书写字时就展现出来,但他好不容易与陆正煊有了那么点“革命情谊”,真要跳级的话,恐怕交集就会越来越少。而且身边的同学会比他大上几岁,这个年纪,多一岁都是不同样的,跳级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发现彼此依旧是同学时,陆正煊很高兴,拉着小伙伴说了许多暑假趣事。而在第二天,他再次看到李无恙,那就简直是惊喜了。 “以后你要和我们一起上五天学了吗?你哥哥以后每天都会陪你听课吗?” 李无恙把书包塞进桌肚里,“不。我来,请你帮忙。” 开学第二天,江未回归学校,与祁林碰面,对方说了第一句话,“这学期不用那个傻东西来给你‘陪读’了?” 江未眼皮也没抬一下,自顾自地整理桌上堆积的新书。 李无恙说想试试一个人上学。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江未一直相信李无恙会有迈出这一步的一天,意外又高兴的是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他还是不太放心,陪了李无恙一天,叮嘱了一些事情,之后往小学跑得勤,在教室外远远看着,李无恙和陆正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块儿,像是在密谋些什么。 有一次李无恙还说想去陆正煊家住一晚,只可惜没能得到李管家同意。陆正煊对李无恙向来是一头热,李无恙对他很难称得上热情,两个小孩的感情却在一个假期没见之后突飞猛进。 江未琢磨了下原因,觉得小孩子的脑袋瓜可能比大人更加跳脱。他们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争执冲突,江未逐渐放下心来,能够专心自己的学业。 祁林那些人其实一直是他心里抹不平的坎儿,纵使他们新学期之初还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但江未心头总是悬着什么东西,防着什么东西,有时半夜都会骤醒,好像自己要是不时刻警醒着,它就会突然降临。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因着台风过境,带走了酷暑余热,风吹着舒舒爽爽,正是运动的好时机。江未不热衷体育课,没有可以并肩挥散汗水的人,但开学初的体测必须到场。 外面的风很大,天上乌压压的云跑起来飞快。 没来由得,他心里有些慌,落不到实处,总有些怪异的不安,一千米跑下来觉得心口闷闷的。 体测一结束,他就独自回了教室,教室里没有人,其他人还在操场打球或是散步,直到放学时,也没有多少人回来。 李无恙最近和陆正煊有小伙伴的活动,回去得不太早,江未正翻开今晚的作业,忽然一旁的车窗被敲了两声,他抬头看去。 李无恙额头贴着窗户,嘴角动了动,然后向两边拉扯,形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是笑,但扭曲生硬,有点像鬼脸。 江未打开窗户,捏了捏他的脸,说:“今天不和陆正煊去操场玩了?” 李无恙点点小脑袋。 小孩心情不错,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江未突然就有这种感觉。 他们走得比前阵子早了很多,司机还没有来。乌沉了一个下午的天,终于下了雨,滴滴答答,雨点越来越大。 江未撑起伞,和李无恙在门口等待。风雨有些烈,江未蹲下来,把伞往李无恙那边歪了歪。 李无恙又把嘴巴咧开了,江未猜想,小孩这是在笑,于是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李无恙像是就等着他问呢,赶忙从书包夹层拿出一本小本子,翻开到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 “坏人会死掉的。” 小孩歪头,悄悄打量着江未的神色,然后又翻开到第二页,粉色的便签纸上写着:“哥哥不用担心,我看过书了,小孩子杀人没关系的。” 江未瞳孔猛地紧缩,他的脑袋仿佛被重物敲中,鲜血淹没,一片赤红,难以思考,他机械地把便签纸上的字一个个看过去,但好像失去了理解它们的能力。 小孩邀功似的,有些迫不及待,但又很耐心地一页一页翻过去,就像最初的时候,哥哥带着他翻看一个浪漫的童话故事一样,蓝色,粉色、浅黄色。 被风吹进伞里的雨滴,将墨色的字迹晕染开来,却又如同被禁锢在纸中的鬼魅,晃动着轻烟一样的身体,挣扎着想要出来。 那故事里描述了他如何打听到他们班的课表,如何观察到祁林那些人打完球会回到教室喝水,如何确认他们的座位,如何避开其他人溜进他们教室、拧开他们的杯盖、又擦掉自己的指纹,更早到他如何找借口请陆正煊偷来了外祖父家的农药,好毒死邻居家咬人的疯狗。 李无恙最后把这些便签纸飞快撕碎,在末页上写道:“哥哥什么也没看见,和哥哥也没有关系。” 那些从小孩子指缝里溜出来的纸屑纷飞,很快被大雨融进地面的水洼之中。江未终于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 他眼前发黑,浑身发软,他一把丢开雨伞,把小孩扔到背上,冲进雨里。 他已经记不清李无恙暑假里到底看了哪些书,又是从什么书里学到的这些,怎么理解到“小孩子杀人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怎么可能没关系?你杀了他们,以后你的人生怎么办,你还要怎么交朋友,怎么被人信任,一辈子背着那么多人命你要怎么快乐?” 江未头一阵阵地发蒙,呼吸剧烈颤抖,光是想象此刻教室里会是怎样的场景,绝望就铺天盖地。 “李无恙,你现在就和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了,听到没有?”大雨模糊江未的视线,哗哗雨声破碎了他的声音。 “你听到没有!”他已经忘记了背上的小孩会说的就只有那么一声“哥哥”,得不到回应,有些无措地反复吼问。 李无恙没有看见预期里哥哥轻松的笑容。 他以为那些纠缠在哥哥梦里的坏人一旦被清除,哥哥会开心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发出难听沙哑的不成音节的声音。 他们走路撞你的肩膀,把水泼到你身上,他们让你受伤,让你痛苦,让你噩梦惊醒。 李无恙双手抱紧江未的脖子,让自己的小身体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他张着嘴,紧锁着眉头,急促呼吸,拼尽全力终于喊出参差不齐的语句:“那我……怎么……保护你……” 江未的身躯猛然一震。被欺凌的那几个月,他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这时候,风把雨吹进了他眼睛里。 “不用。不用。” “无恙还小,你只要好好地长大,开心地长大,能有一天离开了大人的照顾也能独自过得很好,能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哥哥是大人,大人处理好大人的事,小孩处理好小孩的事。”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让前路看得稍稍分明。 “如果要说有什么是我希望你做的,那也是等你长大了、能明白自己究竟可以拥有多大力量的时候,不要变得像他们一样。” 第17章 台风天的雨转眼就将人浇了个透,江未独自冲进教室,就见祁林正蹙紧眉头盯着自己的杯子,他心悬到嗓子眼,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拍落祁林手中的杯子,水洒了一地,一股奇怪的气味微微蔓延开来。 祁林尚在怔忡,旁边本在说笑的其他几人见状,脸色顿时一变,纷纷咒骂一声,上前就制住了江未。江未伸手去掰揪住自己领子的手,冷声道:“不想死就松手。” “到底谁想死?!几天没收拾你,你倒开始嚣张了啊?”对面拳头已经抡起,祁林忽然低声道:“松手。” 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地面上的那一滩水上,若有所思。 江未被放开,迅速把这几人的水杯往窗外都倒干净了。 到这时他一直颤抖的手和身躯才渐渐平复,心中大石落地,浑身瞬间像被抽空了力气。 他也没解释,转身往外走。那些人都纷纷攥起拳头,只等祁林一个眼神,他们立刻就能冲过去,祁林却在江未走到门口时道:“你给我们下毒?” “下毒?!” 众人脸色顿时一变,都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己被倒空的水杯。 江未在门口脚下微微一滞,没有转身,“如果没有证据,还是不愿乱说的好,否则,我保不准真的会杀了你们。” 他离开教室,李无恙乖乖站在走廊距离教室三十米远的地方等着他,小孩的脸色苍白,湿透的衣裳下,身体微微颤栗着,是被这风雨交加冻着了。 江未重新背起他,迎着风雨一步步往校门外走。 虽然在被欺凌的那段日子,他也曾不止一次地冒出这群人能死去的念头,可是他依旧得告诉李无恙,无论发生了什么,杀人都不能被当成一个解决办法。 李无恙伏在他背上,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江未絮絮叨叨,心中也无措,不知祁林那群人会如何处理,要是李无恙被发现,那不知背景的祁林是否会为难,要是自己被诬陷,他又该怎么办。 从教室到校门的那段路太长了,从这件事情开始到真正结束的那段日子也太长了。 不幸的是,李无恙终归是个小孩子,无论他把书里的学得多么像模像样,现实中都有他没有顾虑到的地方。小孩子不会想到,那明明没有味道的白色晶体颗粒,融进祁林的水杯后,会渐渐散发出农药的刺激性气味,也没有想到走廊里的摄像早已记录了他所做的一切。 而幸运的是,最坏的结果没有发生,李家轻而易举地将这件事压下,在发现真相之前那些人惊天动地要严惩凶手,待录像翻出来后,反倒偃旗息鼓,学校里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但这件事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江未的预料,远远未曾结束。 之后没过多久,江未放学归来,李无恙没有在门口等着,倒是周婶在门口紧张张望,神色惊惶,看到江未回来,连忙催他去楼上看看,碎碎念叨:“夫人过来了,在楼上呢,你赶紧去看看吧。” 江未还没踏上楼梯就听到了二楼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 “你看那个小野种多会说话,你看看他把那老东西哄成什么样了?要不是你这样,我会到今天这地步?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哑巴!你说一句话会死是不是?你要死我就让你死好了! “你不是要杀人吗?你为什么不利落一点!有本事你就直接杀掉啊!你下手不干净现在来害我!现在那个婊/子都带着小野种进门了,有人帮你喊你爸喊你奶奶,你高兴吗?你高兴吗!” 那个衣着高雅妆容精致的女人,此刻却面目狰狞,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的儿子按在地上,疯狂地扯着孩子的嘴巴,揪着小孩的头反复摔在地毯上,尖锐的指甲在小孩的脸上划出的一道道血痕。 江未三步并两步跑上楼,这恶毒的话语可怖的画面刺激得他双目瞬间通红,他上前一把推开李夫人,把李无恙护在怀里,高声道:“你在干什么啊?!他是你的孩子!” 李夫人双目通红,倚着身后的栏杆喘着气,嗤嗤道:“我才没有这个蠢货孩子。你瞧瞧他那个傻子样,是我的儿子吗?你见过哪有孩子八岁了连妈都不会喊的,他不当我是妈,凭什么要我当他是儿子?” 江未恨不得能时光倒退好从这女人一过来,就捂住李无恙的耳朵。 江未深呼吸了几下,压抑着心头怒火,沉声道:“李夫人,我很早就和李管家说过,不知道他是否有代我转达。无恙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比同龄人、比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聪明。他也不是不可以说话。 “只是他也需要变好的时间,你们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我也说过很多次了,他的情况是需要专业的心理医生来帮忙的,为什么你们总是没有放在心上。 “你既然希望他能会说话,那为什么不能给他帮助?你要是希望他和你亲近,为什么不多花一些时间来陪陪他?要是你能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想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无恙会说的第一句话,也不会是‘哥哥’了。” 本来依照他的身份,同这里的女主人说这些,就是逾矩,就是多管闲事。 但李无恙把头埋在他怀里,一个劲儿地往他胸口钻,像是要把自己的小脑袋嵌进他胸口一样,好像背后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他心疼不已,那些压抑在心中的话就忍不住都抛出来了,他本想沟通,但一想到李无恙才遭受这般对待,语气里就不禁带上了责怪和埋怨。 李夫人定定看了江未片刻,忽然扬唇笑了。 她是个很美丽的女人,李无恙精致的五官里便有几分她的影子,这展颜一笑本该是艳丽动人的,但那显而易见的不屑与厌恶,就让这笑容变得扭曲丑陋了起来。 “你倒是敬业的很,图什么呢你?嗯?你不会是指望他以后继承家业,把你当做大恩人吧?不说这小白眼狼有没有这份心,他有没有这个本事都不一定了。这李家往后啊,可就不止他一个孙子了。何况他还是丢人现眼的那一个。” 江未心微微一沉。 李夫人起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 江未连忙捧起李无恙的脸,小孩的脸上好几处指甲划痕,嘴巴被撕扯得通红。 小孩脸皱成一团,挣扎了一下,捧住自己的头,又要往江未怀里钻。 江未见他模样痛苦,想到刚刚李夫人把他往地上摔的场景,有些慌,忙叫周婶联系了医生。李无恙头痛不止,似乎呆在江未怀里才能稍有缓解,最后都赶去医院,做了检查,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来后到了半夜,李无恙才不疼了,但脸色苍白,不见睡意。他脸上还有些细小刮痕,江未拿着医药箱替他处理。 周婶端着些淡粥上来了说:“少爷饿了吧,喝点粥。” 江未看着小孩这遭罪模样,忍不住道:“为什么就不能拦着一点呢?” 周婶支支吾吾道:“李管家又不在,我们哪敢拦着啊,夫人不准拦的。” “那就不能给老夫人打个电话么?” “老夫人最近不是忙得很。” 江未有点想笑,恐怕这李家另一个孩子认祖归宗的事情早在这别墅里传开了,这些日子李管家不见踪影,李老夫人也没过来询问一声,怕是给了大伙儿一个风向标—— 小少爷害人造孽,又迟钝笨拙,过去李老夫人就很少过问,将人独自留在这李宅,想必往后更不会多加记挂了。何必为了他再去得罪更多的人呢。 趋利避害,利益为先,人之常情。 李无恙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唇红齿白,看着粉雕玉砌的,小小年纪便可看出将来能怎么祸害到小姑娘。 他不笨,甚至尤其聪慧,他也并非不会说话,只是还需要练习,他现在有些道理和常识还不懂,以后若好好引导,必定能长成出色的少年模样。 他的眼睛里也没有怨怼,没有因被母亲如此对待而生出怨恨,甚至连委屈都没有。他平平静静的,眼睛里都是江未。 江未给他贴好创口贴,刮了下他的鼻子,说:“哥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需要知道你的想法,所以接下来你愿意的话,要乖乖告诉我。” 他等着李无恙点头,小孩儿却叫周婶拿来自己的衣服,伸手在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陆正煊是我的朋友了。” 江未一怔,有些云里雾里,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李无恙时不时会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周婶见了,道:“今天少爷一个人去学校上课了,没让我们和你说。” 江未诧异,又心中高兴,看着纸条上的话,问:“所以你是想告诉你一个人也可以和同学友好相处?” 小孩儿立即摇头。 江未不解,“那是为什么?” 李无恙又点了点纸条上的字。 江未还是不懂,笑道:“哥哥还是不太明白,所以有时候可能需要你把你的想法详细地写下来。但是我们知道,写字会比较慢,字写多了也会有些累。无恙有没有想过,以后像哥哥一样说话?” 李无恙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巴。 江未继续道:“其实你是可以说话的,对不对?我听见你说了的。如果你可以说话,只是有些困难,那咱们就可以想办法克服困难。 “要是能够克服这个困难,那将来你可以喊很多人的称呼很多人的名字,以后陆正煊和你说话时,你也不用慢吞吞地写字,你还可以拥有像陆正煊一样更多的朋友。 “你也可以清楚地告诉别人你需要什么,你喜欢什么,你想做什么。如果以后有人误会了你,你也可以大声为自己辩解,就像这次一样,如果你的奶奶问你为什么要做那件事,你也可以用清楚地告诉她,你其实也不是无缘无故的,你只是为了帮助我,对吗? “如果医生可以帮助你,你愿不愿去尝试克服这个困难呢?我会陪着你的。” 李无恙最终点了点头。江未也抱了一点其他心思,他想着要是有一天,李无恙能说话,能展现出他优秀的一面,他的母亲是否会后悔曾经的伤害,他的祖母是否会后悔曾经的冷落,他的父亲是否会后悔曾经的不闻不问。 李无恙在他的陪伴下睡去。江未彻夜未眠,睁眼到天亮。太阳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时,他摩挲了一下手机键盘,发出了一条消息。 “北阳,之前听你说过,你有个堂哥是心理咨询师?” 第18章 “他说过哪些话?” “说的最多的就是叫我‘哥哥’。另外前阵子,他自己还说了一句,挺复杂的,我印象里并没有教过他,包括‘哥哥’这个也是。” 李无恙在咨询室外等待,江未坐在郑北阳堂哥对面,将李无恙的一些情况告诉了他。郑北阳的堂哥不姓郑,姓丁,叫丁洛,事实上是郑北阳继兄的堂哥,二十五六岁模样,气质温雅,和郑北阳嚣张跋扈的继兄远远不同,是个很让人舒适的人。 “那句话说的什么,你还记得么?”丁洛问道。 “嗯……说的应该是‘那我怎么保护你’这句话。” “他要怎么保护你?” “是的。”江未脸有点红,被一个小孩子说保护,心中温暖又怪不好意思的,瞥向窗户那儿,李无恙正站在窗前,额头和鼻梁贴着玻璃,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还记得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和你说的么?” “记得……我当时遇到了一些困难,他是想帮助我。” 丁洛的目光在他脸上顿了一两秒后,继续问:“你说他不爱吃饭,不爱玩,也不爱交朋友,这些有没有例外呢,他有没有稍微主动一点的时候?” “他有一两次要我带他出去玩,但除了这个就没别的爱玩的,吃饭谈不上主动,家里硬逼着他能吃一点,我陪他一块吃的的话,胃口会好很多。他上学也有半学期了,前几天刚刚和我说他和一个同学成为好朋友,也算是一种主动吧,以前对小同学都不怎么热情的。” 江未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细节都依着丁洛的提问说出,而当他也开始梳理这些细节的时候,才猛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似乎已被李无恙的身影充斥,而李无恙也因为他的存在,做了许多曾经在李宅那些人眼里、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丁洛并没有和他谈太久,瞥了眼窗外,戏谑道:“再和你聊,小孩儿得望眼欲穿了。他既然会写字,剩下的我来和他沟通。” 江未把李无恙带进来,搂着他肩膀,“接下来,你听这个大哥哥说说话,就像我刚刚一样,好不好?” 李无恙抓着江未手不放,丁洛指了指窗外,道:“你哥哥过会就站在外面,你转头就可以看见他。要是他在外面看见你乖乖的,他一定会很高兴。” 丁洛的确专业,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据李管家说从前完全不配合医生的李无恙,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竟能与丁洛和平共处,除了时不时往外张望一眼,已经算是相当听话了。 江未在丁洛示意下过去时,李无恙正把写满了字的纸叠好,放进衣兜。丁洛笑道:“小孩子也是有隐私的。” 他这么一说,江未更觉神秘,不知道小家伙和丁洛聊了些什么,不过也就像丁洛说的,李无恙不想给他看,他也就不会去追问。 哄着小孩去外面等待,江未关上门便问:“怎么样?他是什么情况?能好么?” 丁洛示意他先坐下,而后递过来一张诊断单:“详细的诊断报告还不能一下子给到,目前也只是一个初步的沟通,建议接下来还要每周再过来一次,能我再更全面地了解到他的想法后,才能再去设计治疗方案。 “按照目前我了解到的,他不会说话的可能性比较小。只要他能够从别人那学到,他应该就可以说出声。” 江未刚刚浮起一点喜悦,就被丁洛之后的话给打断了,“他不说话,其实是他不愿意。我想他可能从来没有和你们提起过,他只要说话,就会头痛。” 江未顿时就有些愣了,“说话就会头痛?” “是的。而且不仅仅是说话本身,只要他尝试去说话,甚至是仅仅想到说话这件事情,头部就会有强烈的疼痛感。” “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可能小孩子自己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出现得太久了。很有可能是他幼年时期,在被逼迫说话的过程中,脑部受到过比较长期的伤害和疼痛。 “以至于在这之后,他一旦碰到要说话的情况,就会反射性地产生当时的感觉。可能当时他对说话的抗拒和恐惧,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但这种疼痛却被记忆下来了。 “当然,保险起见呢,还是建议带小孩子做一个全面的脑部检查,以防是器质性病变引起的。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6 “如果不是,那接下来还是需要进行一个长期的心理治疗,有希望实现一定程度的缓解,但这种症状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在不妨碍正常交际的时候,还是建议让他按照舒适的方式来,不要太勉强了。” 江未也曾自己推测过李无恙不会说话的原因,可能是他过于内向自闭,可能是他在语言能力上比旁人薄弱,他是完全没有想到丁洛说的这种可能的。 他离开的时候脑袋里都有些恍惚,嗡嗡的。 丁洛一直将他送到了路边,“你约的时间说实话有些不太巧,北阳最近在N市参加竞赛,今天返程,很遗憾不能过来和你见一面。听他说你们有大半年没见了?” 江未的反应有些慢,隔了几秒才道:“新学校课程进度不一样,我学得有些吃力,要多花些时间,另外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才没法抽空出来和他们聚聚的。” 丁洛沉默了一下,轻叹,“虽然今天和你聊的都是小孩子,但我也感觉到你有些过于压抑自己了,你这个年纪,是可以任性一点的,一个人憋在心里并不是一个好的处理方式。 “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北阳或是我,这是我的建议,也是他让我转达给你的,就算不能给你帮助,也能让你卸下一点心事。 “另外,这是北阳让我交给你的东西。”丁洛将带出来的一个黑色书包交给江未,见江未神色一直怔忡到现在,知道他还是在想李无恙的事情,不禁道:“听北阳说,这孩子只是你家教带的小孩儿?” “嗯。”江未低头往计程车里看去,直直对上了李无恙的眼睛。 “丁医生,他……喊我哥哥的时候,也会疼吗?” 丁洛目光在二人之间缓缓来回了一下,李无恙的全心信赖与依赖他看在眼里,江未的倾心相待他也看在眼里。 哪怕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仍会感慨这份血缘之外的紧密联结奇妙又不可思议,但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也清楚,这世上并不会有没缘由的浓烈感情,他们之间必定也有足够刻骨的往事。 若非那计程车里痴痴往外望着的,才是个不到十岁的小鬼,他都要为那位继堂弟感到担忧了。 “疼不疼,和愿不愿,有关系,但也不是必然的关系,他既然愿意喊出那声‘哥哥’,那在他心里,就已经有取舍了。” 在他话说出的那瞬,江未的眼睛顿时红了一下。 计程车司机鸣笛催促了两声,江未郑重道谢,与丁洛告别,转身上了车。 李无恙已经在车里等久了,江未坐过来,他便腻过去,盯着郑北阳给江未的黑色背包,然后把一只手按在了上面。 他脸的伤痕还没痊愈,江未望着,回忆着那天他母亲疯狂的举动,心想,被这样冷酷对待,也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虎毒不食子,他不能想象有母亲能残忍到这地步。而那个可怜的小孩,脸颊是柔嫩的,结的痂是暗红的,应该是很疼的,他却像是全然忘记了,只是专注地看着他手里的包,把手按在上面。 江未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他的小手,另一手轻轻摩挲了下他的头发。 李无恙把江未得手摊开,在江未手心一笔一划,慢慢写道:“看,你同意吗?” 他指了指包。 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子,有多少玩好动小麻雀一样的,每天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而他如果不是能早早识字写字,恐怕到现在都难与人沟通。 江未想到自己曾经也勉强过小孩儿去说话,心中酸酸胀胀满是懊恼和心疼。他把书包放到小孩腿上,温声道:“同意的,要是你喜欢,等你过生日,我买给你当礼物怎么样?或者,咱们现在就去商场逛一逛,去玩些游戏,吃些好吃的。” 李无恙心思像是全落在那个书包上了,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也没打开书包。但江未摸着轮廓,就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当初因为时间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解释,所以没有带走以前的书本和文具,却没想到郑北阳竟然一直替他保管着。 这大半年里赵先和郑北阳其实好多次相约,甚至还想去新学校看他,但那时候江未知道自己精神状态不好,怕在熟悉亲近的好友面前会崩溃,再加上的确也没有多少空闲时间,才屡屡拒绝,到现在大半年过去,或许确实该和老朋友们聚一聚了。 而倒像是心灵感应一般,在江未带着李无恙改了回李宅的路线,前往商场的时候,收到了郑北阳的短信——“你现在在哪儿?我回来了,一块儿吃个饭有时间么?” 郑北阳起了大早赶车返程,知道江未那份工作时间上不便,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相约的地点。 江未站在商场入口,见到的便是对方风尘仆仆又急切的样子。 他牵着李无恙的手看着那身影远远走来,忽然视线有些模糊,他没经历许多,好像又经历了许多,曾经和郑北阳他们一块儿学习一块玩闹的时光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自己分外矫情,他赶忙驱走这突然的伤感,扬起笑脸,冲远处的少年挥了挥手,扬声道:“北阳,这儿!” 重逢的喜悦冲散了其他繁杂的心思,也分散了注意力,江未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小孩子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忽然反攥住他的手,眼睛微微瞪大了。 第19章 郑北阳向来优雅克己,他小跑着过来,就算微微喘着气,形容也是一丝不苟的,只是眼中灼热的光泄露了他无法压抑的情绪。 再次相见其实也没有什么热泪盈眶的场景,甚至一句“好久不见”都不曾出现,江未拍了拍郑北阳给的包,说一声“谢了”,郑北阳回以一个微笑。 重逢的激动褪去后,他们就像是刚刚过去了一个暑假一般,熟稔又有说不完的话,说着发生的趣事,说着学习情况,说着过会去哪儿吃。 “赵先物理那么好,应该也去参加竞赛了吧,怎么没把他也叫上?” “他有多爱赖床你是知道的,等下次你有空的时候,咱们三个再一块儿出来聚。”郑北阳说着,忽然移开视线,往他和江未中间看去。从他出现后,那个小孩子就时不时地往他这儿看,却不是好奇的目光,他莫名感知到了一股敌意。 这个小孩,他也是见过的,在高一的期末考试,当时也没有太过留意,只是觉得这小孩黏江未可紧,江未对他也上心,不了解情况的恐怕都会以为这就是江未的弟弟。 江未弟弟他也见过,在江未接下这份工作之前,江未出门还会经常带上弟弟,印象里是个格外乖巧可爱的小男孩,眼睛里都是天真烂漫,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像是有着无尽的好奇—— 和眼前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郑北阳完全没有料到江未一直都是和这样的小孩相处的:面无表情甚至可以说脸色阴沉,不会笑、不会说话,纵使知道对方是有心理上的疾病情有可原,但江未那么明朗的人,和对方相处这么久,真的会开心么? 江未转学之后,平时打电话,精神是很明显不太好的,江未没有说缘由,但他无法不去猜测,是否和这个叫李无恙的小孩子有关。 商场里人声喧闹,他们不匆忙,漫无目的地走着。忽地在一家箱包店铺前,李无恙停住不走了。江未往里头一瞧,就拍拍小孩后背说:“咱们进去看看。” 店里男款包只占据了一个小的角落,李无恙站在那儿,仰着头,慢慢看着,像在用心挑选。 江未和郑北阳在一旁等待。郑北阳见李无恙到现在还牵着江未的手,感慨:“他真的黏你。” “嗯,感觉像是多了个弟弟。” “你平时周末都没空回家吧?要不趁今天把至安也接出来一块玩?” 江未想了想,点头,“也好。不过他在我妈租的房子那边,我们过去得花些时间。” 郑北阳戏谑一笑:“没事,反正咱们是互诉衷肠,车上路上哪儿不行?” 江未也跟着笑了:“我今天可是请假陪君子,我弟可是很爱说话的,到时候成了请假陪小孩儿,他那个小话痨可能就不给咱们互诉衷肠的机会了。” 郑北阳冲正在看包的李无恙挑了挑眉,“多他一个小孩儿也没差,何况,也不是一定要说话的,能看到你就很好了。” “噫,能再酸点儿吗?” “可以的。” 江未忍俊不禁,“几个月没见,你被赵先带坏了啊!” 李无恙阅览完毕,终于看中一款黑色的双肩包,指着让江未帮忙拿下来,一旁导购姑娘帮忙给取下来,江未不太确定道:“这款太大了吧,你确定要这个吗?” 李无恙点头。 “你背着试一试,这个真的很大,你现在还小呢,看看那些小的型号吧,这个等你大了再换呀。” 李无恙不肯背,但又偏偏不要小的,捧着书包小跑着去了收银台。他踮着脚把书包放到柜子上,收银的姑娘报了价格,他愣了愣,然后回头。 江未过来把钱付了,要帮着他把书包背上,可李无恙却躲着,伸手扯了扯江未背在身后的书包。 江未无奈道:“要我这个吗?” 李无恙又摇头。江未搞不懂小孩的脑回路,只好都顺着他的意思,直到小孩示意他把新书包背上,江未才反应过来,“你是想送给我?” 李无恙小脑袋点了点,那一瞬间江未好像看到那向来平静的眼睛,突然亮晶晶的。 他轻轻揉了揉小孩的脑壳,笑弯了眼,“谢谢。” 眼前的这一幕让郑北阳微微怔忡,他没想到这小孩好像也并非像他外表看起来那样不知冷暖,尤其是对江未,随后他又释然,毕竟那是江未啊,是个石头也能给那么温柔的江未给捂化了吧,也难怪被小孩这么黏着了。 思及此,他不由轻笑一声,看着江未背上那新书包,正要夸一句眼光不错、挑得合适,却不经意瞧见那小孩儿撩起眼皮,望了他一眼,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看着江未。 李无恙见江未背好书包,他自己也提着原先那只,要背到背上。 “这个太沉了,我来背。”江未拦他,但他却没听到一般,固执地要江未背他选的新书包,江未只得把包里的书换到了自己这里。 而自此后的三四年里,李无恙一直热衷于送江未书包,似乎总觉得书包是江未会格外喜欢的礼物。 至安本来家里看着动画片,听见门铃在不正常的时间响起,顿时谨慎起来,踩在凳子从猫眼一瞧,他惊呼一声:“哥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跳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好一阵撒娇,他又惊又喜,本以为得到明天周末晚上才能见到哥哥呢。 因为在一所高中附近,离商业街也不远,又正逢周末,多有出来耍的。两个俊朗的大男孩带着俩可爱的小男孩出门觅食,在这片着实吸引了好一波目光和窃窃私语。 多了至安,气氛都欢快了许多,最终他们挑了家火锅店。两个小孩为了座位的问题小小的争执了一下,谁都想和江未并排坐。 李无恙是丝毫不肯退让的扒拉着江未旁边的位置不撒手,至安好些天没见到哥哥,现在也有了点小情绪,也想坐江未边上,见争不过李无恙,扁着嘴有点想哭。 江未两头安抚,有些头大,郑北阳无奈,笑道:“你们两个可以了啊,我也想和你们哥哥坐一块呢,但你们看我闹了么?九岁了,都是大小孩了,石头剪刀布,谁赢了和江未,输了和我。” 至安运气不如人,撅着嘴巴想耍赖,郑北阳瞧他这样不由好笑,道:“愿赌服输啊小朋友,你看看你哥哥多为难,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哥哥又不会跑掉,回了家照样可以坐在你旁边的。” 至安不情愿地坐过去,过了没多久又开心起来,老想着趁哥哥不注意,偷两块红汤锅里的吃。 反倒是那个如了愿的,对火锅竟兴致缺缺,明明来之前因为从没吃过火锅,还有些期待的。 郑北阳逗着至安,江未哄着李无恙,两个大人倒是没怎么吃。 至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就被郑北阳逗得直乐,分别时还依依不舍的,说:“北阳哥哥,下次我再讲故事给你听呀!” 送回了至安,告别了郑北阳,江未带着李无恙回李宅。 与郑北阳的这次相聚,让他格外放松。郑北阳和赵先依旧在年级的前列,以前一块儿讨论题目时,也约定过未来,以他俩如今的成绩,去到理想的学校应当也是没有问题,那他自己也不能懈怠。 如丁洛所说,郑北阳绝不会介意和他分担烦恼,但他性子其实是有些闷,对着好友诉苦,实在做不来,毕竟也不是郑北阳能够帮忙解决的,说了也只是给对方平添忧虑罢了。 更何况,这学期来,情况已经好了许多,最近更是如此,许是被李无恙吓到,祁林那伙人暂时也没什么动作。 想起当时李无恙做的一切,江未依旧会震撼心惊,同时又有感动萦绕。真是个疯狂的小家伙啊,可也是个窝心的小家伙。 旁人眼里的小木头疙瘩,怎么在他看去,连头顶的发旋都有些可爱呢? 他忍不住把新书包背到身前,蹲下/身,将李无恙背在身上,慢慢走回了夜幕之下的李宅。 李宅里灯火通明,一大一小心情皆颇为轻快,然而当他们推门而入时,却听见客厅里有人说:“弟弟也不是故意的,他也只是为了帮助江未,虽然也有些误会,但说到底本意是好的。等他回来,奶奶可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呀,都过去了。” 他话音落下,江未也看清了客厅里的人影,顿时惊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其他,背上的李无恙突然拼命挣扎着跳下来,像一只小狮子一般,将自己的小身躯,挡在了他身前。 第20章 李笑林这个名字江未已经不止一次的在李宅里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 只是他从没想到,李笑林的林,是祁林的林。 李老夫人说:“无恙,这是你哥哥,快叫哥哥呀。” 李无恙浑身紧绷,仿佛祁林但凡再靠近一步,他就会亮出爪子和獠牙,他恨不得将祁林撕碎,又怎么可能当祁林是哥哥。 他不吭声,李老夫人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江未。 在这一天之前,要是换成另外任何一个到访的客人,江未都会去劝说李无恙开这个口。 但从这一天起,江未再也不想勉强李无恙,更别提这个不速之客是祁林了。 祁林善解人意地安慰:“我和弟弟还不熟悉,无恙也不善说话,暂时不用勉强,等以后我们熟了,自然就好了。” 李无恙嘴巴张了又张,的确不善说话,他只能写字给祖母看,告诉她: 这个人就是伤害哥哥的人,我要他走远,李管家不答应,你不答应。 江未到此刻才知道,李无恙为了他的事也曾求助过李管家和李老夫人。 他这么一点大,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求助于那些向来会满足他要求的人,但他要驱赶的人却是比他重要的人。 没有其他办法的小孩,决定把坏人杀掉。 可递过去的纸条轻飘飘的,不被宠爱的孩子的话也是轻飘飘的,除了被他努力想保护的江未,谁也不会理解他的这一腔稚嫩又疯狂的孤勇。 李老夫人看那祁林满眼都是欢喜,只是匆匆一瞥那纸上字迹,随即脸色微沉,“无恙,你不会说话没关系,起码是会写字的,有问题有困难为什么不能沟通,偏偏要用那么激烈的方式?像你这么大的孩子,恐怕连捏死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你是从哪里学来这狠毒手段的?” 这老太太此话一出,江未心都冷了,老话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到这位看着通情达理的老人这儿就完全不是了,一个孙子懂事讨喜,另一个就成了“狠毒”。 李无恙不会叫她奶奶,不会撒娇,不会讨长辈喜欢,可能暂时也没能够让她骄傲。但总归也是他们家的小孩,不是说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为李无恙奔波担忧么?怎么有了这个就放弃另一个了? “如果只像您描述得那么轻描淡写,无恙他也绝不会做出下毒的事情来的,您用‘恶毒’来形容他,未免也太伤人心了。”他抬眼从祁林面上掠过,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您不妨问问祁林,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事,这根本不是什么困难和问题的事。” “现在阿林已经改了名,可不要再称呼他以前的名字。们的矛盾阿林也和我说了,无恙是替你出头,可再大的矛盾,也不该用那样可怕的方式,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要他一个小孩动手做什么?更何况阿林对他可从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也好在这次碰上的阿林和他的朋友,若换了别家的,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她看向江未,道:“小未,无恙母亲没能教好他,这些是非对错还要劳烦你再教教他,现在他还小,还能扭转过来,但要是任其发展,往后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 江未气血翻涌,几乎绷不住平静的表象。也许他内心的天平早已倾斜,从一开始就没有觉得李无恙给祁林下毒是多么可怕和错误的事,他担心的也不过是李无恙如果做了这些事,他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 祁林伴在老人身侧,眼睛里带着淡淡笑意,那胜利者的姿态,让江未不敢想象往后,李无恙会面临多少来自对方的恶意和刁难。 那祖孙俩在这边用的晚饭,李无恙已经吃过,但碍着规矩,还是陪着祖母呆在餐厅。 等他们吃完离开,江未站在二楼栏杆处,看到李无恙和祁林站在门口,后者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蹲下/身,对李无恙说了什么,而后他仰头,对着江未的方向扬起一边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李夫人和祁林后来对李无恙说的话,江未也没听到,但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他希望小孩儿能听听便忘。 李无恙好似真的感知不到那些恶意,与江未也一字未提,心中惦记的却是另外的事。 “哥哥。”李无恙拿笔写道:“以后,我一个人上学。每天都去。” 江未微微愣住,开学之初有一小段时间,李无恙也提出过类似的要求,当时他觉得小孩开始有独立意识,谁料那些都是为了秘密计划如何下毒,他忍不住去琢磨其中原因,却见小孩又写: “之前想一个人,是假的,现在是真的。之前和陆成为好朋友也是假的,现在是真的。” “医生说,哥哥是大人,到我课上,不开心,别人笑,使坏。” 江未后知后觉想明白小孩儿的意思,想明白应当丁洛同他解释了什么,不禁眼眶一热。 “陪无恙没有不开心,但无恙如果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能够有很多的朋友,哥哥会更开心。” 而你也只有真正独立了,才不会被祖母轻视忽视,任祁林拿捏欺侮。 这一天百般滋味,李无恙在他臂弯里渐渐睡去,江未凝视着他的睡颜,无声道:“快快长大吧。” 此后李无恙的确是在进步着,他的智商卓然,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其他方面的成长,也在逐渐规律起来的校园生活和定期的心理治疗中循序渐进。 江未的生活也逐渐回归一个正常高中生的生活。唯一一点意外,依旧在祁林。不知从哪一天起,祁林对他的态度转变,竟开始找江未说话,讨论功课,甚至在班级活动里,都会邀请江未的参与。 随着他的改变,那些曾经忌惮他而对江未有疏远的同学,也开始与江未正常相处。 江未的生活像是一点点朝着光明发展前行。 但他对祁林防备深重,对方后来还时不时到访李宅,不多久就让李宅上下对他夸赞不已。江未不相信他背地里没有什么深层目的,因此从不敢掉以轻心。 祁林时常和他说及李无恙,问他:“你都不觉得李无恙可怕么?” 江未充耳未闻,从不搭理。祁林也不觉得尴尬,又问:“你是不是觉得他是为了帮你才那么做的,所以他是正义的,是善良的,是对的? “你都没想过,他其实有其他的目的么?就像我很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一样,要是没人告诉他有我这个哥哥,我还真不信。” 除了班级活动和课堂上的必要互动,江未自始至终都任由他一个人唱着戏。直到有一天,祁林把一张便签纸甩在了江未桌上。 祁林脸色不悦,眉头紧蹙,“这怎么回事?” 便签纸上赫然是三个字:“杀了你。” 那稚嫩字迹江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心头先是突地一跳,但随即就冷静下来,没有抬头,“纸被裁过,还有另外半边呢?” 祁林脸微微扭曲了一下,“你怀疑我在诬陷他?” “没有。只是问你,另外半边,他写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从抽屉里拿出来就是这样。” 江未把便签纸翻过来看了下,“胶水上沾了挺多脏东西的,保存挺久的了?”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收到这个的人。而且有人看到他偷偷摸摸到我们班来,你怎么解释?” “我叫他来的,帮我取外套。祁林,你要是担心什么,去调监控。按照无恙的聪明,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漏洞,同样的会被识破的方法,他不会用第二次。更重要的,他不会再想着杀人的。” 李无恙背着小书包已经走到了他们教室门口,江未收拾了下课桌,起身离开。 祁林不死心道:“谁知道他怎么想的呢?麻烦你还是帮忙留意一下,叮嘱一下,我不想哪天真的不小心喝到什么死了。” 望着那头也不回的身影,祁林脸色阴沉,慢慢攥紧拳头。 “阿林,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我真有些看不懂。对江未这么殷勤,你不会真想和他做朋友吧?” “怎么可能?”祁林突然觉得好笑,“你知道么?我那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弟弟,比我想象中还要宝贝他啊。我一旦到他家,他几乎不让我靠近江未半步,每天放学在咱们班门口,眼睛都不离开江未片刻,江未轻轻咳两声,他就能大动干戈地把医生请来,那紧张劲儿,啧。 “你说,要是他这么在意的江未,有一天不对他好了,讨厌他了,他会怎么样?” 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祁林像一只苍蝇一样飞在江未耳边,试图给江未洗脑,证明李无恙并非什么好人,甚至小学部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陈列出小孩罪状种种,又三番五次与江未告状,李无恙要对他下手。 江未不痛不痒,只是不堪其扰,觉得幼稚可笑,一个即将成年的人,一头热地和小孩较劲。 同时也愈发认识到,祁林对李无恙的恶感和偏见根深蒂固,他才要更担心祁林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害李无恙的举动来。 祁林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这一年年底。这一年,李无恙的变化,江未都看得分明,能够发出简单的短句来应答旁人的问题,也会从家里带上零食玩具去学校与同学分享,功课上已经有老师建议他跳级去到四五年级,江未觉得高兴欣慰。 李无恙的成长缓慢却也是有目共睹,而让他突飞猛进的契机,却是出现在第二年年初。 第21章 江未假期结束回到李宅,却没见到李无恙,一问之下才知道,李无恙大年初二便被他舅舅带走未归。 李无恙被送回来那天,他舅舅没有逗留太久,临走对小孩说:“你那个大哥没什么后台,但你奶奶宠着他就是他最好的资本。你妈算是疯了,别想她能帮到你护到你什么,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如果你不拼了命地去努力,什么都不会是你的。” 然后他站起身,冲江未点头示意:“这一年多有劳了,我和他已经谈好,往后月初我会派人接他走,每半个月会送他回来一次,期间我安排最好的老师带他学习。 “我也听说了,你一直希望他能适应学校生活,能逐渐和人正常相处。但想必你也看到了,他在交际方面长进并不大,反而学校的缓慢节奏会压制住他本身的天赋。 “勉强一个内向的人变成外向,也并非是好事,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不如扬长避短,如果他能利用自己的头脑变得强大,我想对他的人生同样是一件好事。” 无恙小舅的话,江未无从反驳,以他的人生阅历其实很难去判断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更何况也许本就没有对错好赖之分。 他一直致力于让李无恙去做他自己观念中认为是正确的事,但其实那未必也是最好的选择,而李无恙如今也有了自己的选择。 令他安心的是,他的这位舅舅比李家的任何一个人都像一个长辈。他也听说过李无恙母亲那边的事情,比起李家来说,只能说是个没落的小家族。 但他舅舅却能想到要“扬长避短”,不管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得这样晚,但终归也是替孩子实打实地做出了用心的安排。相比之下,李家对李无恙简直就像是不闻不问。 李无恙出生时,祁林已经开始接受教育;李无恙被发现不正常,到李家对他感到失望,祁林也正是开始懂事并崭露头角的年纪;而在李无恙才刚刚识字的时候,祁林已经是同龄人最出彩的那一个了。 那李无恙,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被放弃了? 无恙舅舅离开之前避开李无恙,对江未说:“我也有另外的考虑,你到他身边来已经有近一年半的时间,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无恙太过依赖你了,就连这半个月的周期,都是讨价还价来的,这不是什么好事,你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想必你也不会愿意陪他一辈子。 “你能带给他在生活上的帮助也是有限的,你希望的、他也做到的独立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独立,他必须学会一个人处理这样那样的突发事件,必须一个人扛过各种各样的困难和危险,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这番话后来让江未思考了许多,虽然最初照顾李无恙只是一份工作,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李无恙又用他看似坚硬又柔软的心,给了他在李宅工作这段时间里最大的温情,让他很难想起这只是一份工作,有时候他操心李无恙的时间竟比至安还要多了。 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彼此依存不可分割,但事实上,他们终究是两个不同的、独立的个体。 许是知道两个除夕假那般漫长的分别即将来临,之后的那段日子里,李无恙无时不刻不黏着江未,白天他窝在江未怀里看书,晚上他枕着江未的胳膊入睡,江未去哪儿他都跟着。 离别前夜,江未替他收拾着行李,他本趴在床上注视着那忙忙碌碌的身影,当看到江未往浴室走时,他忽然跳下床,疯了似的抱住了江未的腰,脸紧紧贴着江未后腰,许久不肯撒手。 江未剩下的高中岁月,过得飞快。他本想当李无恙从李宅搬出去,但并没有得到李管家的许可,是怕万一李无恙哪天回来见不着人,会不高兴。 他的高中后来过得依旧乏味,即使祁林那些人不仅不再找麻烦,反而各种好脸热情,他也没有真正融入到那个集体,他一门心思扑在功课上,全力备战着高考。 而李无恙跟着舅舅去学习与历练,每一次回来,都像是不同样。 他能说出许多人际交往必要的词汇,能对李宅佣人点头说出“谢谢”,他也开始会分辨旁人的情绪,在和陆正煊碰面时,能察觉到陆正煊今天是高兴了还是难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已经学到了初中的知识,甚至开始接触江未都不了解的一些领域。 他与同龄人还是不一样的,但也不会再被当做一个性情古怪心智不全的怪胎。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7 一年的光阴一晃而飞,转眼便是来年夏日。 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但教室里倒没什么紧张氛围。 毕业去向意向表已经发下来了,这一个星期内便要交上去。他没有犹豫地就选择了国内本科那一栏,只是在接下去的目标院校处,迟迟没有落笔。 “你想去哪儿上大学?”耳畔冷不丁出现男生的声音。 没等到回应,祁林自顾自道:“要是你发挥正常能去TOP2,我也可以考虑不出国,到时候咱们还有机会当同学。” 他一大高个子,弯腰躬身,胳膊肘子撑在课桌上,侧头对江未说话,已经是班上见怪不怪的场景。 去年年初李无恙离开这学校,祁林的态度也没有重新变得恶劣,江未开始相信他对自己的确没有什么恶意了,但笑脸相迎也实属天方夜谭。 只是祁林的脑回路也颇令人费解,像是全然忘记曾经干的那些好事,一副与江未惺惺相惜哥俩好的模样。 他的被害妄想症也因为李无恙的离开减轻了不少,但仍一直坚信着要是李无恙有了本事,必定又会卷土重来,再下毒手。江未阻挡不了他说话,阻挡不了他以己度人,已经听得麻木,也不同他争辩什么。 江未才不管他未来怎样,他脑子里都是自己的事情。B大冬令营结束后,他取得了B大的加分资格,有了这加分考上B大能撑得上是胜券在握,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决定要放弃掉那个加分,要通过高考,去选择自己梦想的专业。 但这是要让父母和班主任知道,他必定会迎来四面八方的反对。 江未正想着如何说服爸妈,忽然,祁林猛地直起身,动静突然而猛烈,他的课桌都被挪动了些许。 祁林正瞪着前门口,江未看去,只见李无恙竟出现在了门口,盯着他们的位置。 江未立马露出笑容,冲他扬了扬手。 李无恙的个子蹿了好大一截,已经有到江未胸口,是可以揽着肩膀了,却还同江未牵着手,看着总有些维和。 江未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祁林远远望着,看着他们渐行渐远,不由慢慢握起了拳头。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教室时,李无恙忽然回了一下头,与祁林目光撞上。 祁林心情瞬间阴沉。 李无恙的目光很平静,可那个回头就已经是挑衅了。 他想,就像他无比憎恶这个差点抢走他的一切的弟弟,对方也必然同样恨不得他死去。 晚上江未冲完澡出来,李无恙正盯着一张纸,原先看的《资本论》被搁在一边,摊在他眼前的纸正是江未要填的那张毕业意向表。 “无恙。” 江未喊了他一声。 李无恙仰头。 江未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没高尚到哪里去,他将那张意向表放在桌上,又填上详细的目标,可不就是在做一场不太光彩的铺垫? 哪怕放弃保送,他的目标依旧是B大。而B市遥远,也许一年才能回来两次。 这两年多的相伴时光,江未早就明白,找李管家最终必定会被拒绝。而他知道无恙对他好,听他的话,会替他着想,所以他卑鄙地想要李无恙做出决定,给出许可。 甚至他还替李无恙规划好了足有两个月的缓冲和消化时间。 “我刚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那时候还觉得你可能有些傻傻的,不太聪明。”他轻轻笑了下,觉得往事有些心酸也有些有趣。 “可到后来才知道,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厉害,你只是从前比别人走得慢了些,可是命运也是公平的,你现在比他们走得快,最后你们到达的地方是一样的,甚至你可以走得更远,所以你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你舅舅以前也和我提过独立的事情,我以前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总是怕我不陪着,你就不能正常的生活。 “但这一年,咱们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少,你同样也顺顺利利地走下来了,我想,独立生活这件事,对你来说以后也不是什么难事了。所以往后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已经很少了。” 江未还想说,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很少了,再拿着那样多的薪水已经不合适了,甚至早在无恙舅舅带走他的时候就不合适了。 只是,他总觉得,不能用简单的一份工作来定义他和李无恙度过的这些岁月。李无恙对这方面并没什么概念,也从来没提过这件事,他也不愿这么给他说。 “其实B大一直是我想去的大学,不过哪怕最终不能考上,哥哥都是希望,等上了大学以后从这边搬出去,毕竟到了大学,学校活动多,也要认识新朋友,又路途遥远,不可能每天都回到这里来了。” 前面是想卸下自己的责任与工作;后面是希望李无恙也能替他考虑,满足他解约的愿望。无论哪个,皆不磊落。 江未说到最后声音很轻很轻,他有些不太能直视李无恙明亮的眼睛,他再呆在李家也没有多大帮助,但合同白纸黑字,他要搬出去住,也就意味着要结束这段关系。 李无恙没开口,他便不能单方面解约。 而他现在要利用一个孩子对他的感情来结束这场约定与陪伴。 他说完之后,卧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从前李无恙也不说话,但他们的气氛总是愉快轻松的,此刻却如同死寂一般。 李无恙像个木头一样,歪着头看他,像是完全没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但江未知道他会明白的。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李无恙对他的依赖他早就清楚,所以他忐忑着。 忽地,李无恙跳下椅子,飞快地跑出卧室。江未心中一跳,赶紧跟了过去,却见小孩跑到了三楼的一间书房。 墙壁上挂着大幅的地图。 李无恙仰着脑袋,瞪大眼睛,在上面搜寻着江未想要去的城市。 那里和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之间,是跋涉,是阔别。 李无恙看清楚了那两千公里的距离,走回了卧室。 那张表格上填写内容被用力划掉。 李无恙把作废的纸端正叠好,丢进纸篓。 他转身走到江未身边,像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牵着江未,躺到床上,然后蜷缩进哥哥怀里,闭上了眼睛。 灯光太刺眼了,江未眼眶一点一点湿润,他有些无措。 他早就把李无恙当成弟弟一样的存在,所以他也难过着。 —— 第22章 江未透露了想去B市读大学的第二天,李无恙就让人接他到舅舅那边去了。 江未心里乱得很,李无恙划掉了一张意向表,那还有第二张第三张。他能够理解小孩一时半会无法接受,成年人尚且难以直面分离,何况他才11岁。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妥协了。 李家长辈那边很久没有再过问李无恙的事情,但万一他们再插手,江未深知自己又会面临很多艰难的抉择。 所以他期盼着无恙能够也理解他这一次,期盼着小孩子能尽快地明白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期盼着他能尽快从离别的情绪中走出。 而在他内心最深处,其实也是相信着,就算是要多花些时间,那么听他的话、那么为他着想的李无恙,最终也是会答应的。 直至高考,李无恙都没有回来过,他们之间好像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战。李无恙期间给江未发过消息,只有一句:“可不可以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江未也不好受,但还是狠心道:“哥哥不能答应你,等你回来,再听哥哥解释一次好不好?" 就算是至亲,也终有一天会分开去过各自的生活,他和李无恙的分别和这高考一样,无法逃避,终将到来。 江未很平静且冷静地考完全程,从考场往各自教室的人群熙攘,江未在错综的人流中,慢慢往回走。 忽然,嘈杂之中有人呼唤了自己的名字,他正要循声望去,却在抬眼那一刻,看到了李无恙。 他在来往人流之中已经不显个矮,渐渐长开的英俊眉眼也开始让人驻足回眸。 他跟着江未到教室帮忙收拾东西,很平静的模样,和以往没太大不同,但江未还是有点紧张。 在尘埃落定之前,他的志愿问题都会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坎。 他琢磨着要说些什么。 李无恙替他整理着书包,忽然抬头往窗外看去,目光停住。江未也跟着看去,教室外已经没多少学生在走动了,而祁林正和一个黄头发的青年拉拉扯扯,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江未先收回了视线,低声问:“接下来我有三个月长的暑假,你那边有空吗?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李无恙手中一顿,然后在纸上写道:“B市,去那里,要多久?” 江未勉强扯了扯嘴角:“虽然地图上很远,但现在乘飞机也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如果我去那里,寒暑假我会回来。无恙想我的时候,也可以飞过去看我呀,B市好玩好看好吃的地方很多,到时候哥哥带你到处晃。” 李无恙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又写:“要是,每天都想,怎么办?” 江未愣了愣,一时百感交集,心想小木头疙瘩嘴巴抹了蜜,说得怪让人感动。可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阴阳怪气却偏偏解了他的围,“我就说刚刚喊你怎么不搭理我,原来是我弟弟又来了。” 祁林眼里显而易见的厌恶,绕过站着的李无恙,走到江未另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时间比较长的暑期安排记得排到出成绩之后,到时候班上有聚餐。” 他说这话时,是看着李无恙的。 这一年来,见李无恙的次数不少,都是李无恙来接江未放学的时候,而见过了这么多次后,他也越来越认识到,他这个弟弟就是个怪物。 他没见过有10岁11岁的小孩,能像他这样阴沉沉、木讷又冷淡。江未偏帮着这小怪物,但他可看得分明,这小怪物瞧他的眼神看着平静,实则阴恻恻的,指不定脑子里正在翻涌着什么恶毒的念头。 他冷哼一声,又弯腰靠近江未耳畔,道:“聚餐我负责组织,你爱吃什么提前告诉我。”他格外享受这种当着李无恙的面和江未亲近的感觉。 虽然事实上江未对他称得上冷淡,不怎么搭理,但这么久过去,已经不会刻意避着自己或是给冷眼,有什么事情同他商量,也是向来配合。 只是这一次,江未却几乎是立马拒绝,“我不去了。” 祁林顿时脸色有点发青,瞪着李无恙,嘴里却硬邦邦告诉江未:“老班也要过去的,你还不去?” 江未犹豫了。他同这个班级实在没有感情,到如今他看到祁林,心里还会膈应,但高三的那位班主任也确实对他照顾有加,可以说是他在这学校里碰见的最好的人了。 他点了点头,“可以。” 祁林心满意足地回自己位置,经过李无恙身边的时候,忍不住挑了挑眉,心情颇有些愉快。 高考成绩在半个月之后出来,结果和江未自己估算得只有几分的偏差,远远超过了往年B大的录取线,去到那里如今也只差填个志愿了。 这半个月里江未又和李无恙提过两次志愿的事情,明确表示了自己不会再继续陪他生活。 李无恙的反应除了问他“可不可以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就是自欺欺人地假装没有听见。 那十几天江未有些压抑,也自欺欺人地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 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关于“谁先妥协”的拉锯战。 志愿填报系统开放十天,十天内可选择或更改,江未在第一天便选了B大的临床医学。 剩下的九天就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他去强迫自己去忽略李无恙的无声抗议,又悄悄祈祷李家长辈不会再横插一脚,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可以算作违约的想法和做法并不光彩,但依旧希望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未来。 班级聚餐上酒开了一瓶又一瓶,全班都有些醉醺醺的。 有人调侃了江未一句说:“咱们这次聚餐可是少了一个人,小李少爷都没来呢,他可算是半个咱们班的人了。” “过会儿就来了,急什么。” “我可没急,我替江未急。” 江未干干笑了下,这种调侃他都已经习惯了,李无恙几乎没半个月就会出现在他们教室一次,要是班上有什么活动,他更会亲自接送,更不着调地说他像江未童养媳的都有。 江未有时候觉得这样的玩笑不妥,但也堵不了他们的嘴,只得作罢。 他也没和这群人说,现在李无恙正和他闹着别扭,指不定今晚就不来了。 这边没人敢灌祁林,祁林举着一直不见浅的酒杯,沿着大圆桌走了一圈,也没人敢起哄,他最后走到江未身边,挤开了江未的邻座,慢悠悠地喝完了这杯酒,倒很快像是有了醉意。 他手肘撑着桌子,手背撑着侧脸,侧头望着江未,有些懒洋洋的,“说实话,你转学到这儿来之后,我都觉得高中生活比以前快了好多,一眨眼就过去了。” 灯光把江未的脸庞照耀得格外白/皙,祁林觉得有些神奇,他感觉眼前这个人有时候很清冷,有时候又很温柔,这两种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本该矛盾的,可在江未身上却又奇异地无比和谐。 “明天我生日,一起单独吃个饭吧,我请客。” 江未本不想应声,但被他盯得毛毛的,想了想说:“我没有时间。” “嗤——都放假了,你这什么烂借口?” “不是借口,明天李无恙在家,我得陪他。” 祁林瞬间噤声,他沉默了很久,沉默到拳头握得死死的,才说:“你几乎有空就在陪他,分一天给我都不行?江未,我承认,以前我对你是很混蛋。可是我这一年来笑脸相迎得还不够么? “我后来也和你保证过了,我以后都不会欺负你的,我也做到了。而且我那时候也不是故意要针对你的。那都是因为李无恙!” 江未没什么酒量,先前敬了老师一杯,此刻脑袋也有些昏沉沉的,他仰靠着椅背,望着头顶的灯光,又回忆起了转学之初的那段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岁月。 那如噩梦一般的回忆,让他想起时心就像被利爪抓住一样。他伸手盖住了眼睛,挡住了灯光,哑声道:“你是想说,因为你不喜欢他,你要针对他,所以才那样对我的?” “……是。” “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对他的不喜欢,要加到我身上来?” 祁林嗫嚅了下,模模糊糊回忆起那时候的想法——是了,最初是想通过欺负江未来羞辱和挑衅那个傻子弟弟,再后来,发现那傻子弟弟好像特别在意这个人呢,要是让江未痛苦,那李无恙会不会也很痛苦呢。 再后来呢,他突然发现要是能让李无恙失去江未,被江未讨厌,那他会怎样呢?是不是还要精彩? 只是他失败了,失败地足够彻底,因为他不仅没能让江未对自己好,反倒开始嫉妒起那个小鬼了。 太嫉妒了。 一股怒火从他心脏猛然爆发燃烧,把他的心烧得疼得要命,他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江未的手腕,“你太不公平了,你们太不公平了。我也是李家的孩子,凭什么他出生就被所有人祝福,而我出生却要被一叠钞票打发得远远的。 “凭什么等发现他没用的时候,才把我像狗一样召回来,那是不是等有一天,他有用了,又要把我赶走!我妈妈才是爸爸爱的人,我才是爸爸第一个孩子,凭什么他就什么都有! “他抢走了我的东西,我拿回来,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讨厌他有什么不对吗?我对他做什么了吗,我也没害过他,是他对我下毒,他要杀我,那你责怪过他吗? “我是叫人打你,可你在学校受的白眼,难道不是因为他要你陪他上学才会出现的么?!你就一点没想过,如果不是他,你根本就不会遭遇那些事?你就一点没怨过他?” 他的声音吼得越来越大,原先闹腾的酒宴渐渐安静下来,一群人神色古怪地望着这边,祁林看着嚣张,酒量却小得可怜,恨不得把自家那点事全抖落出来。 江未手腕被他捏得生疼,不想跟他一块儿丢人现眼,赶紧起身拖着人往外面走。 阳台上的凉风吹散了一点酒气,祁林像是终于清醒了过来,闷闷不吭声。 李无恙祖父神志清醒时,逼着儿子履行了他年轻时定下的婚约,有了李无恙,但那时祁林已经出生,被李无恙祖父视作背信弃义的耻辱证明,一直没让他进李家门。 这其中恩怨江未听李宅人提过一二,但是是非非总归是上一代人的事。 他也不管祁林到底听不听得进去,倚着阳台,望着远处夜色,“就像我不认同你把上一代人的过错报复在李无恙身上,又把对李无恙的憎恨报复到我身上,我也不会把你对我的伤害,归到李无恙身上。冤有头债有主,该恨谁恨谁。不过,憎恨本身就是一件消耗人的事情。”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回去吧,这边蚊子有点多。” 沉默凝结了短短几秒,江未已经走到门口,祁林忽然在后面低声道:“你不是我,也许你在我的经历上,也做不到这样豁达。江未,如果没有李无恙,我们是不是也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 “如果明天没有李无恙,那你是不是愿意分一天给我,陪我过一下明天的生日?” 江未没有回答,他其实也不够豁达。憎恨消耗人,他已经不恨祁林了,起码不恨现在的祁林,但他也没法完完全全地原谅,所以他更愿意在家里陪着李无恙。 也许他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起因的确源于李无恙,但伤害他并非李无恙愿意的,他后来经历的感动与温情,也同样源于李无恙。 之后,祁林没再和他说一句话。 到八点多时他接到了李无恙的信息,小孩竟过来接他回去,便和班主任说了,先行离开。行至楼下酒店大门,江未瞧见了那光影之中站着的熟悉的身影,“无恙?” 李无恙闻声他从阴影里走出,过来牵住了江未的手。 听了刚刚祁林的那一番话,现在又被小孩主动牵了手,他们之间近来的压抑气氛似乎缓解了不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根本没有说聚会的时间和地点,都不晓得这孩子在这里等了多久。 李无恙手在手机键盘上摁来摁去,把发亮的屏幕举到江未面前,“祁告诉我。” “祁林告诉你?” “嗯。” 江未没醉,但头也有些晕,想不通祁林这么好心找李无恙做什么。 路灯拉长了他们的依偎着的影子,似乎是个交心畅谈的好时机。江未觉得自己很逃避,志愿填报没几天便要结束了,他有心再开诚布公一次,但又不想看到李无恙再要他留下的话。 他若不开口,他们之间就是无尽的沉默了。 只是这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他们沿着马路前行,忽地一辆面包车在他们旁边一个急刹停住,车上跳出一群人,举着家伙就冲他们而来。 江未脸色一变,猛地推了李无恙一把,“快跑!” 第23章 李无恙人小,跑不快,江未急道:“赶紧跳到我背上来。先报警,然后给李管家打电话。” 李无恙一手搂着他脖子,他背李无恙的次数不少了,小孩轻车熟路地搭着他肩膀,用力一跃,双腿勾住江未腰,双手搂住他脖子。 李无恙个子不小,已经不像一两年前那么轻了,但江未背他跑,也比他那小短腿跑得快。 李无恙把自己脖子上的手机拿起摁了几下,没反应,于是伸手把送到江未面前,江未匆匆一瞥,道:“没电了吗?我手机在右边口袋里,你看能不能够得着。” 感觉到李无恙已经摸到了手机,江未道:“通了放我耳边我来说。” 忽地“啪”的一声,有什么掉在了地上,随后李无恙急急地扯着他的衣领,手往后面一指。 江未微微扭头,许是颠簸得厉害,小孩手没抓稳,手机掉了下去。 后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本没有靠近,那群人的腿脚竟也没有特别敏捷。但要是去捡了手机,可就得被拉近距离了。 江未往远处灯火通明处瞅了一眼,心道只要到了有保安的地方,这帮人应该就不敢胡来。如此便有了决断,用后背抵着李无恙胸腹,肩背用力,把他又往上托了托,“不捡了,咱们只要不被他们赶上,就能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而,可他的宽心转瞬即逝,跑至路口,拐角处却忽然又冲出三个人,这群人从前方逼近,又往路另一侧分散。 江未一个猛刹车,脚下顿住,很快,后方的脚步声靠近,一股酒气出现,愈发浓郁,他们也追上来了,与前方那群人呈包夹之势,将江未和李无恙二人围困住。 江未心跳有如擂鼓,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立即旋身往四下略一张望,“无恙,你那两个叔叔呢?” 他们都已到这地步,那两个正常都如影随形的保镖却迟迟未到。李无恙说不出话,只能摇头,他手里用力,搂江未搂得更紧。 “没法了,只能硬往外冲了。”江未心道,迅速锁定这包围之中看起来最薄弱的方位猛冲过去。 他这动作一出,包围者也纷纷扑过来,江未尽量以正面迎敌,想让李无恙避开这些攻击,但不多久他便觉察到,这群人根本就是冲着李无恙来的,那些棍棒、拳脚竟没一个落在他身上,而全部往后面的孩子身上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把李无恙从背上撂下,紧紧揽在怀里,护住他的头和身体柔软的部分。 然而江未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他冲不出这包围,又没法让自己替李无恙挡住攻击,甚至他很快都没法再拉着李无恙。 那些人简直就是无视他的存在,拿着棍子的纷纷往小孩身上招呼,赤手空拳的一个个拉扯着李无恙的胳膊、身体,用力掰着他的手指,试图将李无恙带走。 江未紧紧拥着他的脊背,李无恙双手也死死抱着他的腰,小孩的力气大到离谱,竟让他后腰隐隐作痛,像是但凡松一点手就是永别,像是用上了毕生的力气来阻止一场分离。 这让他在某个瞬间突然有一种不合时宜的荒谬感,好似他们是本为一体的皮与肉,这些人拿着薄刃,正在将李无恙剥离。 他开始企盼这路上偶尔经过的车辆能听见他的呼救,能过来帮个忙,或是报个警。 可是没有一辆车停留,没有一个人出现,他几乎绝望,他感觉他们的力气都在迅速流逝,就在他觉得再多一秒,李无恙就要被这些人带走时,远处忽然有人扬声大喊,“江未!” 这一声几乎让江未喜极而泣,他正示意他去多带些人过来,对方就已经拖着一根钢棍狂奔而至,看清了那人的脸,他有一刹的错愕。 祁林单枪匹马杀过来,披着一身悲壮,却丝毫没能帮到什么忙,但大多数人的攻击开始慢慢往祁林转移,许是因为祁林带了武器、还手激烈,这群人下手竟更狠,尤其是那些抡着拳头上脚的,砸在祁林身上,居然能听见闷响。 瞧那些人下手,江未心突突跳了下——这些人似乎都奔着李家的两个人,对他几乎视若无睹,那么要是他弃了这边战局先跑走,这些人是不是都不会追上来?那到时候他去找人,岂不是要比现在束手无策纯被动要好上许多?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一丝怪异感从他脑中匆匆掠过,转眼不见,无法细寻。 他一边思考,一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在祁林与他擦肩时,低声问道:“你都没喊上其他人么?” 祁林也压低了声音,“你也要让我有时间喊吧!我一听路上有人说一个群人在打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子,立马就跑过……啊——” 祁林猛地惨叫一声,他眼睛瞪大,有些错愕低下头,一把匕首从他腰侧划过,瞬间银白被鲜血染色,而他腰部那些布料也跟着血红一片。 江未刚刚带着李无恙躲过一记攻击,晃头便瞧见那扎眼的红色,心头大骇,他没想到竟有人动了刀子。 那手持匕首的青年,正要再刺过去,江未瞪大眼睛,抱着李无恙的手微微一松,正要扑过去,远处忽然响起了警笛声。 围攻的人手中一顿,脸色皆是一变,拿匕首的青年立马收了手,当胸一脚,将祁林踹飞有三四米远。 “走!” 祁林倒在地上一时没爬起来,江未跑过去,翻起他裤兜,手机尚未翻着,就沾了一手濡湿,血腥气扑鼻。 祁林痛苦地呻吟着,眼皮子都快耷拉下来,但眼底却带着点亮,撑着最后一点清醒,往江未身后那木噔噔杵着的小孩瞟了瞟,嘴角忍不住翘了一下,顺势对江未露出一个苦涩又虚弱的笑容:“我以前……不知道,会这么痛……你痛恨我讨厌我,是我活该,你不用为我愁眉苦脸的,我这样了也正好,能让你稍微解点气也挺好……” 江未手中顿了顿,而后开了手机,正要去按紧急呼叫,却发现手机正是拨通状态,那头嘟嘟响着,恰好差不多响到了最后一秒,与之同步结束地是远处的警笛声。 江未微微一愣,才发觉刚刚那警笛声竟是一直没靠近过,但正庆幸祁林机灵,却见祁林盯着他两秒后,头一歪就晕了过去,他流血有点多,江未看了伤口,在侧腰,被血糊住了,光线又暗,没法判断深浅和刺入方向、有没有可能伤及内脏,这都昏过去了,恐怕有点严重了。 救护车过来还得要二十分钟,江未顿时着急,只好也先给他按压住伤口。忽地又想起,去饭店路上他有留意过,这前面不远就有个诊所,便立即将祁林背起,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冲李无恙道:“无恙跟着我,咱们去诊所。” 他背着祁林转眼就跑出去好几米远,李无恙盯着地面那一滩晦暗的血,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哥哥的体温似乎还没有散去,哥哥的心跳声似乎还在与他的心脏碰撞。 可哥哥却背着另一个人跑远了。他目送着身影远去,轻轻把胸前的衣服攥出了一点褶皱。 江未急着送昏迷的祁林去诊所,以为那从不肯离开他的小尾巴还跟在身后,却没注意到,李无恙并没能跟上来,更没发觉夜幕中突然又出现了两个黑影,捂住李无恙的嘴巴,将他拖入了黑暗之中。 江未帮着诊所医生抬到了病床上,气儿也没顾得上喘,拉住另外一个值班的女大夫,“麻烦帮忙也给那个小孩儿看看身上有什么伤没——” “小孩儿?哪儿呢?” 江未心脏突然像是骤停,他猛地往周围看去,没见到熟悉的身影,猛地跑出诊所。再回来时,他脸上挂满冷汗,刚刚把手机从耳畔拿下。 给祁林处理伤口的大夫见他双手不住颤抖,走过来宽慰道:“不用担心,看着吓人,就侧腰划拉了一道,只是伤口有些长,不算特别深,没有伤到要害。晕过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么是晕血要么可能被吓到了。但我也只做了个简单的包扎止血,你还是给他送医院急诊,我们这儿缝不了针的。” 江未嘴唇哆嗦了两下,道:“能帮忙给一下纸笔么?” 女大夫见他脸色煞白,有些不太对劲,也没有多问,就把东西递给他。 “如果您这边,有看到一个脸很白眼睛挺大,很漂亮的一个小男孩,他大概有这么高……穿的是黑色的T恤,黑色裤子,他可能不会说话,但也有可能会说‘哥哥’这两个字,他会写字,名字是这个。可能身边会有什么成年人跟着。 “如果你们看到了这么一个男孩儿,劳烦一定要联系我,这是我的手……对不起,我手机丢了……麻烦到时候还是先打下面那个号码……如果方便的话,可能还要拜托你们明天和周围的商铺说一下,也帮忙留个意……”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8 第24章 祁林睁开眼,发现已经告别了黑暗,他所在的地方一片光亮。他忍不住动了动身体,但剧烈的疼痛蔓延了他四肢百骸,全身上下的钝痛感仿佛是刚刚惨遭碾压,而腰部的锐痛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 母亲坐在病床边守着,见他醒过来,惊喜又心疼道:“可算醒了,怎么样,疼得厉害么?” 祁林环顾了下四周,问:“江未呢?他在吗?” 祁玉芝的笑意略微褪去了一些,“他不在这里,昨晚把你送医院来就走了。秦阿姨给你准备了早餐,先吃一点。” “他又去陪李无恙了?”床铺升上来,微微牵扯到伤口,祁林五官扭曲了一下,“他有说什么没?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来?” “我也是半夜才赶过来,没有见到他。那个孩子可是那边的人,你这么盼着他过来做什么?” “什么叫那边的人,他是给李无恙打工没错,可也是我同学。我可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自然要叫他过来看看,否则不是白疼了。” 祁玉芝手中一顿,道:“为了救弟弟,受些伤也是值得的。” “……嗯。” “但以后也不要强出头,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家里大人多着呢,你能帮不了多少忙,反而弄了一身伤,下周生日宴也不知能不能痊愈。你这成人礼,老太太办得隆重,你这鼻青脸肿的,往台上一站,不是给老太太丢人?到时候惹了她不高兴怎么办?” 祁林笑笑,“奶奶最盼着我和李无恙要相处得好,我这边救了他,是好事,她夸我还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 “你呀,脑子全用在嘴皮子上了。” 门外忽然乱了起来,祁林隐约听见了江未的声音,顿时一喜,高声道:“是我同学,没关系,放他进来。”说罢又对母亲道,“您先回去吧,和秦姨多准备些菜,我这生日得在在医院过了。” 江未走进病房,头发凌乱,被汗水打湿,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红血丝,胸膛起伏着,克制着喘气。 祁林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 那边祁玉芝对江未笑了一下,“你就是江未吧,我是阿林母亲。” 江未转头冲她点了点头,“阿姨好。” 祁玉芝道:“你来我们家也有几年了,可惜之前一直没什么机会见面。不过我也听说无恙向来听你的话,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无恙对阿林一直像是对仇人一样,我还一直想着叫阿林向你取取经。老宅那边会办生日宴,到时候和无恙一块过来吧。” 收到儿子示意离开的眼色,祁玉芝嗔怪了一句“和同学说话有什么不能给妈妈听的”,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祁林冲他招了招手,“这儿坐。” 见江未没动,只盯着他的脸,隐隐露出一点仿佛要吃人的神色,让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救了你和那个小鬼,落了一身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倒是忍心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半天也就罢了,连问都不问一声吗?” 江未终于往他那儿靠近了一步,“是不是你?” 祁林捧起粥碗,呼噜咕噜喝了两大口,含糊着声音道:“你说什么?莫名其妙。今天是我农历生日,我也不要什么礼物了,我以前欺负过你,昨儿也算是救了你,李无恙想害我,我也都以德报怨了,就冲着这两点,咱们是不是也该一笑泯恩仇了?” “李无恙在哪里?”江未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祁林闻声一愣,慢慢抬头,“这不是应该问你么?你看到的,昨天我救了你们之后就昏过去了。怎么?昨天你顾着送我到医院,把我弟弟气得李家出走了?" “昨天那边的监控调出来了,我背你去诊所,没注意到他没跟上,有两个人出现,把他绑走了,样子很像之前动手的那伙人。”监控里那模糊的身影被两个成年身影拖走的一幕到此刻还揪着江未的心。 李家的人出动了已经近12个小时,可依旧没有找到李无恙。而绑匪竟然一直没有联系李家,若是为了勒索,那早该开出条件;若是因为寻仇,那又何必带走李无恙,却不动手。 对方隐蔽得太好,调查搜寻得进展缓慢。而当他和李无恙的手机被找回来时,他突然想到了李无恙说的,是祁林告诉他聚餐的地点,而打开手机,正是那最近的消息。 看到那条短信的瞬间,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再次浮现,江未忽地回忆起许多杂乱的细节,那些充斥着他的大脑,其中有关祁林的,尤为鲜明。 祁林听闻李无恙被绑架,脸色一变,“所以,你怀疑我为了让你陪我过个生日,就派人绑架了他,我有必要这么辛苦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在下一瞬,目光中晃过了一点恼意。 江未也同样怔了一瞬,他尚未开口,祁林就立刻接着道:“你着急我理解,但起码你得证据。” “你给了李无恙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位置。” “……我承认,当时我是想叫他来,和他商量一下,问他借你一天,就凭这个,你就觉得是我找的人?” “那你告诉我,你得知我们遇到袭击,为什么不通知其他人,饭点那边的保安很多,你都没想过多喊一下人么,就算这来不及,那你有时间准备警笛铃声,为什么没有立即报警。你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警笛铃声,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你被捅了一刀,才想起来给另一个手机打电话?”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祁林的脸色也跟着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抿着唇,微微仰视着,江未眼底的慌乱、担忧、无措、懊恼,而留给他的却只有怀疑与凶狠。 他定了定神,“李无恙,被绑架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是么?” 江未与他对望,不开口。 祁林静了两秒,冷笑:“我是吃饱了撑得要绑架他?我是傻么,你那么偏心他,我绑架他,你不得和我玩儿命?”他将衣服猛地掀开,露出了裹满纱布的腰,和青青紫紫的身躯,“我这些伤都是假的么,我犯得着这么作践我自己,给我自己上拳头捅刀子?这些有多疼你也是知道的,你以为我不怕疼的么?!” 那些伤痕并非作假,再第一波袭击者那儿,纵使有许多疑点,但祁林也确实救了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要是真想绑架李无恙,没必要再出手相救,就算是自导自演用救人来摆脱嫌疑或是其他目的,又何须下这么重的手。 江未身体颤了颤,慢慢靠着床沿坐下,撑住自己额头,平静了片刻,“抱歉,我情绪有些激动。" 祁林也慢慢平静下来,伸手拍了拍江未的肩膀,“你着急也没有用,家里会派人找的,不用太担心了。你还没吃饭吧,阿程,帮忙——” 这时,江未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一条短信送至,江未猛地站起身,离开之前落在祁林脸上的眼神像是瞬间结了冰。 祁林话说到一半,剩下的几个字也被江未这个眼神给冻住。 他心底一寒,回过神来,立马掀了被子,咬牙起身也跟了上去,却在门口时,撞上了一个人。 不知何时,本在门口守着的保镖已经散了,他母亲蹙眉拦在他身前,低声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祁林没应声,推开她要追过去。 祁玉芝急红了眼,拉着他胳膊,却被他带着往前。 “阿林,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奶奶暂时算是站在咱们这边儿,可以后都是个未知数,那边那个再不被待见,也是她孙子,你真是伤了他害了他,到时候又要惹你奶奶不高兴。你没瞧见上回那个给你下毒你奶奶对他更是半点没好感了,你再搞出什么被她发现她一定不会生气吗?你怎么这么糊涂?” “糊涂是小,背锅是大。妈妈你放开我。”眼看着江未快要不见了,祁林用足力气甩开母亲,追了上去。 那是一座废弃的厂房,唯一看守的人已经在江未抵达前就被逮住,但李无恙蜷缩在那角落里,任谁过来抱他都拼命反抗。 江未冲进那充满灰尘的房子,见到的场景让他瞳孔骤缩—— 李无恙躺在地上,缩成一团。 江未轻轻走过去,想要抱他起来,结果手刚一触碰到他,他便猛地躲开,将自己缩得更小了。 “无恙。是我。” 李无恙身体僵了一瞬,而后慢慢转身。江未一手抄进他腿弯,一手揽过他后背,将人横抱起,小孩露出的胳膊上棍棒烙下的伤痕、嘴角的青紫、衣服上的脚印无可避免地冲进他视野。 他感觉心口像是被捅了一刀,那样的疼痛上一次出现,好似还是在三四年前至安生了场大病时,却不曾想三四年后,竟然有另一个孩子能让他如此心疼。 他低头用下巴轻轻碰了碰李无恙的脸,“抱歉,哥哥来晚了。” 李无恙慢慢抬起胳膊,想要搂住他的脖子,伸出来的脏兮兮的小手从江未余光下经过,江未猛地注意到小孩的小拇指竟以一个怪异的角度弯折着,猛地意识到什么,他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置信,想再仔细看上一番,李无恙已然抱住了他的脖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臂弯里。 江未抱着他匆匆跑出去,祁林迎面而来,喊了声“江未”。 江未没听见似的,就要从他身旁跑过,忽地刹了车,望了侧前方一眼,李家的保镖正押着一个黄头发的青年上车。江未只看了一眼,然后视线从祁林脸上划过,那眼神落在他身上,几乎让他遍体生寒。 他见过江未平静、愤怒、厌恶的目光,却从未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好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恶行一般,好像永远不会被原谅一般。 他朝着江未刚刚看过去的地方望去,那黄发青年正巧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连忙做出了一个求助的手势。 祁林起初茫然,而后忽然脑中浮现出一些有些模糊的片段,他没想太清楚,怔怔回头,想要追上江未,却撞上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李无恙从江未的肩膀前慢慢探出了小半张脸,脸庞稚嫩如初阳,双目沉沉如黑夜。 祁林突然一个颤栗。 那些模糊的片段忽然清明了,高考,教室,黄头发青年,莫名其妙的挑衅与纠缠。 李无恙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右手小拇指骨折。可能这一天一夜害怕又疲惫,上了小夹板后,小孩抓着江未的手,很快就睡着了。 李管家怕惊扰到李无恙,哪怕就和江未一墙之隔,也还是用短信交流着。 找到李无恙后,李管家立即将地址和在厂房守着李无恙的黄头发青年的照片发给了江未,问江未这人是否是他昨晚见到那伙人中的一个。 昨晚那伙人人多,天暗,江未记不太分明,但他可以确定是,这个青年他的确见过,对方与祁林有过交集。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之前那些被扑灭的疑点火种,又重新燃烧,种种异常联系到一起,江未不相信这次绑架和祁林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要绑架一个并不得志的李家子嗣,不为财,又不伤性命,最合乎情理的主使也就只有祁林了。他不认为祁林会真的想要李无恙的命,但看他曾经对付自己的那一套,要让李无恙消失个一段时间,“给点教训”,恐怕是一直想要付诸行动的。 先来一场救人,先把自己的嫌疑洗去,再派人第二次出手,就得偿所愿了。 更何况,昨晚聚会上,祁林喝得多了,情绪激动,对李无恙又是毫不掩饰的憎恶,闹着一出,不仅仅是早有预谋,更是临时导火。 李管家又来一条短信,让江未结束了这段想法。 “少爷很久没和我说过什么事情了,方才听周婶说,你们最近闹了矛盾?” “是。” “方便说么?” 江未没有立即回复,那边很快便来了,“不方便的话,不必勉强。但是还是希望,不管有什么矛盾,就让它过去吧,少爷刚刚经历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劳烦你尽量担待一些,不要再让他受刺激了。” 江未心中一颤。 李管家又道:“对了,最近一直忙着,还没来得及问你,高考如何,咱们寄城的好大学可算是全省最多的了。但尽量还是挑个近一些的。” “我的理想大学是B大。”江未几乎是像烫手山芋一般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又道:“我知道不能单方面解约,我会和无恙沟通的。” 沉默轮到李管家那儿了,好久他才道:“如今少爷已经一点都不让我过问他的事情,他要是同意,我自然也没意见,老夫人这阵子既要调查绑架的事情,又得忙活祁林少爷的庆生,应当也是不会过问的。” “想想,这两年也是变幻难料,我们少爷曾经石头一样的人,如今也能叫人捏到一点心软之处了。他爱护你,甚至都没看过那份合同,必定不用合同来要挟你,你等着他心软也无可厚非,可还是不要叫他太过伤心了,你还是尽量应付到他伤好了吧,哪怕先哄哄他。” 江未捏紧了手机,最终将“还有三天就截止填报了”删去,关了手机,专心看起李无恙的睡颜来。 不知多久过去,忽然有人敲门,江未被李无恙抓着手,脱不开身,只好微微扬声,“请进。” 竟是妈妈带着至安。 江妈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低声道:“这孩子没大碍吧?” 江未微微苦笑,“对大人倒没什么,只是他还这么小,算是吃了大苦头。” 至安依偎到江未身边,有些担心道:“现在是吃午饭的时间了,他还不醒吗?” 江未捏捏他的脸,“弟弟是在补觉呢,过会就醒了。至安今天去见周医生有没有乖乖的?” 至安点点头,“抽血一点也不疼。眼睛闭一会儿就过去了。周医生还给了我一块糖。” 江妈有些宽慰地笑道:“年初换了药后,检验结果比之前明显好了很多,那位周医生很负责。” “那就好。” “你志愿填好了没?这两天可别光顾着照顾小孩儿,把这么大事给忘了。” “……”江未正要先给母亲宽心说“填好了”,熟料李无恙竟这时睁开了眼睛,望着江未,像是也在等一个回答。 江未话到嘴边,变成了:“还没填好,还有三天呢,不急。” 江妈似乎没发现李无恙醒了一般,“不急不急怎么不急,早填了早安心,别拖拖拖的,能耽搁你多久的时间,万一你填得晚B大就先把别人给录了呢。别告诉我,你和他们家还没谈好?你不是说可以解决的吗?” 江未被他妈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心肝乱跳,恨不得捂上娘亲的嘴,“妈妈——这事我会处理的。你赶紧带至安回去,医院里空气不好,别让他多待。”把手从李无恙手中抽出来,江未揽着他妈妈的肩膀,把人送了出去。 走回来,李无恙已经支起膝盖,右手小拇指裹着绷带,只好用手背把纸按在膝盖上,左手拿着笔,歪歪扭扭尤其缓慢地写了一行字:“受伤了,哥哥可以不走吗?” 与此同时手机嗡了一声,却是江妈妈也来了短信:“既然能有个机会把这事断了,那就赶紧断了,没有比到外地上大学更好的时机了,你现在犹豫了,往后人家还要以为你好说话没底线,就更断不了。 “你弟弟治病是要钱,但我们两个老的还没老到不能动的地步。他们现在给你开的工资,以后就赚不回来了? “好歹也差点成状元的人了,动点脑子,别给你老娘犯蠢。上次保送你就给我蠢了一次,现在还想再犯?有些东西没了还可以再有,有的没了就真的没了。” 江未望着李无恙,他的脸上是触目惊心的破损和淤青,他的眼睛里,是暗地里盼着他妥协的自己。 江未心想,从很早开始就不是钱的事了。 “可以让哥哥再考虑一下么?”他轻声回复,他不能真的像李管家说的那样敷衍应付一段时间,无论最终抉择如何,他都必须给李无恙一个确定的、真实的回复。 周婶打了电话,询问医院位置和病房号,说是煲了汤。 江未道:“不用麻烦您过来了,我回去取,正好给他取两套换洗衣服。” 没等周婶回应,也没等李无恙反应,江未挂了电话,便跑了出去。 公交车颠颠簸簸,江未倚着车窗,想了许多,留在本地读大学的好,去往北方的不好。 跑那么远未必是好事,万一家这边有什么事需要他照应,就可能鞭长莫及。 名校情结只是镜花水月,最终目的都是学知识长本事,隔壁市的大学虽然不是顶尖,但同专业也是一流学科,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 北方气候、饮食习惯与家乡不同,自己去了难免各种不适应。 留在本地,来回方便,要添置什么行李都无需等上半年,有空时还能带李无恙和至安出去走走。 想来想去也就是这些了,却让他反复琢磨到了李宅。 周婶老早在门口等着他,“衣服我也都收拾好了,别坐公交了,老季在外面等着呢。” “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不能让着少爷一点呢,少爷毕竟少爷,又是小孩子,让着他点也是应该的,要不是你和他闹了矛盾,要提前去陆先生那边,哪能给保镖放了假,有保镖在,少爷和笑林少爷又怎么会遭这个罪?” 江未本就自责当时他没把李无恙看好,默默听着不反驳,他把装衣服的包背好,饭盒和汤罐提在手里,往外走。 走出去两三步,忽地又停住了。他回头不太确定地问道:“您说什么?” 周婶一时有些不自在,自觉没什么立场去念叨江未,何况少爷又在意这人,只好道:“小未啊,我也是担心少爷,也不是有意怪你什么的……” 江未打断她:“无恙昨天是要去陆先生那边?” “是啊,我们可是看到陆先生的人接他走的,不然保镖也不敢放假啊,哪想到后来出了这事。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江未笑笑,转身的那一刻,脸色却微微沉了。 李无恙根本没有说过这两天要走,他最近都盯着自己志愿的事情,怎么可能走。 第25章 回医院的路上,江未慢慢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一帧一帧地回忆,最后那些都成了一根根细针,钻进了他的血液,让他浑身刺痛。 下车后,他找到里李无恙舅舅的电话号—— “陆先生,有件事情我想问问您能不能帮忙。” 李无恙已经穿好衣服要出院,他不愿意呆在医院。江未进了病房,护士们和李管家都在给他讲道理,江未见了,道:“他要回去,肯定是自己觉得这些都是小伤,没大事,那就让他回去吧,大不了请家庭医生过来。” 李管家错愕了一瞬,换做往常,江未肯定也不会由李无恙这么任性。李无恙也是立刻仰头,看向江未。 他凑过来,伸出手,看在江未眼里,是一副求安慰抚摸的样子。 江未视而不见,率先出了病房。 一路无言,司机大气不敢出一声,从后视镜中瞄了一眼。只见少爷拼命地往江未身上靠,明明之间已经没有空隙了,似乎都还嫌不够似的。 但江未动也没动,更别提抬手抱住他了。 李无恙跟在他身后,走一阵跑一阵,才勉强追上去。 江未径直到了卧室,等他也过来后,把房门关上。 “哥哥。”李无恙抓了抓裤子,然后张开手臂,等着江未给他解衣服。 江未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底是李无恙从未见过的严肃,李无恙像是被这眼神给定住,一动不敢动了,就维持着手臂张开的姿势和江未对峙许久。 “李无恙,你给我说实话,这次绑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江未终于说话。 李无恙像是得了“可以动”的命令,忙拿起纸笔,却是隔了一会才写:“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有人想拿到钱,所以抓我,不过我没听见有人要钱,那可能就是想杀我。” “为什么不带着保镖。” “两个叔叔放假了。” “两个人同时放假的情况好像不多见吧。” “……要去舅舅那里。” “没听你说过。” “……突然有事。” “看来这件事很重要了,要你夜里出发,那为什么你最终到的地方是我们聚餐的地方呢?”他面色冷沉,声音渐渐冷硬,全不复平日的温柔,“李无恙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么?”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李无恙垂下眼睑,手指悄悄蜷缩了些许,“……是祁和哥哥说什么了吗?他想把哥哥抢走,想让哥哥讨厌我,是他叫我去接哥哥的,哥哥看手机。他叫我接哥哥,我过去了,就碰到坏人了。他来救哥哥,哥哥不讨厌他,开始讨厌我了吗?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管家没有告诉哥哥吗?那个绑我的人和祁见过面的。哥哥不要相信他,相信无恙,可以吗?” 他已经不在乎右手小手指的伤了,直接用右手写得流畅。 他到这时候还这样冷静,为自己辩白得有条不紊,却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他多说一个字,江未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自己的指尖都要更麻上一分。 “李无恙,你还要继续说谎。”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 “当时急着护你,我半点没有留意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从车上跳下来的第一群人,一身酒气,显然是临时被喊过来的,不可能是早有计划,他们拿着武器,看着有气势,与之相反的是后来的人,那些没带任何武器,伸手更敏捷,出手更狠,全都是要把你带走的样子。 “第一波人虽然看着凶,却没有一个对祁林下狠手,直到第二波人过来,祁林才是真的吃了苦头,最后动了刀子的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李无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两拨人的目的不一样,也不明白那些人下手为什么那么准,一点都没伤到我,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凑巧,我的手机掉地你的手机没电,如果咱们能早点通知其他人早点报警,是不是就没之后的一切? “没错,对,他可能也安排了人,他自己安排的人对他不会下狠手,被捅了一刀时他的反应明显也是不敢相信的。那个绑架后看守你的人,的确是高考结束那天和祁林见了面,可他要真的想做这事,又为什么偏偏给我看见?他又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绑架你?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我没看到他捞到好处,我只看到他浑身是伤,看到他被我憎恶,看到他被怀疑绑架了你。 “是不是叫人去学校纠缠祁林让我看到,是不是看到祁林发的短信想着就选在今天动手,是不是故意给保镖放假,是不是故意弄丢手机,故意不充电,是不是故意让人伤害他,是不是故意叫人绑走自己,又把自己弄出这一身伤?” 一连串的质问,让李无恙脸色终于褪去了几分血色,“我没有。他想救哥哥,让哥哥喜欢他。那些人是他安排的,哥哥去查。他抓走我,要自己和哥哥一起,他让人打我,很疼。” 江未视线在纸上短暂地停留,最后眼底一片失望,“是啊,这些都是我的推测,说不定最后找到的证据还真的都是祁林干的呢。但我还是很没道理地想问问。 “李无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后好久过去,他俨然已等不到回答,他慢慢站起身,往门口走去,李无恙猛地扑过去拉住他的手。 江未低头,李无恙把自己骨折了手指的手递到他面前。 江未只是轻轻一扫,便拂开他,强硬离开。 那背影决绝,李无恙脸瞬间惨白,他急急地在纸上写字,手颤得厉害,江未打开了卧室门,他手中松开,纸笔落地,他猛冲上去抱住了江未的腰—— “因为,不要,那么远,不想你,那么远。” “如果一定,一定,那么远,哥哥,带上我。别不带上我,无恙,错了。” 一个字一个字像从被刀具割得破碎的喉咙里送出,又如一把又一把重锤砸落在江未心上。 江未心神剧颤,而后眼泪缓缓而下。 他真的不是个爱哭的人,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会告诉自己男子汉不能哭,他这辈子掉的眼泪几乎都给了一个小孩,一个与他非亲非故,本毫无交集的小鬼,一个总是做些让人心惊胆寒的事情的小怪物,一个又总能戳到他心窝的李无恙。 他有些僵硬地转身,半蹲下,静静望着这张小脸。小孩的脸惨白、伤痕累累,眼睛瞪大,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惊惶,眉间紧蹙,似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叫人说不出重话说不出狠话,叫人难过叫人心疼。 眼底的雾气又让这张小脸看不太分明,江未收起自己这突然脆弱的情绪,勉强又严肃了声音:“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李无恙张开嘴巴,发出几声破碎的气息,才把声音吐出,一个字一个字格外缓慢的,“你生气,要走。” 江未沉默了许久,后抚了抚他的头发,道:“第一,你不该撒谎。第二,你叫人伤害祁林,我记得我之前就说过不许杀人,你没有听话。 “第二,你把自己的错误和责任扔给给祁林,这是没有担当的表现,也是不正直的表现。 “第三,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落下残疾,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第四,你不该……不该用这个办法让我留下。” 他小心地替李无恙解开衣服,换上睡衣,抱着他,送到床上,说:“好好休息,不要再不爱惜身体。” 他阖上门的那一刻,李无恙双眼一瞬间通红一片。 江未没有走远,他倚着门坐下,平复着李无恙再一次带给他的震撼。 他想问:你这么做我就一定会留下么?你让自己身处危险就能让我放不下心走远么?你让自己受伤就能让我心疼事事顺着你不忍拒绝你么?你以为我一定会对你狠不下心么? 想着想着,心里头先泛了苦。 周婶端着午饭上楼,见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不知里外的二位究竟起了什么争执。 “周婶,你送进去吧,我在这边先静一会儿。” 江未让开了位置,转靠着墙壁。 “你也一块儿吃点吧。” “没事,我还不饿。” 那边周婶已经推开门,“少爷怎么还在门边站着,快躺到床上去……” 江未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落日余晖从走廊尽头的窗户中洒入,他看了看窗外的霞光,起身往三楼的书房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江未没和李无恙说一句话。 晚上依旧睡着一张床,李无恙似是怯怯的,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睡在另一边,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江未也不管他。 白天,江未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守在卧室,却是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书,练字,专注得好似这卧室里没有第二个人。 如此持续了两天,周婶忽然找他,问:“你知道少爷有个同学叫陆正煊么?” “他以前读二年级时的朋友,怎么了?” “少爷非要我把这个小孩找来,可我都不认识,怎么找?” “我这有他家里的电话,我给您找一下。" “嗨小未啊你怎么这么不机灵,别给我了,你自己打,你和少爷僵了这么多天,少爷都瘦了一圈儿,有啥矛盾能置气到现在,你就多包容包容,就借这机会给他把同学找来,和好呗。” 江未笑了笑,“他没让我找,肯定就是不希望我找的,还是您打电话把。” “……” 陆正煊被李家司机接来了,他还没来过这么大房子,上楼梯时都蹦蹦跳跳的。他和李无恙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这再次碰面,一个胖了一大圈儿,一个瘦了一大圈儿。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9 江未看他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自顾自地下楼去了——虽然不知道李无恙这回找陆正煊又有什么目的,但以前两个小朋友也会这么一个月见个面聊会儿天。 陆正煊见李无恙这凄惨模样,顿时惊呼:“你哥哥终于肯打你了?!” “……” “他没有打我。” 陆正煊立马很遗憾的样子,待周婶把水果零食送上来后,他很快又喜笑颜开,叽里呱啦和李无恙说着暑假安排,说着以为上学期班上来了个漂亮的女孩子,结果竟然去了男厕所,解开裤子竟然还有小弟弟,又说班上的同学真坏,到了三年级还嘲笑他胖,四年级真不想和他们做同学。 李无恙眼睛偶尔眨一下,然后再瞥一瞥窗户,不是特别感兴趣的模样,但也忍耐着听陆正煊说着。 等陆正煊说累了,开始专心吃东西时,他才把手心里攥着的纸条递给陆正煊:“让人生气了,怎么办?” 第26章 “那得看惹谁生气了。”陆正煊一瞥纸上的字,顿时就来了精神。他这位好朋友可从来没向他请教过什么,这次被李无恙这么一问,他顿时就有点嘚瑟,像模像样道:“这要是惹老妈生气了,嘴甜一点就完事儿了呗!要是惹老爸生气了,那没辙了,等着挨揍吧,揍完还得写检讨——” “怎么嘴甜?” “嘴甜你都不会啊?咳,我给你示范一下啊。好妈妈,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妈妈辛苦了,等我长大了,我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项链、给你买裙子,让你漂亮一辈子!” “当然啦,配合几滴眼泪,或者厚着脸皮一直笑,效果更好!”陆正煊说得眉飞色舞,李无恙听着,眉毛不解似的动了动,又问:“检讨?写什么?” 陆正煊嘿嘿笑起来,“你原来也有这一天啊,我还以为你啥都会呢。这检讨啊,比嘴甜难多了,不过好在我有经验,首先,你要指出,自己错在哪儿了。” “要是没有错?” “年纪大就是正义,理都在他们那边,他们要是生气了,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那也是你的错,乖乖承认错误,表示不会再犯就对了,不然你还写什么检讨啊。” 李无恙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也不理陆正煊了,独自发着呆。陆正煊也不觉被冷落,很自来熟地在小伙伴的卧室里打量着晃悠着,等跑到墙边的玻璃柜子边,就挪不动脚了。 那里面摆着江未这两年给李无恙买的玩具,都是些生日礼物儿童节礼物之类,各式各样,隔着一层玻璃窗,更显诱人。 陆正煊眼珠子滴溜溜转,疯狂暗示:“你这些玩具看着可真好玩呀!”几番暗示没能成功,便直截了当道:“我想玩这个,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可李无恙愣是没听到似的。 陆正煊整个人渐渐开始冒怨气,等江未上楼喊他下楼吃饭时,他立马蹦过去去,仰头告状:“江未哥哥,李无恙可真是个小气鬼。他之前问我借一个我特别喜欢的笔记本我都给他了,他还问我要了里面好几页纸,我也撕给他了,可现在我想借他的玩具玩下都不行。” 说罢小胖子生气地回瞪了一眼。 江未抬眼瞟了李无恙一眼,小孩正攥着被子,身体呈一个要下床的姿势,他轻轻按着陆正煊肩膀,转身往外,“先下楼吃晚饭,你想要什么玩具,回头我再帮你问李无恙借着试试,好不好?” 他刚带着陆正煊往外走了两步,就察觉到身后脚步声起,李无恙飞快地下床,挤到了他的另一侧。 李无恙的腿也受了伤,走路姿势还不太自然,可江未也没揽住他的肩膀。吃饭时周婶见他右手受伤不便,要来喂他,他没答应,只自己拿着勺子扒拉着米饭,不时往江未那儿瞄两眼。 陆正煊这小胖子和至安一样爱说话,但比至安要大大咧咧许多,虽然是第一次到这大别墅来,也丝毫不犯怵,嘴皮子溜得吓人又腻人,马屁拈手即来,逗得上菜的姐姐婶婶直乐。 反观另一边,李无恙这主人还不如客人自在,江未不由无奈,心想算了,冷落了这几天,李无恙也算是得够教训了,自己不搭理他,他干脆就完全像个木头一样,他是做错了事,但既然承认了错误,也没必要总是揪住不放。 李无恙没什么偏爱的食物,江未便挑了些他不必忌口的,正要给他夹菜,却听身后有人惶恐地喊了声:“笑林少爷!” 祁林正疾步往餐厅而来,脸上淤痕未消,和李无恙半斤八两,一双眼睛赤红,嘴角本冷硬,却在走到众人面前时,吐了口浊气笑了起来,径直坐到了陆正煊身旁——江未和李无恙对面。 “我已经确定要出国了江未。”祁林冲远处的周婶挥了挥手,“周婶,麻烦帮我准备一副碗筷,这可能是接下来几年里我和弟弟还有江未吃的唯一一顿饭了——毕竟我道行不够也不知怎么才能把不是我的锅给摘掉,是得出去多见见世面,好以后能早点分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圈套,再给人背锅的时候,也能自证清白。” 他这后半句是盯着江未说的,江未筷子微微一顿。这次绑架事件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已经有流言起,说是笑林少爷实则打心里痛恨着少爷,这才派人将弟弟绑了,维持了许久的大度和善的面具开始有了裂缝。 再听祁林这一席话,江未终于确信,李无恙这次的计划破绽极少,再有他舅舅陆先生扫尾,要被拿到什么关键把柄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祁林背着这锅心中怎能服气,江未担心着他突然发作起来踢凳子摔碗筷,于是一直保持警惕,但他竟是安安分分吃着饭。 陆正煊的父母电话过来催促,小胖子吃得意犹未尽,可母亲一声咆哮后秒怂,飞快地把米饭吃完。江未还没吃好,但见他如此迅猛,便放下筷子送他。 李无恙扭头想跟去,忽然听见对面压低了声音—— “是你吧?” 李无恙回头,对上一双充斥着厌恶和讥讽的眸子,自己却毫无反应与回应。 祁林嗤笑,“你看你这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样子,还挺无辜。不仅让我吃了苦头,又让他讨厌我,顺便还能再让他心疼你一波,还真是丰收呢——不过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地方。 “我吃的苦头也不过是皮肉之苦,他现在讨厌我,以后等真相大白,他自然不会再继续讨厌,反倒是像你这种怪物,像你这种木头一样无趣、小小年纪就和毒蛇一样狠毒的怪物,你真以为他真的会永远心疼你,永远不会讨厌你?哦,对了,说不定他现在就开始讨厌你了呢。 “以前多好啊,你一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立马就冲你笑,陪你吃个饭也能自言自语一样和你说着说那,今天可真是奇怪啊,怎么不对你笑了呢,怎么不和你说话了?” 祁林靠着椅背,打量着自己这个异母弟弟,如愿以偿地看到李无恙打了寒颤。 他觉得冲一个明明身躯还很稚嫩的小鬼说这些话的感觉神奇极了,不由轻笑了声:“李无恙,我真好奇,你还带着伤挂着彩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把你撂在一边?嗯?是你又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被他逮住了马脚,还是他终于识破了你的本性——” “划拉”一声,椅脚划过地面,李无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江未送完陆正煊回来时,桌前已经不见了李无恙,他拧了拧眉,“你做什么了?” “又来了。是不是但凡李无恙有点什么,都能归因到我头上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私生子,我害他嫉妒他就是必然的? “老太太没怪我,但也不信我,我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证据在指向我,我的确是叫了人——但就像那天我和你解释的那样,我绝不可能把事情做绝,后来真的把他绑走的,那可真不是我。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究竟是谁,又为了什么?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答案。我要是说,这一切都是我那好弟弟自导自演的,你信么?” 江未没说话。 祁林好像早就料到一般,也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流露出来,“你是不是觉得当初他对我下毒,是为了替你报仇,所以他连想害死我都成了正义了,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能向着他? “可他当时才多大,九岁吧?正常人九岁在干嘛?九岁杀人,放在新闻上就够轰动好一阵的。像他这种人,现在也许对你够好,可等哪一天你要是惹了他不快,你觉得他还能是这个态度么?要是哪一天被他咬了一口,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呢?” 江未并不认为李无恙做的那些事是正确的,也并非会事事都向着李无恙。可人的心总是偏得厉害,于理,他也许应该站出来替祁林说话,替他证明。可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正直,比起祁林被冤枉受委屈,他更顾忌的却是若事情败露李无恙会不会有不好的遭遇。 后来很多年里他都不曾再见过祁林,而这个夜晚有关祁林的记忆也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他是什么衣着,什么表情,什么语气,说了什么话。 因为他最终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透过他与李无恙住了很多年的、宽敞又似方寸的卧室门缝里,看到的那一切—— 窗外山色只剩下黑黢黢一片,唯一可见的是外面和李无恙一模一样的 小身影。 在黑色的无声幕布里,小身影用力挤了挤眼睛,又动了动两颊,露出了几个搞怪的表情后,像是放弃了一般,恢复成寻常模样,然后绞着眉头,逐词逐句开口:“好……哥哥,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哥哥,辛苦了,等我长大了。” “我赚好多,好多钱,给你买……买书包。” …… 许是跑得太急,一只拖鞋蹬飞在门边,他赤着一只脚,站在没有地毯铺设的地面,说着不熟练的语句,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 江未朝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眨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这几日的与小孩的第一句话——“李无恙,穿鞋。” 李无恙闻声猛地回头,静静注视着他两秒,像是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是在和他说话。 他悄悄握起一点拳头——“好……哥哥,你是……” “你喊哥哥喊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我是谁?” 李无恙手指动了动,眼睑垂了垂,又道:“好……哥哥……” “好你就动。” “……” “好……”李无恙挣扎一般又开口,却是最终泄了气,抿紧嘴唇,垂着脑袋,乖乖走过去,把脚丫塞进鞋子里,伸手从睡衣刚刚拿出一张纸,却猝不及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用说那些肉麻的话,拍马屁是没有用的,你自己知错能改我才真的高兴。” —— 第27章 “改。”李无恙下巴垫在江未肩膀上,小声道。 江未轻轻一笑,松开手,揽着李无恙肩膀到沙发坐下,刚刚巧能与站着的李无恙平视。见他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江未抽出纸巾替他仔细擦拭干净。 “那你告诉我,你改了哪里,或者想要改哪里?” 李无恙垂下的手慢慢攥紧,原先被握在手里的纸张起了皱,一点一点被收拢进掌心,他微微僵硬着的身躯显示出了些许难以察觉的紧张,注视着江未的目光也似乎紧绷着,丝毫都没有动过,像是怕一不小心,眼前这阔别多日的温柔就飞走了。 他嘴唇动了动,随后却见江未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写字就好。” 李无恙手又攥了攥,而后挪到桌边,写道:“哥哥喜欢那里,就去,我和舅舅说,和哥哥一起。” 江未无奈摇头,“最初和你说的时候,你和我赌气,跑到你舅舅那好久不回来,自己动歪脑筋。最后你决定放弃自己的想法,那之前的那些花时间花精力还让自己遭罪,是不是都白费了? “这几天我不说话,你不说话,最后你下决心同意我离开,可万一我又决定不离开了,那你这几天闷着想来想去,我这几天也闷着想来想去,又想出了两个不同的决定,最后时间精力是不是又白白浪费了? “所以我想啊,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我也说清楚我怎么想的,我去考虑你的想法是否合理,你也能把我的想法听进心里,这样会不会就会省去很多麻烦?” 李无恙倒是真把他这番话认真听进去了,静静思索片刻,承受江未说得有道理一般,点头:“是。” 江未赞许一笑:“那天你说,不想我那么远,其实是你舍不得我。” “嗯。” “但是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说服我。而你舍不得我,我的家人舍不得我,同样我也舍不得你们。S市的大学,相同专业又不比B大差,我在那里同样可以享受到足够好的教育资源。 “这样各个方面的理由汇总起来才能够说服我。你也只有这样给出足够的理由,才有可能让我听从你的建议,而不是用一些偏激的方式,那样的办法也许一时有效,可最终它都会失败。” 虽然这么老父亲一般说着,希望李无恙能记住,往后不再走偏路,可江未也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已经被这次的事情震骇到,偏激与疯狂当抵达临界点时也许已经无用,可在那临界点之前,自有它的威慑力—— 他无法不担忧,如果真没能如这孩子所愿,他那看着可爱的小脑袋里会不会又冒出些什么可怕的想法来。 李无恙似是对他的这番话加以思索了一番,然后想明白了言外之意,眼睛很明显地明亮起来,连写字都轻快了不少:“所以,你不会走了,是吗?” “嗯。”江未见他这雀跃模样,心中轻叹,但没有犹豫,道:“但是,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无恙也能够答应我——” 李无恙几乎是立刻轻点了两下头,好似江未能留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用什么去换都是愿意的,却不料—— “我想从这里搬出去了——也就是,我以后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陪你学习,陪你看书,做这些做那些,毕竟这些很早之前你就不必我帮着你陪着你了。” 李无恙眼睛里的光亮瞬间熄灭,良久,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在纸上勾勾画画,像是在假装自己没听见。 他这拒绝沟通的模样和之前听说江未要去B大时一模一样,江未觉得自己刚刚那番语重心长又像是白说了,他伸手捧住李无恙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刚刚不是说愿意听我的想法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我们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两个人,比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幸运的能够认识,能够互相陪伴。 “但随着我们都慢慢长大,你会有你的生活,我会有我的生活。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论是你还是,我们的亲人、朋友、以及像我们彼此这样没有血缘但也像亲人,不是同龄却也可以说是朋友一样的人,都没法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 “而我现在也有我自己的家,当放假回去,我得回去和我的父母住。就算我去了B大,你的家人也能同意你随着我去,我都没办法再一直陪着你。 “但是我保证,只要你想见我了,我们都有时间,那就可以见到我。我们相处不会因为我不住在这里有任何的改变,等我放假了,你同样可以去我家里。” 这是客观无奈,也是江未心中所求,也他决定放弃B大的另一个原因。否则以李无恙的个性他如果真想跟着自己走,不见得是难事。 再按自己的个性,要是李无恙真的跟着他走了,他又怎么可能会放任小孩不管。让李无恙再继续跟在他身边,事事照看,那他的大学岂不是又过成了高中的样子。 李无恙自小缺爱,一时难以接受分离,可能也无法相信自己离了江未同样可以生活很好,但他自己却得看得明白。 就算聚少离多,只要继续住在这李宅,他都是被紧紧捆绑在这份工作上的,这份工作的确给他带来了很多,他心怀感激,但也不想有一天再为它放弃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妈妈说有机会能结束这段关系总归要抓住,江未私心也想通过自己这最后一次妥协,来换一次小孩的妥协。 他们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对峙,李无恙一直拿着笔在笔记本划来划去,最终勾描出一个黑乎乎的艺术字体,是个半个巴掌大的“好”字,黑墨印到了背面,他把笔记本推到江未面前。 江未搁在心头几个月之久的石头“噗通”一声终于落下去了,了却一桩心事。虽然自己的人生多了一桩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但也算是圆了一个心愿。 有时候做出选择是真的艰难,让人心脏颤抖,眼鼻酸涩,他深有体会,所以也能明白,让一个小孩子做出选择更不是易事,见李无恙垂着头,他忍不住将他揽过,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声道:“谢谢。” “也…谢谢,哥哥。”李无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江未哄了他一会,“好啦。人越长大面临的分别越多,到时候你会发现一个月不见,一年不见,甚至许多年不见,也不算什么。因为那时候,你的生命里会遇见更多的人,会有更精彩的事情,指不定还会觉得哥哥年纪大,和你有代沟,又不想我陪着你了呢。 “我去楼下和李管家说一些事情,你先刷牙,注意右手不要沾水。” “对了,别忘记给陆正煊妈妈发条短信,问问陆正煊有没有平安到家,还有啊,也要给陆正煊道个歉。那些模型你自己除了最开始组装好,其他时候也没见你玩过,怎么就不肯借给他玩玩,下次再邀请人家来,可要大方一些。” 江未叮嘱完,转身要出门,却被李无恙扯住了衣袖,李无恙仰头问,直接问:“那,什么人,可以?” “嗯?” “一辈、子。” 江未微微一愣,而后促狭一笑,刮了下他鼻尖:“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江未去找李管家了,他表明了自己的目的。 李管家目露诧异:“少爷同意你搬出去?” “我已经和他商量清楚了。所以接下来劳烦您将工资也一并停掉吧。” 李管家略一沉思道:“很抱歉,这我不能立即答应你,我还需再请示一下,毕竟搬出去是一回事,不管不问又是一回事。少爷只是同意你搬出去,并不是同意你结束这一份工作。” “相信您也看到了,我的这份工作早就形同虚设了,他现在基本上不再需要我了,我白拿那份工资心里不踏实。” “那还是由少爷亲自说不必开工资了吧?” “……你们最初没选择告诉他这只是一份工作,不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这是假的的。这件事,他已经答应了我离开,停掉工资我觉得也不难处理吧?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撕开来给他看呢。” 李管家笑了笑,“毕竟那时候他还太小了。” “他现在也是小孩子。” “他总有一天会了解的。何况少爷其实也很聪明,未必想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江未深吸一口气,“您说得有道理。我到底真情假意他肯定也看得明白,没什么不能给他说的。这事您按照您认为合理的去处理吧,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工资我是不会再接受的了。” 李无恙在目送着江未走出卧室后,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展开了其中皱成一团的纸,纸上是江未还没到楼上时就写下的: “第一,以后不和哥哥说谎。 “第二,听话了,没有要杀死他,和他们说了不准杀死,只是给他教训。哥哥不同意,以后不这么教训了。 “第三,没想把错误扔给他。他以前偷偷和哥哥说我坏话,我听见的。 “第四,本来不想,但是他流了很多血。哥哥要当医生,我残疾也没有关系。 “第五,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哥哥喜欢,就去。我和舅舅说,我和哥哥一起。 “我错了,请不要再生气。” 李无恙盯着上面看了片刻,随后提笔划掉了第二行的最后一句、第三行的第一句,在五行只留下了最后六个字,紧跟其后落笔:“一辈子。” 那上面的字迹在无数扭曲的褶痕下显得有些扭曲,好像在无声昭示着一些言不由衷,和一些尚未完全显现形状的情意。 这一份没有送出去的检讨书,被李无恙收进了抽屉里的一本大相册里。而给予了李无恙“检讨”启蒙的陆小胖也在不多久之后收到了来自李无恙的礼物,整整三大箱让他眼红的模型,可比李无恙收藏橱柜里的多多了。 陆正煊感动得直夸“好兄弟够意思”,李无恙的回复却是平平淡淡的,“应该的,朋友互相帮助。” 随着往后李无恙学得越多懂得越多,走得更高更远,这段友情似乎该早早收场,但神奇的是,直到他16岁,有了少年模样,却依旧和对方维系着这段幼时建立起的情谊。 而这段情谊最初的牵引者,彼时已经在S大度过了忙碌又充实的五年。 成为久远记忆一部分的那场拉锯战,后来回想起,似乎早就变得不值一提,拉锯战的双方谁都有得偿所愿,也都心有遗憾。 但走哪段路,就看哪一段风景,这是江未最初选择的,是后来习惯的,也是如今坚信的。 五年的本科生活不乏惊喜,如果不是到了S大,他不会有幸能当严老师的学生,不会那么早地就进医院实习,不会认识那些有趣的可爱的让他无法忘怀的人,后来在附院当医生的那几年里的一切喜乐与回忆也都与他无关了。 第28章 S大附院。八月末。 康媛正收拾着东西准备交班,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何淼这时候哼着歌过来了,还有二十分钟到八点半。踩着点儿到的实习生都不少,像她这种提前来的真不多。真能将实习之初的热情贯彻到底的没几个,何淼算是这一批实习生里最勤奋的了,往常提前个半个小时都算是晚的。 何淼贼头贼脑地凑到康媛边边,“学姐,值班辛苦了快来饱饱眼福,我路上看到了一个帅哥,踮脚踮好半天才拍到的。” 好看的人是全人类永恒的话题,爱美之心读研的老阿姨也有,康媛凑过去一瞧,手机屏幕上是个正扶着行李箱的少年,杵在医学部宿舍楼外,周遭围聚着一大波看热闹的。 那少年被一群人明着暗着看,竟半点没犯怵,也丝毫不见难为情,目光盯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康媛惊叹:“这么新鲜这么水嫩啊!”那少年一身黑T恤,衬得皮肤更为白/皙,宽松的运动裤显得双腿修长,少年面容精致隽秀,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难得见到的美人。 “是吧!而且气质贼好有没有,这大热天的,就算是早上,往外面没站一会就能出一身汗,他还能面不改色的,跟个小玉人儿似的。” “这一届来报道的学弟么?” “应该是吧,都在我们医学部宿舍门口了还不是咱们的人么?我已经预感到这新一届小姑娘的疯狂了,学姐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大一开学典礼上,江未站在台上,大屏幕里把他那张脸一放出来,底下顿时就炸开了锅。我的天,那个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怎么不知道。”康媛嘴角抽了抽,“你们典礼那会儿我在食堂,江师弟在电子屏上露脸时,食堂里都是抽气声。” “啧,还好本姑娘半点没对那个木头动过心,不然真的是卑微苦等五年,结果他娶了医学。这一届又来个祸害,又不知会伤了多少人的心。” “那不一定,这孩子年纪也太小了,理智一点的谁能真喜欢上一个毛孩子。大多数女生都不太能接受姐弟恋吧。” “学姐,咱俩也不过就差一岁,怎么代沟就这么大呢。我可不这么觉得,年纪小怎么了,就每天看着这张脸,那也是占大便宜了啊。” “你恋爱都没谈过你知道个屁。一天到晚和江师弟一样死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年纪小不懂事不体贴,什么都要另一方忍着让着照顾着,总是叫另一方去付出去牺牲,仗着年纪小,就可以只负责甜甜甜,剩下的酸苦辣都让年纪大的那个受着了。养眼可以,恋爱啊,不能只看脸的。” 何淼小声嘀咕:“人家没准儿其实也没有多小嘛,有些人就是长得嫩嘛,本姑娘虽然研一了,但跑出去还有人问我读初几呢。” “……那是你矮还不化妆,你还得意!” “……学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呵呵。”康媛一边瞅着照片,一边无情吐槽,慢慢皱起眉,“不过我怎么感觉这小同学有点眼熟……” “有吗?你见过?”何淼正要再端详,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两个姑娘还以为是主任来了,立马回头,见到来人顿时就有点惊讶。 “江未?昨天不是学姐跟着赵医生值班么?”何淼下意识瞟了眼墙上贴着的本月排班表。 江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冲她们笑了笑,“三点多的急诊,挺大一手术,我过来学习的。” 康媛道:“严老师够狠,你也别尽听他的啊,以后有的是半夜爬起来的时候,可别提前把自己掏空了。你这脸色有点差劲了,赶紧回去休息半天吧,还来办公室干嘛?” “我把报告写完了回去。” “至于么,回头再来写吧。” “用不了多久。”江未笑着摇了摇头。 康媛只得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严老师的首席大弟子。” “……老严真不是人,你更不是人。”何淼动了动鼻子,“我嗅到了拼命的味道,不行,我也要跟我们老朱申请,要对我严格一点,本身就比你输在起跑线上了,我得更努力才行。” 康媛翻了个白眼,“回回念叨,我看你本科那些资源和机会哪点儿比八年制的差了?起跑线输哪儿了?” 何淼说的是学制的问题,S大临床医学分五年制和八年制的本硕博连读,江未读的后者,五年前放弃了B大,转填了S大的临床医学本硕博连读。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何淼当年高考分数够不上八年制,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五年制,但她本科期间的资源是半点不差的,最好的导师,最好的出国机会,最好的实验室,样样都是顶尖的,最后也是保研。康媛这个八年制的有时候都羡慕她。 但何淼一听就不怎么高兴了,脸拉得老长,噘嘴说:“那些也都是我通过努力争取过来的。”手里翻病历翻得哗哗作响。 康媛瞧她脸色,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又提了不该提的了,忙想着转移话题,往江未那儿一瞥,江未刚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来,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露出里面的黑T恤。 康媛目光一顿,连忙拉了拉何淼,“江未那衣服和你刚说的小帅哥好像同款啊。” 何淼转眼将不愉快翻了篇,掏出手机,扑到江未桌前,来来回回对照,“还真是啊,这款我记得貌似还是限量款吧,贵得离谱还买不到,我弟上次问我借钱,偷偷摸摸托人买了件同系列的,就被我爹打了个半死呢——你可以啊小江!” “……”江未被两个姑娘打量着胸口,有些发毛,“什么限量款?” “喏。”何淼拎了拎他衣服领口。 “……不太清楚,这是我弟前阵子给寄的。” “……哦。”何淼撇了撇嘴,“弟弟比弟弟,气死弟弟的姐姐!”忽然她目光被一旁笔筒上的钥匙串吸引过去,脸色开始古怪起来,又去看手机上的照片,那少年行李箱上挂着的风车挂件虽然有些模糊,可看轮廓和颜色,和江未钥匙扣上的可不就是同一款。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0 “你这风车挂件哪来的?” “……我弟前阵子给寄的。” 康媛也注意到了,“江未,你弟是不是今年上大学?” 江未满脑子都是刚刚的手术,被俩姑娘拎着问这个问那个,脑袋有些转不太及时。首先想到的是李无恙。 这五年尤其是前三年李无恙跑S大跑得勤,有人问起,他给介绍的也是“我弟弟”这个身份,“要陪弟弟出去转转”、“今晚和我弟住外面”、“可能我弟要来宿舍挤一晚”、“我弟催我回去”诸如此类,导致后来别人提到他弟,他第一反应就是李无恙了。 李无恙不比他空闲,一直忙着打理他外公留下的公司,似乎今年公司才算是完全恢复到正轨。他这几年也没正经去上过学,都只是在学校里挂个名字。 而三年前有一场迅猛的流感,至安没能抗住,一病病了许久,也就跟着休学了一年,他本身就比别人晚上了一年学,现在才读初三呢。 “……不是,他们还小,没高考呢,怎么了?” 两个姑娘神色都有些古怪,何淼把手机递到他眼前—— 智能机已经普及,屏幕上的照片可谓高清,S大医学部宿舍楼大门外,个高腿长的少年有着在这校园里少见的青涩稚嫩的脸,他眺望着某个方向,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你看这是你弟么?” 何淼话音刚落,就见江未脸色一变,搁下笔立马跑了出去。 “还真是啊,不过他弟要来,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这个弟弟好像本来就有点奇怪,据男生那边说以前每个月都过来接江未回去呢,也就大四江未出国交流那年消停了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追到国外去呢。而且好像不太会说话,心理上似乎有些问题。” “确实有点奇怪啊,也没见我弟弟要和我穿同款衣服,用同款挂件的啊,肉麻兮兮的。” 江未一边往外跑,一边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李无恙的短信:“哥哥,我在你们宿舍门口了,可不可以来接我一下?” 江未近来忙着本科论文,忙着实习,很多事情堆在一块儿,很难抽空回去。李无恙的舅舅不久前也辞掉了公司的职务,担子都落到李无恙身上,他也同样忙碌,这一忙,两个人竟是近四个月没见面了。 在宿舍楼下见到李无恙时,也不知是起得太早了,睡眠不足,江未有一瞬的恍惚,定了定神,才将那初阳照耀下的俊朗少年看清。 有些感情和关系很神奇,纵使许久没见了,再见时竟一点 “李无恙!”江未喊了一声。 少年早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但听到呼唤却一动也没动。 早高峰堵车堵得厉害,江未骑车过来倒是顺畅很多,只是他着急,自行车蹬得飞快,把车靠边停下的时候,还微微喘着气:“刚刚在手术室,手机没开机,等久了吧?” 他伸手去扶行李箱的拉杆,指尖触碰到李无恙的手背,尚未落到拉杆上,忽的被反握住。 李无恙在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解了冻一般,而在此之前,他在宿舍楼在一动不动足有一个半小时。 “不久。” 他低声回答道。变声期刚刚过去,少年的嗓音低沉中带一点清冽,因为字句简短,不会将他在说话上的短处显示出来,反而显得颇为悦耳。 他把行李箱换到另一只手,牵着江未就要往宿舍楼走。 江未赶紧拦住他,“等等,我已经不住校了,在外面租了房子了。” 李无恙步伐一顿,显然是感到意外,他偏过头去,静静望着江未,无声询问。 江未与他这么近距离对视,忽然发现这几个月不见,李无恙已经和他一般高了。周围路过的行人,不时有被吸引过来的好奇目光。 “我实习的医院离学校有些远,所以在外面租了房子,每天来回能省下不少时间。你吃过饭没?” 李无恙摇头。 江未看了眼远处人满为患的食堂,李无恙一向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便说:“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去吃吧。” 他本以为李无恙是单纯来找自己的,还在纳闷为什么带这么大一行李箱,路上一问,才知道他竟然是过来读大学的,还是正经参加高考考上来的。 江未意外的是,这么大事李无恙倒一点没和他透露,以往芝麻大的事儿都能和他汇报。 李无恙读的是医学部隔壁的艺术学院的美术学专业,S大也只有医学部和艺术院在同一个校区,江未完全没有想到李无恙会想着学艺术,以前也从没有发现他对这方面感兴趣过。 这几年他们聚少离多,寒暑假他回去的时间也不长,唯一一次在家呆了超过一个月的,还是至安生病那年的暑假,更不别说他出国交流的大四那一年,也不知是李无恙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还是的确是他自己疏忽了。 李无恙报上自己的专业的时候,一直紧盯着江未的脸色,见江未神色忽然飘忽了一下,立即解释:去年和你去美国国家美术馆参观之后,对美术史感兴趣。正好接下来不忙。但怕你不同意,所以没有提前告诉。 他们的手还交叠在一起,江未伸出空着的手,倾身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你都十六了,这是你自己的事啊,这还来问我同不同意才不像话。” 李无恙听罢,手中微微收紧了些,但没再继续说什么。 第29章 计程车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抵达了江未现在住的地方。 租的房子面积不大,两室一厅,江未是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搬过来的。进屋前江未给李无恙从鞋柜里拿了双干净的凉拖,“行李箱就先放门口吧。”江未先走到了厨房,回头一看,李无恙还站在门边,低着头,盯着地面。 “快过来,傻愣着做什么?”江未开了冰箱,“你来看看吃什么?冰箱里东西好像还挺丰富的,你看是喝粥还是三明治,或者煮碗面也行……” “……一个。” “什么一个?”江未还在翻着食材,没有听太清。 李无恙盯着地面上那双暂时没找到主人的拖鞋,低声道:“还有,一个。” 他站在客厅,这对比他住过的房子来说可谓方寸之地的空间,不用怎么打量便一览无余。朝阳的卧室应该是江未住的地方,从他的位置,一眼就可以看到床上的凉席和团成一团的凉被,他记得江未的被单床单的样子。虽然还有几米的距离,但一股无比熟悉但又久违的气息和感觉,似乎在那里慢慢蓬松发酵,诱惑着他走近。 在这间卧室隔壁,另一间卧室的门同样敞开着,床上很整洁,几乎没有什么褶皱,看样子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太阳将阳台照耀得明亮通透,晾衣架上挂着很简单的几件衣裳,洗得泛白,都是江未的,几年前李无恙就见他在穿了。江未在拾掇自己这件事上,总是不太上心。 李无恙本来有些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江未有很多年没有正儿八经下过厨了,小时候爸妈工作忙,他会自己做饭,但也只限于煮粥煮面,和一些简单的菜式,后来到李家去,吃喝也都不必自己动手,大学开始到现在,也是多去食堂。 故而做出来的面条卖相并不好,味道寡淡,好在李无恙本就不对食物挑剔,胃口甚至比起平常还要不错,一碗下肚又添了半碗。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安安静静用完早餐,江未去厨房洗碗,李无恙跟在他身旁。江未笑说:“前几年你去我家,也是这么站着一旁看我洗碗,不过那会儿你还比我矮好多。”他旋身瞄了眼李无恙的头顶,感叹道:“个子蹿得可真快。” “嗯。”李无恙迟了两秒才应声。 “过会儿我带你去报道,我看你行李也不多,应该也没带多少东西,我只请了半天假,所以等晚上的时候我再带你去买生活用品。知道宿舍号了么?” “……” “还不知道吗?班群加了吧,你翻翻群文件,看看在哪个宿舍,先加一下室友好友,以后你就得和他们一起生活四年呢。”江未洗完碗,甩了甩水,正要拿纸巾擦手。 李无恙先一步把纸巾递给他,“不住宿。 “……”江未感觉头有些疼,这孩子几乎每次开口都能出他不意,他接过纸也没擦手,皱眉:“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准备这大学四年住哪儿?” 李无恙拉起他手,替他将水擦拭干,回头看了眼卧室方向,不答反问:“拖鞋,空卧室,给客人?” “……你想住那里?” “不。” “那边不是客房,有人住的,我一个人哪租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谁住?” “郑北阳。你应该还记得他的吧。” 李无恙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眉头微蹙,“他想,亲哥哥。”而后又瞬间放松下来,“不过哥哥,没同意。”语气隐隐带了些不易察觉的不屑和得意。 “……”江未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想起李无恙说的事,顿时脸有些红,“都过去两三年了,你怎么还记着。” “不安好心,要记。” “……”江未无奈,似乎当时李无恙就有过类似的表达,只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江未都听听就过了,并不会把这种孩子气的话放心上。 “为什么,住这?”李无恙又问。 “他正在创业,准备在S市发展了。不过目前工作室还在北京,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全部搬过来。你暂住两天应该没什么问题,在正式开学前,再好好考虑下。” 江未本想说既然都已经来上大学了,就试试去融入集体,也许尝试了之后会发现其实也没那么遭。 可他也知道,李无恙不爱和人打交道,再加上他到如今在由说话引起的疼痛依旧存在,除非必要,很少开口,就算说话也往往精简。他毕竟和李无恙也认识八年了,如果换做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听他说话,恐怕都不能及时理解意思。 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如果确定不想住学校,那改天在学校外面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他拍了拍李无恙肩膀,“把你要用的证件都带上,我陪你去报道。” 这两天这是报道人最多的时候,偏偏李无恙惹眼得很,到哪儿都能被各种各样理由留下攀谈一番,这些搞艺术的小同学们大部分其实都其他学院的差不多,刻板印象里那些特立独行的艺术生并非随处可见。但气氛很明显要比医学院活跃,那些等着新生的志愿者聊的话题也比江未接触过的要开放很多。 明里暗里问李无恙有没有女朋友男朋友,还有人猜“是不是男朋友送你过来报道的”,几个地方一走,李无恙跟个木头一样没反应,江未倒是被问得面红耳赤,总觉得这孩子进了虎狼之窝,令人发愁。 他带着李无恙忙活到中午还没有走完程序,虽然这些志愿者对李无恙足够热情,但江未还是不太放心。下午他导师有个重大手术方案的研讨,他不能缺席,只得拜托赵先。当初江未没能和郑北阳一块去得了B大,赵先高考略有失利,最终两人还继续当了大学同学。 S大医学部和赵先所在的电工学院不在一处,但因缘际会之下,赵先和江未的学妹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最近赵先自己课业不忙,正陪着女友备考呢。 下班点一到,江未就接到了赵先的电话。赵先苦大仇深的语气:“下班了没,下班就赶紧到学校来把这位祖宗接走吧!” 江未心中咯噔一下,忙问怎么了。 那边停顿了稍许,赵先似乎是走了一段路,然后深呼吸了两下,压低了声音,“阿未我这刚刚吧,好好儿地走在路上。 “突然跑来个长头发的男的,作风很奔放,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家小朋友就被摸了一下,人给摸懵了,坐在大石头上从四点坐到现在,动都没动过。” “……” “我也是服气,不就给摸了下几把么,怎么搞得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谁还没和同学摸过似的。” “他还真没和同学这么闹过,而且给陌生人摸了和朋友之间闹着玩儿能一样么,你把电话给他——算了,等我过来吧。” 江未猜测这给李无恙的冲击力不亚于雷劈,果然,一见面,李无恙脸惨白惨白的,站起身木木地喊了江未一声。直到晚上回了家,李无恙都似乎还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晚饭也没能吃下去——想必是给恶心坏了。 李无恙在卫生间洗澡,江未把郑北阳的卧室稍作收拾,换上了他那边一套洗过的备用枕被,心里琢磨着怎么安抚可怜的孩子。“下毒手”的人早跑没了影,谁都没看清楚是谁,长什么样,也没法找谁算账。目前来看,除了倒霉认栽和以后加强警惕,别无他法。 李无恙在洗了个双倍时间的澡,短发湿漉漉的,江未让他坐在椅子上,拿着吹风替他吹头发。 他的声音在嗡嗡的吹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但又因为他就站在李无恙的身后,约等于靠在他耳畔,所以不会无法分辨。 “不要放在心上了啊,不要再去想这件事了,不然不开心的还是自己,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温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李无恙的发丝间,伴随着模糊的安慰话语和嗡嗡声鸣,还有哥哥就在身边的那种感觉,让李无恙获得了这一天中、甚至是这五年中最安宁最放松的时刻。 他胳膊上先前一阵一阵起鸡皮疙瘩,到此时完全消停,他眉眼也渐渐舒展,身体也不再僵硬,下午的遭遇引起的不适,似乎终于即将抚平。 江未松了口气,也去洗漱,回来却见李无恙坐在他的床上。 “考虑好了,不住宿。”李无恙和他对视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 “好,那你就先住在我这里,等我休息的时候,我和你去看房子。”本来李无恙就有充足的理由不想住学校,这开学第一天,就遭到如此“毒手”,无疑又是雪上加霜。 江未把自己摔到柔软的床上,倦意立即涌来,实习之后他渐渐养成了沾床就睡的习惯,今天起了大早,白天一直忙活,没阖过眼,这时候更是得强忍着不打哈欠,他趴睡着,脸贴着床,“要睡我这里吗?” 李无恙的手不知何时攥住了床单,他歪着头盯着床头柜上的台灯,点了点头。 江未拍拍他手臂,“头过来。”,李无恙把脑袋凑过来,江未像摸大狗似的挼了一把,“那就睡吧。” 有如一声令下,李无恙乖顺躺下,平躺到他身侧,注视着上空,一动不动。 江未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把手伸过去,想把李无恙搂在怀里——尽管已经五年没有住在一块儿,可在李家的那段生活已经成为了他记忆里无法磨灭的一部分。 可他发现身旁这个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于是手慢慢收回,放下,然后闭上了眼,轻声说:“睡吧。睡一觉什么烦心事都过去了。” 他睡着了。 李无恙平躺着,瞪大了眼睛。 其实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赵先不知道,江未也不知道,那个男生冲他下/身招呼了一下的时候,还往他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词句对他来说很生疏却并非一无所知,上床,做/爱,性/感…他也曾在书中看到过,只是他在此之前从未好奇过。 露骨而冒犯,让他恶心又不快,可此刻,他却又忍不住去回想那些话语背后的含义,脑海中却是浮现出了另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他又重新和哥哥睡在了一张床上了,他们好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身旁的这个人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明明是最熟悉的身影,最熟悉的呼吸,最熟悉的温度,可好像有什么已经和幼时不一样了。 他侧过头去,看见他的哥哥只穿着一件宽松的四角裤衩,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晕黄的灯光下哥哥的身体有如精致润白的美玉,让他无比想去触碰,又不敢触碰。 心头渐渐生起一团火来,身体似乎也开始燃烧,明明空调温度适宜,却怎么也难解灼热。他猛地起身,拿起杯子咕咚咕咚喝下了一大杯水。 喝得太急,洒了些许水到了内裤上。他低下头,望着自己双腿间不知何时凸起的地方。 良久,他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人。 然后轻轻拉开内裤,里面那物事立即弹跳而出,高高翘起,狰狞可怖。他再次扭头看了看哥哥,无论哥哥是睡着,醒着,都是好看的,是他见过的人里最好看的。 他静默了片刻,轻轻喘着气,小心地将那东西重新压回内裤。 江未这一夜好眠无梦,生物钟催使着他早早醒来,将眼皮撑开一道缝,李无恙正端正地盘膝坐在床上,微微耷拉着脑袋,侧影莫名显得有些无助。 他正要询问,忽地目光从一处晃过,双目微微紧缩, 他重新阖上双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轻声唤道:“无恙。” 第30章 李无恙猛地回头,对上江未的眼睛,立马垂下目光,飞快拉起裤衩挡住下/身。裤衩很不给面子地鼓起了好大一个包,还有一片湿漉漉的白渍,连带着他身下的床单似乎有些许的潮湿。 少年双腿不自在地动了动,试图挡住床单上的可疑痕迹,双腿和目光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恨不得这两个都立马从江未面前消失。 江未支起身体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第一次遗精吗?” 李无恙连忙说:“丑。不要看。” “……没看,只是揉下眼睛。你都挡住了,我看不到的。”江未第一次见,李无恙脸红成这样,不由觉得好笑,“我在泌尿外科实习那会儿见得多了,有什么丑不丑的,大家都一个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男孩子进入青春期,出现遗精和晨勃都是是正常现象,不用对这两件事感到害怕,或是有负罪感。遗精正常频率在每月有1-2次,如果过于频繁要告诉我,我带你去做检查。晨勃呢,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 “……不记得了。” “……咳。晨勃是阴/茎无意识的一种勃/起,你不记得有可能是过去并没有留意,所以你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不要过多地在意这个,起来走动走动,上个厕所,它自然慢慢恢复了。你要是对它太大惊小怪,或者再去想东想西,给它进一步的刺激,反而会让它一直保持充血状态。 “当然,如果确实有需要,或者一时半会儿没法恢复,也可以适度抚慰自己。好了,去洗漱吧。我先去煮早饭。” 江未一边套衣服,一边出卧室。李无恙看着他清瘦的身体一点点被衣裳遮掩住,最后消失在门外。 昨夜也不知何时在熊熊烈火中睡去的,梦里他好似又回到了还很小的时候,他蜷缩在哥哥怀里,紧紧贴着哥哥的身体。空调没有打开,他很热,可怎么也不想和哥哥分开,他们毫无缝隙的胸膛之间汗涔涔一片。 等他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对哥哥的床做了坏事了,而下边儿那根东西貌似还有要做坏事的迹象,在哥哥喊他的名字的时候,它又变本加厉了一番。 他眨了眨眼,慢吞吞下床,把床单卷起,抱着进了卧室对面的卫生间。 江未把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其后又在客厅翻了会文献,卫生间门还紧闭着,他看了看时间,还是走过去敲了敲门,“无恙,可以了吗?” 十来秒后,里面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难受,怎么办?” 江未推开门——李无恙坐在浴缸边边上,和自己的高高举起的生/殖/器官大眼瞪小眼。 “……你得摸呀。”江未叹了口气,冲他招了招手,“到马桶这来,就像尿尿一样。” “我,尿不出。” “没让你尿,是让你摆出一样的姿势。”江未真是败给他了。大多数男孩子都能无师自通的事情,怎么到他这来就这么难呢。如若不是四月陪他过完十六周岁的生日,江未都有些怀疑他是否真的到了该有性冲动的年纪。至安早在一年前就能趁他把电脑带回去的时候,偷偷搜索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了。 无恙乖乖走到马桶边,江未握住他的手,放到了他的阴/茎上。两只玉一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与少年称得上是得天独厚的性/器形成了颜色上的鲜明对比。 李无恙的性/器瞬间又涨大了一圈儿。 “不是让你捏紧……是动动,来回动动啊。”江未的淡定终于破碎了一些,他也算是和不少生/殖/器官的所有者打过交道了,没一个像李无恙这么又憨又拙的。 “就是……”江未瞅着他跟个木头似的,只得扶着他的手前后动了两下,“会了没?” 李无恙终于得了要领,自己慢吞吞抚慰起来。 江未脸上微微染上薄红,他现在终究是没有披上白大褂,此刻在李无恙面前他也并非是医生的身份,就算是连他小时候洗澡的样子都见过,可终究避免不了这过分亲密的尴尬。 “真怀疑你是故意的臭小子。”他松开手,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而后就要离开,却被李无恙拉住了手,只得停下脚步,背对着他,静静等待着。 等着等着,又忍不住叮嘱道:“这种事情不用刻意压抑,也不要过度沉迷。你的身体还在发育过程中,自/慰让自己得到快乐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一定要适度。 “以后你可能还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了解到其他舒缓性/欲的方式,尤其是和他人发生性/关系,也许你很快就会对这件事产生好奇,去了解,甚至想付诸行动。但一定要记住的一点是,也许你的力量强大,什么都可以实现可以拥有,但这件事不是你单方面想做就可以去做的。 “如果未来你遇到了一位心仪的女性,你如果想和她发生关系,那么首先,你和她都要成年了,其次,你和她要恋爱了,最后你得征得她的许可。” 金钱、权力、美色是很多男性毕生所求,那些位高权重者借着前二者而对后者做出掠夺与伤害,并不少见。李无恙心智异于常人,又在这小小年纪就独当一面,拥有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财富与地位。江未明白自己自打选择离开李宅后,就没有什么“教导”他的立场,但依旧不希望看到他未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他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唠叨,有些杞人忧天,毕竟李无恙不是11岁,也不是8岁,很少与同龄人接触,加上过早地扑在事业上,不爱上网,鲜少娱乐,让他在性知识上他的确知之甚少,但他的确已经16了,是明是非的年纪了。 更何况自己说的话,他也都一直记得,也执行得很好,小树苗后来从来没长歪呢。 身旁少年的呼吸声渐渐粗重急促,江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地那只被牵住的手感受到一股力量,江未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拉着按在了一个火热的柱体上。 江未一时懵了,竟被李无恙带着套弄了好几下,白色液体射出的那一刻,江未眼睛骤然瞪大,猛地抽回手,“你……” “哥哥手,软,更舒服。”李无恙小声说道,抬眼,那双如深潭一样的眼睛罕见有一些迷离。 李无恙身子轻轻一歪,倚靠着江未肩头喘息,声音更小了,“可不可以,再一次。” “……”江未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受到惊吓的内心,然后伸手把他摆正了:“不可以。” 他的下颌紧绷,看起来有些薄怒和严肃,李无恙低头看了看自己又隐隐要发作的性/器,又看了看江未的手,最后倾身,亲了亲江未的侧脸,说:“喜欢。” 江未一怔,然后避开李无恙的目光,摁下冲水按钮,板着脸:“不客气。” “把你自己收拾干净,出来吃饭。今天你自己去学校,我不送你了——还有,不论别人能让你多舒服,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还有,长大了不能再张嘴就是亲了。” 江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表现得像一个身经百战、在泌尿外科轮转实习中获得过最高分的医学生,但面对着李无恙那张脸,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李无恙接下来没有再往他房里跑,估计也是觉得尴尬不好意思,同时又想偷偷摸摸干坏事,接下来好些日子李无恙是安安分分地在隔壁卧室住下了。 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哪怕白天有着高强度的军训,晚上少年人的精力依旧用不完。两间卧室都没有独卫,有时江未半夜临时赶去医院,再回来时还能撞见李无恙从浴室出来,少年的身躯单薄又高大,微微成型的肌肉上布满了透亮的水珠,那潮红未消的脸,果然是初尝甜头的亢奋模样,见到江未,就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江未又无奈又好笑,也不多说什么,知道他正是最新鲜的时间段。 陪李无恙去看房的事情一直没有提上日程,时间一久,江未就看出这孩子并不想搬走。 如果这是江未自己的房子,他自然是能让李无恙一直住下去的,所以还是问了郑北阳的意思。郑北阳自然也没有介意,只是稍稍表达了一下,这孩子太过依赖江未了,不过分别了五年都没半点生分,也是难得。 江未笑:“那我和你不也差不多分别了五年吗,怎么没见咱们形同陌路。” “其实要不是我这些年每两个月就往S市飞一趟,你怕是早就忘了我了。” “怎么会,你就算半年飞一趟我也不能忘啊。” 郑北阳声音低沉而温柔:“两个月我都嫌久,怎么可以半年。再过一阵子,两个月也不用了。” 江未笑着穿上了白褂子,说:“好的。” S大的军训在开学后的一二周,因为这个校区学院不多,在一个操场上军训的总能串串学院,没两天李无恙的名字就在整个学校风靡起来,江未在医院都能听见来见习的学妹在讨论着,说:“艺院来了超级好看的小哥哥,学长你“两系之草”的草冠可能戴不住啦。” 有人八卦问:“也不知道他是学哪门艺术的,看着感觉应该会钢琴还是小提琴这种乐器,气质超棒啊。” “我看着不太像,听说他一直独来独往,而且我室友有一次还看见他从美术楼出来,可能是学什么比较冷门的画种吧,而且还听说他考进来文化课第一呢。” 江未打开了电脑里一张MRI片子,扫了眼上面那十来个灰色的脑袋仁,心说:“他能有什么气质,就是个小木头人儿,不会画画儿也不会乐器……独来独往没什么太大问题,但也算不上优点,不过记忆力不错,可能审美也还行,能那么短时间备考就考上那个美术学专业,那颗脑子是挺值钱的。” 第31章 这天学校还有一门选修课,江未早晨过去医院跟着胸外科的带教医生查完房就准备回学校了,可还没动身,就被他导师喊出去参加脑外的急诊,伤患车祸重伤,被救护车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意识,情况凶险,幸运的是手术还算顺利,江未以一助的身份跟着他导师完成了这次手术。 上午的选修课已经错过了,江未查了下课表,看到下午还有其他老师的同一门,便准备下午将课补回来。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严锦康带了个纸袋子给他。 “昨晚刚做的桂花糕,你留一份给自己,还有一盒帮我带给严争。顺便再帮我问问,中秋他还回不回家过,不回的话的我得提前让人把他那份饭省了。” 说这话时,严锦康眉头紧皱,显得额上的皱纹更明显了些。 江未接过纸袋,沉甸甸的,里面是两个保鲜盒,装着新鲜的糕点。严锦康今年才四十六,但头发却白了一半。江未觉得比起大一刚见到这位老师时,他老了很多。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1 严老师是S大附院神经外科的一把手,也是S大临床医学的博导,是历届很多学生争破了头也想跟的导师,江未这一届还没开始正式选导师,但整个医学院都知道江未从大三就开始跟着严锦康学习了。 严锦康是S大附院最有名的医生之一,也是S大最出名的老师之一,是不知多少病人送过锦旗的好医生,只是严锦康的名字也会有被人不怀好意提起的时候,那时候那些人是这么说的:“你们知道吗?他爸可是严锦康呢!” 江未提着桂花糕先去了医学部宿舍,从一楼到了六楼,回应了十多次“学长好”然后没什么意外地跑了个空,严争的室友还不如他,他以为两个月就够久的了,结果对方算上暑假都有小半年没看到严争了。 从医学部宿舍出来,江未回忆了下盛久的宿舍号,往艺院宿舍楼走去。S大的宿舍普遍是四人间,但盛久一个人住着,门开了一半,里面游戏里的打斗声有些震耳,江未敲了好几下门,才让盛久转过头来。 见到江未的那一瞬,盛久的目光微微一沉,“有事?” 盛久对他一直以来都有一股子淡淡的敌意,好在他们也很少见到,没什么交集,江未从来都是一笑了之,“严争最近还是住在你这儿?”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去。” “……”寝室是上床下桌的结构,四张床铺唯独角落靠阳台窗户的那张上有床垫和被子,江未一眼就扫到了从床边栏杆上挂下来的乱七八糟色汗衫,那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套着纯白色棉T的青年可能穿的。 江未把纸袋递过去,“这是严老师让带给严争的,你记得提醒他吃。等他回来的时候帮忙让他回一下我的电话,没几天就是中秋了,如果方便的话,帮忙劝劝,让他回去一趟吧,他几乎有一年没回家了。他还是比较听你的话的。” 盛久接过纸袋什么也没说,手腕微微一勾,就把门给甩上了。 按照过往的经验,江未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等到严争的回电了,只能晚上再过来一趟,看能不能逮着一趟严争,就算是这样,他也觉得有些悬。 老师和严争父子俩的矛盾这两年又加剧不少,而自打得知他是江未是严锦康的学生之后,严争已经把把他划入了敌人的阵营,认定了江未是敌人派来的奸细,江未见他一面难如登天,见到了也免不了被冷嘲热讽一番。 他已经不太抱希望能见到严争了,可就在一楼拐弯处,一个匆匆的身影砰地撞到了他身上,他连忙扶住对方,“你没事……严争?!” 严争穿着一身花里胡哨、图案抽象的衣服,上面颜料的气味还没散掉,靠近了就是一股微微刺鼻的味道。他比江未矮了半个头,身形也较一般男生要纤细一些。半长头发在在脑后虚虚扎了个很短的兔尾巴揪揪,在此之前,他从没有这样把头发扎起来过,江未不由惊讶,“你要留长头发了?” 严争把头绳摘下咬在嘴里,双手插进头发里理了两把重新把头发扎到脑后,冲江未挑了挑眉:“不行吗?你要是看不顺眼,去把咱爸的手术剪请来,我让你剪。” “……没有不顺眼,我觉得还挺好看的。”江未笑笑。 “哦。”严争抬脚往楼上走。 江未跟上去问:“中秋节有什么打算?” “和我男朋友做/爱。” “……”江未觉得幸好老师没亲自走这一趟,不然不知得被气成什么样子,“什么男朋友,没听你说过?盛久么?” “嘁,你管得着么?” “……老师让我给你的带的桂花糕我给盛久了,听说你特别喜欢吃这个?” “你想暗示我我父亲有多爱我吗?” “……是。老师也很想你。我爸妈几个月不见我都会特别想我,何况你这几年几乎就没回过家,他见不到你能不想么?” “那我也没办法了。谁叫他当初自作主张改了我志愿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呢。” 严争开始不好好走路,三节台阶一跳地往楼上跳着走,语气很无所谓似的。 江未道:“改志愿的事,老师的确做的有不对的地方,他也一直在试着理解你、了解你的爱好,也没有再反对你来美院旁听。前阵子还问我有没有看过你的画。” 严争翻了个白眼:“要不是我把你们医学院男生的屁股都摸遍了给他丢人了,你觉得他能同意我来美院?哥,亲哥,你每到什么节日都来游说我,到底累不累,与其来劝我,你还不如直接自己陪老头子过中秋吧,咱爸指不定更开心。有你这么个继承他衣钵又懂事的儿子,我还凑什么热闹啊。” “你既然不想凑热闹,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强调我是老师的儿子?你很在意这个吗?” 严争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连忙大声道:“你别再给他说好话了。我大学专业不能自己做主,中秋怎么过总该有我的自由吧?他稍微放软态度,就是理解我了?那只是做给你看做给所有人看的!你以为就这么一件事情了吗?他试图掌控我的人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江未,你幸运得很,你什么都能如愿,什么都顺风顺水。你能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你有很爱你很支持很尊重你的父母。但很抱歉,我没有。” 说话间,他们已经跑到了六楼,严争窜进寝室后就关了门,江未看着那封闭的宿舍门,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并非什么都能如愿,也并非都顺风顺水,他其实也能理解严争的不甘。只是既然是最亲最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用撕裂的方式来处理矛盾呢? 在早几年老师对严争做的事情都是很排斥很厌恶的态度,可这两年也的确在试着和儿子和解,江未也算是见证了一位父亲的妥协,但严争因为志愿的事情一直不肯原谅,父子二人的关系一直僵着。 每次和严争都不怎么容易沟通,和他说话不比站手术台轻松,走出宿舍区大门时,江未心情还有些压抑,直到在走了十几米的地方,看到了李无恙。 这片宿舍区离教学楼和食堂都有些远,李无恙并没有办理住宿,他又总是一个人,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地方,江未有些意外,“无恙?” 李无恙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即把手攥紧了。 “你怎么到这来了?找同学么?” “……”李无恙在路边杵了很久才说,“看电影。” “你要看电影?”江未瞬间完成了从机关枪一样的说话对象到闷葫芦的切换,立马捕捉到李无恙的意图。 “嗯。” “约了同学吗?” “没。” 虽然江未没搞明白到这里来和看电影有什么关系,但这是李无恙第一次想看电影,实属难得。正巧他下午休息,把选修课补听完,不到五点,出去看场电影,看完再带着李无恙出去吃顿好的。 军训已经过去有一阵子了,李无恙微微晒黑的皮肤很快白了回来,但瘦下去的肉似乎还没能长回来,又在长个子的年纪,抽条得快,竟是比江未还高了些,远远看着就有些瘦了。 他上课的时候,李无恙就坐在他旁边等着。江未过去主持讲座、上台发言露面的次数很多,大多都认识他,见他带了个陌生男生一块儿来上课,都纷纷好奇询问。等讲师一下课,教室里和走廊上人流涌动。江未牵着李无恙从熙攘中逃出。 他的自行车是大二时买的二手车,虽然是山地车款式,但原先的主人为了载女友,已经安装了后座,后座留给了不会骑车的李无恙,李无恙单手搂住了他的腰。 江未脚下不疾不徐蹬着,后面那个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么一小只了,有些沉,虽谈不上吃力,但抵达目的时还是出了薄薄一层汗。 那是李无恙称得上乏味的人生里看的第一场电影,选择权在他手里,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像是早做好了准备一样,选中了最近最火的那部爱情电影。 这部电影没有让江未产生什么兴趣来,甚至还有些困倦。所有人都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舒适地看着大屏幕,唯独李无恙端正坐着,脊背挺得笔直。 在江未感觉自己就快睡过去的时候,他的手忽然被攥紧了些,这让他稍稍打起了些精神,抬头看去,身处困境的男女主在风雨中拥吻在了一起,在他们脸上流淌的也不知是雨还是泪。 16岁的李无恙就是从这一天起疯狂地爱上了看电影,他不像大多数男生那样,爱战争爱悬疑爱动作片,他有时候牵着江未的手,有时候独自一个人,看遍了那些年还有过去很多年里大大小小的爱情故事。 这场电影半点没有在江未的心中留下什么值得回味之处,那天电影快结束的时候他接到了郑北阳的电话,故而他连那场电影的结局都没有看到。 散场时,李无恙似乎沉浸在那个故事里,一声没吭,等到到家时才像是反应过来,问:“不是去外面吃?” 江未把路上顺便买的酸奶从车筐拿出来,说:“刚刚郑北阳打电话过来,他应该又给我订了饭了,咱们回家也能吃上好的。” 实习时常忙到很晚,又饿又累不想动,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他有时候忘记吃饭时,远在北方的郑北阳都能给他订好外卖送到家里来。 李无恙抿了抿嘴唇,跟在江未身侧,慢慢往电梯那走,地下车库阴暗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灰扑扑的地面上,交叠在一起。 “叮”,电梯停住,江未一只脚刚跨出去,忽地问:“刚刚没留意,我没锁车,我下去锁下车。你去回去,先把前后把两个卧室的窗户关起来,不然湿气该往家里跑了。” 李无恙把丢过来酸奶接稳,那边电梯已经关上了,他从口袋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尚未拧动,门把就转了一下,“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不大的屋子里灯光大亮,有诱人的饭菜香葱里面不断飘出,穿着围裙的高大青年一手还扶在门把上,和李无恙对视一眼之后,立即向他身后望去,没看到另一个身影,眉眼间的温暖和笑意依旧未曾消减,郑北阳让出位置:“无恙,快进屋吧,你哥呢?” 李无恙的目光却在一瞬间微微沉寂下来,他看向地面,原先那双一直没有等到主人的拖鞋终于不再闲着了,不过好在他和哥哥的拖鞋还靠得紧紧的,没有给别人留下一点空隙。 —— 第32章 江未从电梯出来,瞧见李无恙还站在门口,走近了正要出声询问,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江未先是一愣,旋即笑起来。 郑北阳回了同样的笑容,碍着旁人在场,克制住心中涌动的强烈情感,淡声道:“饿了吧,菜都已经做好了,你俩快去洗个手吃饭。” 李无恙一直看着江未的脸,直到江未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他才跟着一块走到厨房,正要把手里的酸奶放进冰箱,却听后面郑北阳道:“无恙,酸奶别放冰箱了,吃完了饭喝温度刚好。你哥胃不好不能吃太凉的。” 李无恙手倏地攥紧,沉默了片刻,还是放到了冰箱,低声道:“这是我哥哥,买给我喝的。我喜欢凉的。” “……” 江未擦干手转身弹了下他脑门,“前几天不还在说闹肚子吗?都快入冬了,你也不准喝太凉的,我可不想在医院看到你。” 饭桌上菜色丰富,汤热气腾腾的,好久没吃过这样丰盛的晚餐了,江未很少下厨,李无恙更是饭来张口惯了,但都不是什么对食物很讲究的,俩人一起生活了几个月,吃饭上朴素得很。 这一顿江未吃得心满意足,每次郑北阳来S市,必定会美食一顿,过去他还住学校的时候,在宿舍开火都能让郑北阳整出一桌好菜来,他室友可没少跟着他沾光。 郑北阳最近也忙,自打暑假开始时郑北阳帮着他搬家后,两人就一直没见过了,吃饭时,江未问了他一些公司的事情,得知一切顺利后,放心地和郑北阳聊起自己在医院实习的趣事和烦恼。 特别是严老师和严争的事情。虽说严老师也只是老师,但这几年严老师对他的不是是栽培和照顾,还有父亲一样的关怀。江未一直心怀感激,也很希望他们父子能和解,只是好像他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郑北阳道:“总由你出面代为转达,其实指不定会有负面效果,他总是强调你是你老师的儿子,恐怕是有些嫉妒的情绪在里头,就是……会觉得自己的父亲过于信任和亲近另一个人,导致他才像个外人。你频繁去劝说,他可能心里面抵抗得更厉害。 “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导师亲自去学校找他谈谈。总要有个先低头的,说实话,最初理亏的也的确是他,私自改志愿这种事其实真的有点难让人释怀。” 郑北阳话音刚落,只听椅子摩擦着地面“刺啦”一声,李无恙已站起身,“我,饱了。” “吃这么少?”江未看着他光顾着吃饭了,菜好像就没动过几筷子,想在叮嘱他再吃一些,李无恙却头也不回地走了,说要洗澡了,自己取了衣服,进了浴室,水声哗啦啦响起,遮掩住了外面的声音。 郑北阳洗完碗,阳台洗衣机也正巧结束了转动,江未跟着他过去晾衣服,看着自己这些堆了好几天没洗的衣服,不太好意思,“昨天值班,衣服忘洗了。” “我怎么感觉你就算不值班衣服估计也能堆好几天。” 江未脸有些脸红,“被你说得我好邋遢……我这不也是太忙太累了么。就一两件衣服,哪有必要每天都开洗衣机,我给洗衣机省使用寿命呢。” 郑北阳无奈笑:“那我要替它多谢阿未了。不过它还是表示需要郑北阳早些回来,帮它多履行自己的使命。” “……那这次在这呆多久?” “就今天晚上,暂时用不上的行李我已经寄过来了,到时候你帮我取下快递。东西有点多,你把先儿喊上。” “好。” “元旦之前B市那边的事情就能全部处理好,往后就会一直在这边了。你呢?确定留附院还是去其他?” “附院吧。不过现在还早呢,谈不上留不留的。”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S大,是叔叔阿姨不希望你走太远么?” “没有。” “那是……”郑北阳脑中忽然晃过饭桌上的一幕——最初听到李无恙考上S大的消息时,他有些错愕,这五年,这孩子露面得并不多,他本以为江未和对方的关系早已经结束,却没想到对方又跟到江未身边来了。他不由拧眉,“难道是李……” “不是,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 “就不会有遗憾么?” 江未打断他,微微偏过头,看着外面的夜色,轻声道:“都过去了呀。” 忽地他又转过头,静静注视着郑北阳,目光带着一丝复杂,“就是……你把事业都转到这来,辛苦了。” 郑北阳愣了下,而后摇头,“没什么辛苦,S市环境同样适合创业,离家也近。更何况……” 眼前的青年倚靠着阳台,双腿笔直修长,腰身纤细又不显瘦弱,夜风吹拂过,将他柔软的鬓发稍稍扬起,露出白/皙的耳廓,嘴唇是一个柔软的弧度。他整个人看起来沉静又温柔。 郑北阳一时看得恍了神,微微倾身过去,“更何况,我愿意的。” 青年俊朗的脸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也近了,江未站着没动。 就在青年的吻即将落下时,江未忽然伸手推开他的胸膛,站直了身体,对屋子里扬声道:“无恙,洗好了?” 郑北阳回过头去,只见李无恙站在客厅里,手里抓着毛巾,头发湿透贴着面颊,湿漉漉地往下淌着水。少年的眉眼在明亮的灯光下却反显得有些阴沉。郑北阳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古怪感。 江未低声道:“他对谈恋爱还没概念呢。别还没喜欢上谁,就被咱俩给带歪了。”匆匆丢下一句,他也去洗漱了。 郑北阳无奈,把最后一件衣服晾好,回了客厅整理行李,傍晚回来后一直在忙活,还没来得及收拾。 还有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大部分行李他都打包寄来,但有些东西却是不放心快递的。他正拿起一个相框,眼前却出现了一个黑影。 “他都已经,不同意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 郑北阳慢慢站起身,以前没怎么见过的小不点现在和他差不多高了,只是表达能力似乎还是没有太大改善,他没能明白李无恙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少年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郑北阳手中的相框上。相框里是两个少年,在年代有些久远的背景里并肩而笑,笑容飞扬灿烂。 李无恙嘴唇动了动,而后道:“哥哥答应过我的。你这样做,都是白费的。”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点冷意,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不屑和笃定。 “对不起,借了你的卧室。” “……”郑北阳皱了皱眉,目送着李无恙走进了他的卧室,随后少年抱出了自己的枕头和杯子,跑进了江未房间。 江未洗完澡,郑北阳也差不多忙活好了。浴室对面就是两间卧室,一间房门紧闭,另一间床上已经搬空了,江未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对郑北阳抱歉道:“柜子里还有一套干净的,我给你铺起来。” “没事,我自己来。你早点休息。” “哦,那好吧。本来还想着趁着给你铺给你多说会话呢。”江未抬腿往卧室走。 “……”郑北阳忙道:“我感觉我这行李还要收拾好久,要不还是你帮我铺床吧?” 江未转身促狭一笑。 整理床铺时,郑北阳犹豫了下,问道:“今晚你和无恙一块儿睡?” “不是和你就是和他,反正你们总要有个人和我挤的。总不能你俩挤。打死他他都不可能同意的。” 郑北阳有心说自己乐意之至,想了想,觉得那孩子刚刚一副要和自己哥哥一块住的架势,还是不要把小孩子一个人晾着的好,遂笑说:“还是不接受考验了,明天我得早起。等我有了名分再睡一起也不迟。” 江未手中一顿,把被角拉直,直起身,眉目温柔,“好的。” 江未回房睡觉之前,郑北阳忽又拉住他,“李无恙毕竟……”说到一半拧眉,欲言又止。 “嗯?” “……”毕竟那孩子也快成年了,也算是男人了,还是保持点距离得好。 但是还是不要太过小气,阿未把对方当成亲人,他唐突开口莫名其妙地就让阿未保持距离,不太合适。 “毕竟来者是客,你过去吧。”郑北阳道。 “……”江未道了声晚安,替郑北阳带好门,而另一间卧室的李无恙正端坐在床上。 他的头发还没吹,这季节本就不容易干了。江未拿吹风站在床下,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着,却猝不及防被揽住了腰。 李无恙额头抵着江未腹部,声音有些含糊,“等了好久。” 江未无奈:“是懒了好久。自己动手吹下头发要多久,非要等我帮你。” 黑夜中,床另一侧传来了平稳的呼吸。李无恙慢慢睁开了眼。 手机屏幕闪烁了一下,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一连串的未读消息占据了屏幕,李无恙没有朝上翻看,匆匆回复:[抱歉,我已经看过这个了。] [……看过了还可以再看一遍啊。] [但是我不想和你看。] 李无恙面目表情地将手机关机,又重新看向床另一边。 江未的睡相很好,很规矩,往往在一个地方睡着,便是在这个地方醒来。小时候带着至安睡,少年时又带着李无恙睡,身旁睡着一个小孩子,潜意识中就克制了些,怕把小孩子压着、挤着。他算是平躺着,但身体其实还是微微偏向李无恙那一侧,那是五年前留下来的习惯了。 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了。可好像还是不够。 李无恙把身体又往那边凑了凑,视线描摹着那张熟睡的脸,久久没有离开。 他轻轻拉起江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用很低的声音:“它跳得,太厉害了。” 哥哥刚刚倚在阳台的样子,好像在呼唤他过去一样,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可是差点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他闭上眼睛,却看到有两个人在夜幕下在暴雨中,拥抱在了一起,一人仰头一人垂首。 他睁开眼,手肘支起身体,低头俯视着身旁熟睡着的人的脸,忽然问:“哥哥,你同意吗?” 他就这么撑着身体,一直等。 也不知多久过去,江未无意识地微微动了下头和身体,一缕碎发从脸颊划落下去。 “谢谢哥哥。”李无恙几乎是立刻俯下/身来,轻轻吻在了江未的嘴唇上。 一触即离的一个吻。 李无恙重新躺回,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真的跳得太厉害了。 除了黑暗和窗帘缝隙漏进来的一点月光,没有任何见证了这个吻。 这也是个无法被分享的秘密,但不经意展现出的胜利者姿态还是泄露了一点隐秘的窃喜。 几乎彻夜未眠的李无恙在卧室外有了第一声动静后,立即穿衣起床。 客厅被整理过了,液晶电视上方的架子上多了个相框照片,从卧室出来一眼就能看见。阳台上晾的衣服也变多了,多出了一些他从没见过的,不属于他和哥哥的。 厨房里郑北阳正在准备早餐,发现李无恙后,有些惊讶,“这么早就起了?我还以为你们小孩子会比较赖床。” 李无恙状似随意地伸手摸了摸嘴唇,语气平淡道:“我不是,小孩子。” 他的神色也很舒展,已经没有昨晚那种古怪的阴沉。郑北阳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有些高兴,同时又不禁感叹这孩子情绪难以捉摸。 “早上吃菌菇面,这些都会混在一起下锅,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吃的?”郑北阳继续切菜。 李无恙环视了下厨房,厨房里摆设似乎也有细微的变化了,他不答反问:“你准备在这里,住多久?” “大概年底就会一直回来住吧,怎么了?” “我要这个房子。” “没关系,你尽管住这。”郑北阳不怎么担心这个问题,年后他和江未可以住到主卧,北卧依旧给这孩子。 “我说,我要这里。我帮你,另租房,你想住哪里?” 郑北阳放下刀,慢慢转过身,看了李无恙两秒,然后轻轻笑了下,“这就是我的房子,不用另外租房。”他想了想,又道:“房子也不会卖。” —— 第33章 郑北阳那天之后就回了B市,李无恙说是和郑北阳保证过,不会再住在他房里,要说到做到,所以也没再搬回去。郑北阳对此毫无印象,江未也不知是这孩子误解了还是怎么,就稀里糊涂让他继续和自己一块睡。 江未对这并不在意,倒是和他住一块儿,时间久了,就发现他的课业实在清闲得很,和自己本科时似乎永远上不完的课程不同,李无恙的大学像大多数大学生一样,有着大把可自由支配的时间。 他们也有相似之处,李无恙同样不热衷社团活动,也很少出去玩乐,晚上早早地回了家,有时候在看文件,有时候会开电话会议,俨然是个有事业在身的小大人。 16岁早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偷偷摸摸谈个恋爱本是很正常的事,但也许是老父亲心态,又或是深谙李无恙木讷的性格,江未一想到李无恙可能会和谁谈恋爱,就觉得有些新奇和不真实感。 但抽屉里越来越多的电影票、愈发频繁的手机短信,还开始注意自己的仪表着装,这件可不可以,那件能不能,这些似乎也开始暗示,那个小孩不光是变高了,长大了,他也到了会脸红会悸动的年纪,说不定真的有交往对象了。 可惜江未这有理有据的推测还是错了。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展现出来的真相,是从未想过的可能。 李无恙看的那一场场电影,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昏暗影厅里放映。 那每一个晚睡的夜晚,少年总忍不住注视着他的睡颜,然后亲亲他的嘴唇,亲一下,再亲一下,像一个使人上瘾的游戏,每一个亲吻都是属于这一天关卡尽头掉落的惊喜,使人餍足又不知足地期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少年的动作总是轻柔安静,克制无声。如若不是后来贪念疯长,也许这一幕永远都不会被江未知晓。毕竟对少年心中那开始萌芽的秘密,他连“不可能”都没有设想过。 12月,寒意入侵,S市的雾霾愈发重了,江未叮嘱李无恙出门戴口罩。李无恙后来都是自己打车上学,偶尔江未休息天或是学校有课,才会让他骑车载自己过去。 这一天江未晚上加了一阵班,回来时有些晚了,李无恙在外,让江未不用等他。 江未猜他又是去看电影了,自己先吃了饭,洗了澡,却没没想到李无恙电影看得挺快,已经回来了。卧室的灯亮着,李无恙正坐在电脑前和谁视频通话—— 江未敲了敲门,李无恙一边起身,一边就要把电脑阖上,电脑里却立马传出抗议:“不许关不许关!我要和江未哥说话!” 李无恙立即回头,略警告性地蹙起眉。 屏幕中的人嘻嘻笑,挤挤眼:“放心放心,我什么时候坑过你?” 说话间,江未已经走近了,看到屏幕中那个白白的脸上带着点婴儿肥的少年,不由一愣,“……正煊?” “江未哥好!”眼前这人正是陆正煊,江未很久没见到他了。他比起小时候瘦了好一大圈,脸盘也小上许多,五官舒展开来,有点眉清目秀的感觉,还是很讨喜的样子, 江未注意到他绑着绷带的手臂,“你手怎么了?” 陆正煊立马鬼鬼祟祟地往旁边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不在意道:“跟个讨厌鬼打架的时候摔断了。” 江未拧眉道:“打架?新同学欺负你?”以前江未陪读时就发现,陆正煊的人缘不太好,虽然没有打架之类的事情,但受到的冷暴力并不少。 听说他转了学,进入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也不知又会怎样的境遇。江未对这些事一直有些敏感,语气不由紧张了些。 陆正煊连忙道:“没有没有,不是欺负啦,也不是新同学,是和我一块转学的同学,就闹着玩儿不小心摔的。” “那就好。”江未放下心来。 陆正煊小时候因为肥胖被嘲笑,又加上在一个所有人都非富即贵的环境中,所以一直被孤立,但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按他的性格其实并不难交到朋友。 江未笑说:“你瘦了好多,差点没认出来。” “唉没办法。”陆正煊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公立肯定比私立好,结果转了学才发现这个高中简直不是人过的,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还有跑操,我自己扛不住,只好牺牲这一身肥肉了。” 江未被他逗乐了,“瘦了不错,比小时候帅了。” “可不是嘛。胖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追女生。我刚刚还在和李无恙说这个事呢。但李无恙实在有些气人!”陆正煊气呼呼的。 小时候他和陆正煊还闹过不少矛盾,长大了他每次提起陆正煊,其实都会不经意展露出“他还是个小屁孩,我和他很难有共同语言了”类似的态度。不太像是会和陆正煊再“小孩打闹”的。 江未看了看李无恙,发现他绷着脸,脸色有点难看,似乎还有点儿紧张,便问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喜欢一个女生,她比我大好几岁,是我邻居家的姐姐,小时候我爸妈超级忙,顾不上我,都是她照顾我,爱护我,保护我。我想和她告白,但是我没什么经验,所以想问问李无恙怎么办。”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2 陆正煊瞥了李无恙一眼,脸垮下来,眼神有点哀怨,“但是李无恙不支持我喜欢年纪这么大的。” 李无恙:“……” “……”江未倒挺意外李无恙还能对这种事发表看法。 “江未哥哥,你怎么看啊?” “……年龄不是问题。” “大八岁也没有关系么?” “……额。如果你确定喜欢她,那我个人感觉也没什么问题,但前提还是你要确定你是喜欢她,不是别的感情吧。” “我想亲她,我也真亲了。” “……” “偷偷亲的,她没发现,我可开心了。我的心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这辈子就要这个人了。我想这应该就是爱情了吧。” 江未突然觉得自己的十六岁真是苍白无趣,现在小孩子都这么早熟大胆了么? “既然这就是爱情,那我一定不能错过。所以我想就趁着过年前把关系确定下来,早确定早安心嘛,正好不用等多久就可以过情人节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哪来这么大自信,但我的心就告诉我她也是喜欢我的。我更不知道我哪来那么大自信,觉得我一定可以告白成功,但是我还是希望,可以给他一个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惊喜。 “可是我真的很没经验啊,江未哥,你觉得我要告白的话,该做哪些准备呢?” “……”江未也是新时代青年一枚,不像年长的那些人那样,觉得少年时的爱情是得扼杀在摇篮否则就会惊天动地的东西。 但他自觉也不能顺着这孩子的意思往下说了,指点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去追求一个大他八岁的姑娘,这算什么事儿,于是道:“我觉得还是学业为重。” 陆正煊哼哼了一声,“你也太敷衍我了。你可是过来人了,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 李无恙插嘴道:“他不能理解。” 陆正煊冲他眯了眯眼,一脸看智障的表情,“你能不能别插嘴。我这问江未哥呢,你这么一说,江未哥不给建议了咋办?更何况,江未哥这么帅,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吧?而且正常高中生都会有暗恋的人吧,他怎么可能不理解。是吧江未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的确没喜欢过什么人,但也不难理解。不过你现在还小呢。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稍微等这么一两年,也不迟。”江未委婉建议道。 陆正煊激动了:“怎么会不迟呢!我等得了,她等不了呀!万一有其他人非要和她交往怎么办,万一有人要她离开我怎么办?!万一她到了结婚的年纪她家里让她结婚又该怎么办呢。” 小小年纪考虑得还挺全面,估计看了不少小说电影什么的。但他再着急,在江未眼里就是一出小孩的闹剧,就像他刚刚的建议一样,只需等个一两年,甚至不用这么久,再回头时就会觉得这是段很幼稚的往事,那时候心理上又成熟了一些,说不定连这时候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高中同学谈恋爱的很多,可到如今还在一起的少之又少。少年时代萌芽的感情,在还没有能力承诺的时间里许诺共度一生,往往还没熬到可以一起生活的时刻,就分崩离析了。 特例总是有也更显珍贵,但毕竟还是太少了。他也谈不上看不看好,其实就是没把陆正煊这段“忘年恋”当真,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就是不懂事时的一次春/心萌动罢了。 陆正煊非要他给个什么告白建议,所以他也没太严肃和正经,就说了些以前女生节给班上统一准备的礼物,还有些男同学追姑娘时搞出的花样,很快就将这话题带过了。 而陆正煊看起来似乎也没有特别苦恼为情所困的样子,转头就和李无恙有说有笑了。果真是小孩心性。 后面李无恙戴了耳机,江未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偶尔李无恙说出的一些字节,像是在和陆正煊讨价还价。 “一篇。”李无恙说。 “只两篇。”李无恙又说。 “五篇,不能再多。”李无恙声音都阴沉起来。 …… “十篇,可以。多给我一部。” 李无恙和陆正煊结束了通话,就匆匆洗漱去。江未坐在床上看书,李无恙钻进被窝。 江未的脚在床上焐了许久还是冰凉,李无恙暖烘烘的脚心贴上来很舒服,江未歪着头冲他一笑。其实都已经习惯了,但每次江未心里就一片暖意,忍不住对孩子笑。 李无恙嘴角动了动,最终没能回应出一个笑容来,但眼睛里亮亮的,也像是在笑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戴着耳机看电影,不出声打扰,直到江未看快到睡点儿了,阖上了书,他才道:“没有不支持。” “支持什么?” “大八岁。” “你说这个。”江未失笑,“这给我说做什么,给陆正煊说就好了。不过这事儿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哪用得着你支持什么。” “两个小孩子。”江未又感叹地摇了摇头,“电影还继续看么?” “不。” “那我关灯了。”江未伸手去摁台灯开关,却被李无恙拉住了手腕。 “怎么了?” 李无恙打开自己手机,递给江未看。他一边慢慢划着屏幕,一边打量着江未神色,划到最后,问道:“哥哥要哪个?” 一张一张照片在江未面前晃过,不同户型不同装修的房子,拍得很全面,有四五套的样子。江未本不解何意,听到李无恙这话,顿时被吓了一跳,“我不要啊。” “你要哪个?” “……我不要。你要买房子的话,看你自己喜欢。不用问我的。” “要问的。我们要住很久。你选。你喜欢,我就喜欢。” 他一下子说这么一长串,还挺费劲的,但江未明白他的意思了。 明明他早先还拒绝了出去另外找房子,这回却不知道怎么突然想搬出去,而且还要拉着他一起搬出去。 江未正色道:“你是不是担心郑北阳回来后你不方便住?他前阵子也给我说了,没有关系的。” 李无恙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说:“比这安静。顶楼不吵。比这里大。空气好。离医院近。都不喜欢,我明天,再去看。” 江未沉默了一下,而后说:“无恙,谢谢你。我在这里住得很好。如果你不太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要搬出去的话,等我休息天我陪你再去看看这几套房子吧。安全第一位。暂时你还是先住这里,不要着急搬走,等李管家安排好人过来照顾你再搬。"李无恙还没成年,一个人出去住他也不放心。 “我不要,和其他人住,我要和你。” “那还是将就一些住在这里好吗?其实这几个月你都住过来了,不是也没有没有觉得哪里不方便?” 沉默再一次降临,李无恙瞪着手机许久,才说:“可这是他的。不是我们的。” 江未突然觉得有些头疼,“那是你的房子。和我没有关系。你买房也不用考虑我的喜好。那是你的,不是我们的。” “是你的,是我们的。”李无恙一下子攥紧了手机,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江未放弃与他争辩,无奈道:“这里我也是付过房租的,这儿就是我暂时的家。我也不想大动干戈搬来搬去再去适应陌生的环境,北阳当初帮我搬家、添置家具费了很多精力,我不想让他白忙活一场,另外还有其他各个方面的原因都是被考虑过的,我既然选择住在这里,就不可能轻易地搬走。” 李无恙听罢,钻进了被子里,蜷缩成巨大一团。 江未推了推身旁大蚕蛹,“生气了?” 没动静。 江未伸手关了灯。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明天,回去,回家,回寄城。” 江未慢慢滑进被窝,也钻进了被子里。狭窄逼仄的空间,少年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江未侧过身,伸手摸索到他的脑袋,揉了两把,“还要赌气回家呀,这么生气呀。理解一下哥哥,好不好?” 李无恙身体僵硬了下,而后伸手抱住了江未的腰,把脸贴到了江未的胸口,“不生气,有事,要处理。” 他果真是没有生气的,第二天早早地通知了沈赋臣来接他,还让沈赋臣送他去了医院,就为了和江未道别。他这一回就回了有十天。 公历年快要结束了。 日子越发拥挤忙碌,手术也多起来,都想着年前动刀子治好了好过年。郑北阳的行李全数寄回带回,堆在客厅里,江未都还没来得及去好好收拾。他还在攒假期,休息天也不休了,想多加几天年假,他要留家里给满五十岁的江妈庆祝生日。 接到李无恙电话时,江未正在参加郑北阳和他朋友们的聚会,那算是个小小的乔迁宴,卫得得闹着让江未把人叫过来吃饭,嫌人少,不够热闹。 他和郑北阳都不是会闹腾的性格,旁边孟小吾灌了一杯又杯的酒,半点没醉的样子,可是一声不吭。只卫得得一个人摇着酒瓶子叭叭叭的。确实算不上热闹。 可江未觉得李无恙来了也不会更热闹,但没能挡住卫得得的热情。 —— 第34章 “他真这么答应你啊?”陆正煊脸贴着前座的靠椅,不太相信的语气。 李无恙神色淡淡望着车窗外,“他怎么会骗我。” “……不是,我是说都过去这么久了,两三年了吧,你确定没记错么?” 前面开车的沈赋臣笑说:“我们小李总的记忆一向好,不会记错的。” “这倒也是……那既然那个人喜欢江未哥,你还让他们住一块儿啊。换我早不干了,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白费力气。”李无恙不以为意,又道:“不过也不会很久了。” 陆正煊扒拉了下手指头,“1月,2月,的确也不是很久,一个月出头。你可真有勇气,我当年第一次找我们班花可是酝酿了小半年呢……不过上次江未哥说的那些其实你还是不要考虑了,毕竟大多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改天我再和你讨论讨论吧。” 很快到了S大附院,小胖子跳下车前冲沈赋臣挥了挥手,“谢谢沈大哥。” “顺路,不费事,祝你外公早日康复。”沈赋臣微笑道,看着他走到了家人身边,才驱车离开。 江未再次接到李无恙电话前,卫得得正在八卦他和郑北阳的进展。他女友似是怕大庭广众之下他尴尬,卫得得刚一开口,就被拧了胳膊。 其实江未并不介意他们谈他和郑北阳的事情,甚至想和他们多聊一聊郑北阳过去五年在B市的生活。 最初郑北阳和他告白的时候,他是有些被吓到,没有任何犹豫地就立即拒绝了对方,可郑北阳却笑说:“你现在拒绝我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也没有正式追求你。” 当时的江未根本对两个男人谈恋爱毫无概念,他连和女孩子谈恋爱都不曾考虑过。他从没觉得有一天他和郑北阳会成为恋人。 可事实却是,尽管后来他也多次尝试保持距离,却依旧在不知不觉中,渐渐习惯那些关切又不会打扰的电话问候,也不会再对突然出现在他学校的郑北阳感到大惊小怪,也开始适应比“好兄弟相处”更近一步的距离。 或许这样说会显得自己不够独立,甚至有些不够强大,但每每有郑北阳在身边,江未总觉得任何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下,他可以不用操心任何,不用担心所有,只需要安安静静地享受那一顿已经准备好的美味晚餐,或是简简单单又无所顾忌地说一说自己的喜忧。 也正因为这样一直被照顾着,被倾听着,后来郑北阳是从来再提过“喜欢”这类字眼的,似乎已经将曾经的告白给忘了,可他做的一切,让江未觉得自己被包容,被喜欢。他总觉得自己似乎什么也没有付出,什么也没替郑北阳做,他其实也应该做些什么的。 郑北阳说:“我知道阿未不会只把恋爱当恋爱,我也同样希望在一起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似乎因为没有最终那一纸证明作保障,男人之间的爱情看起来总是有些空。我怕突然表白显得轻率,又怕现在不说就晚了,连让你考虑我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我也给了自己一个三年的期限,阿未不用给我答复,无论怎样的答复我都接受,但不会放弃,只希望阿未不要完全将我拒之门外,三年后阿未再看看我和我的心意。” 这三年他大多数时间是没有想这些事的,最初偶尔会想想,郑北阳怎么会喜欢自己呢;后来偶尔会想想,好像这样挺好;现在偶尔会想想,爸妈如果知道的话,会不会不能接受呢? 前两天母亲再度问起是否有对象时,他脑海里想着郑北阳,想着该怎么说服爸妈好呢。 三年啊,快到了。 李无恙略带生涩的声音打断了江未的思绪,他起身到楼下把他带到了川菜馆。 又多了个新听众,卫得得更是敞开了话匣子,一边说一边喝酒,把这几年的人生重走了一遭,说他们创业的酸甜苦辣,说公司这一年来的发展,说大学时代的趣事和见闻,最后冲着李无恙嘿嘿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谈恋爱了没有啊?” 李无恙不说话。 江未道:“没呢,他才16。” “16怎么了,我和我老婆初中就早恋了好吗?老话说‘成家立业’,那肯定是有道理的。你在外头立业的时候,心里记挂着一个人,才更有奋斗的动力这个人,同时她又给你坚实的后盾,回了家钻进暖被窝,抱着她搂着她热乎热乎,多好。” 卫得得喝得真不少,他女友脸都没处搁了,说完女友又把孟小吾拎出来说:“你小孟哥就是个反面典型,母胎solo二十四年,一次恋爱没谈过,好了毕业了更找不到了,喝酒聊天只能找我和老郑,喂,我们可是有家室的好吗?你看看你哥哥和老郑……” “……” 女友夹了筷子菜塞进他嘴里,“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卫得得咽下,无赖把脑袋凑过去:“你的嘴能堵上。” “……”女友一脸“老娘想骂人了”,好在卫得得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了,可李无恙却突然又把话题拾回来,“家室?” 卫得得才索吻得逞,闻声兴致勃勃道:“是啊!” 李无恙偏过去头去,望着郑北阳,“你,结婚了?” 江未刚想解释,卫得得就道:“嗨,你这小孩儿好迂啊,又不是只有结了婚才又家室,你哥哥和老郑两个男人也不好结婚呐!” 他话音刚落,李无恙先是怔愣了下,而后立马阴沉下来,一双漆黑的双目盯着卫得得,“我哥哥,为什么要,和他结婚?”语气冷漠得与周遭热闹氛围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集到他身上。 卫得得被女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冷汗骤下。他猛然意识到,他们兄弟几个默认并接受了郑北阳和江未的关系,可这社会主流对同性的爱情却并不是认可甚至是排斥和厌恶的。更何况眼前这小孩儿是江未的弟弟,他这不相当于让江未在家人面前出柜了么?万一小孩儿嘴巴不牢,再给他家长辈一说…… “……嘿,我就打个比方嘛。打比方,打比方,不是举例子。反正就是说结婚和有家室没什么必然联系的……咳,那啥,我不能喝了,今天有些醉糊涂了,那个,我们还没干杯呢——来,咱们干杯,就祝小朋友学业有成,祝江未工作顺利,祝新的一年咱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 卫得得心虚得嚷嚷起来,其他人也忙跟着附和,满酒举杯,李无恙起先没举杯,是江未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又给他添了牛奶,他这才一同起身。 放下杯子,李无恙起身去洗手间。 卫得得有心再说些其他趣事活络气氛,忽地头顶上方传来很轻微的一声,“请以后,不要随便,打比方。”声音很快淹没在邻桌的谈笑声中。 卫得得侧过头去,少年清瘦的身形已经远去,再走过几步后却又突然回头,先是朝着他的对面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最后与他对视。 一点点寒意落到了心头。在那目光之下,他竟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忽然后知后觉回想到,这个小孩儿过来之后就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也很少抬头,只闷头吃饭,可除了江未夹到他碗中的,其他菜没动过一筷子。 他谈天说地,北阳和他接话,江未会好奇询问,女友开玩笑式地吐槽和嘲笑,小吾虽然不多话,可也一直专心听着,唯有这孩子是一副没什么兴趣的神态。 可古怪的是当他提起这几年也算得上是成就的事情,对方又会像是不经意地撂下眼皮看过来,眼皮底下那双乌沉沉的眼睛,却是近乎是有些淡漠的。 而在此刻,和刚刚的话题之下,那眼神却变得更阴沉冰冷了—— 他并不欢迎这场聚会,也并不乐意参加,他不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江未。 卫得得这样想。 他之后整个人突然安静了,女友帮着他解释说他喝酒喝懵了。 江未和李无恙是先坐沈赋臣的车走的。 他们剩下的等着代驾过来。 “你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女友问道。 郑北阳和孟小吾也看过来,目露询问。 过分安静的他很反常。 其实他也不知道,李无恙回头时那个眼神,让他突然有种……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让他心里莫名地慌、不安,很没来由的。 他要是这么说出来,可能会被说神经了。 “没事,就是担心我刚刚把老郑和江未的事说漏了嘴。他会不会告诉他家里啊?” “他家里?” “是啊,哥哥和男人谈恋爱,他会不给家长打小报告么?” “这应该不至于,他和阿未没血缘关系的,相当于邻居家的弟弟吧。” “不是亲弟弟啊……他刚刚那么在意干什么。”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郑北阳望着远处,也不知听没听见,只笑着说:“就算打小报告也没什么,毕竟当事人都还没正式谈恋爱呢,不过是当事人的兄弟自己脑补的。” “你们这没谈恋爱的,比人结了婚的还老夫老妻。”卫得得压下心头不安,故作轻松地吐槽道。 * 新年来临之际,郑北阳正式在S市扎根,江未和他花了两个晚上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番,他的所有行头也都安置到家里,江未早知道郑北阳把他们的一张初中合照带在身边,可到这时才发现,除了那一张,郑北阳还收藏着许许多多。 从初中到大学,从两个肆意大笑的少年到无声静笑的青年,一不小心跳过去的高中时代,似乎也没破坏掉这之间成长的痕迹。 屋子里随处可见的回忆,温馨得让人更加期待未。相片的魔力也许就在于此,就连李无恙也难得地感知到,某一天晚上,江未回到卧室,发现床边小柜子上多了个相框,里面是李无恙的一张照片。 李无恙从小就不爱看镜头,给他拍照片似乎是要他上刑场,举起相机,他就会把脸扭到一边。尤其是他十周岁生日那次。 十周岁拍艺术照,似乎是一个传统,至少在江未印象里,他小学同学很多都是带到学校里炫耀过的,只是他小时候家里并不宽裕,没有留下那时候的样子。 但看着十岁的李无恙,他总觉得这孩子的童年可能本就没有太多快乐的回忆,人生中第一个小小的节点,总要留下点什么,便请李管家安排了一次全天摄影。来李宅的摄影师在李宅工作了一天,却好几次趁着去洗手间向江未抱怨和恳求——希望他劝劝李无恙笑一笑,配合一点,不爱看镜头的话也不要故意躲避镜头—— 也正因为此,摆在床头的这一张照片就显得稀奇了些,照片中,李无恙直视着镜头,眼神明亮又平静。看样子也差不多是十岁、十一岁的时候。 江未没有细想这是什么时候了,回想着家里和郑北阳的那些照片,他有些遗憾自己似乎都没有和李无恙合过影。李无恙不喜欢拍照,他同样也不热衷。 崭新的一年到来了。 陆正煊的外公在附院住院有三个月了,有次江未跟着肿瘤科老师查房还见到过,只是到现在才知道是陆正煊的外公。陆正煊来探望没两天,人就走了。葬礼过去,又赶上了元旦假期,小伙子对外公显然没什么感情,按他说的,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面,那几次还都是送了年礼就跑路了,用红包联络感情的机会都没有,实在是悲伤不起来。 但这便宜来的小长假让他很惬意,白天跟着李无恙去S大晃悠,见识了下名校风采,晚上就和李无恙凑在电脑前面。 江未刚回来,进门隐约听见陆正煊在说什么“不对,你不要太做作,自然一点好吗?”、“你这也太吓人了”、“你这怎么和人家比啊,唉,真是没眼看了,要不就算了吧”,有点恨铁不成钢孺子不可教的语气。 可等他走近了,两人立马闭嘴,端正的背影很此地无银的,活像是干了什么坏事心虚。 元旦一过,年味儿就开始往人视野里飘了。 上一次李无恙回寄城有好几天,江未本以为到年底他也会回去,却没料期末考试结束后李无恙依旧留在S市一直到除夕,不过也不是闲着,平时江未白班他也早早出去,晚上回来后,他捧着电脑处理工作又能到好久。 除夕前一天是个晴天。 李无恙结束了他在陶艺馆里的最后一课。 这时候除了李无恙,就只剩下何师傅还在这儿了,这位老师傅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他带的徒弟们都陆陆续续回家过年,他依旧留在这里,李无恙把刚刚完工的两个小陶人穿上了绳子,小心翼翼地——在此之前已经有数不清的失败品了。那两个小陶人不足半个巴掌大,动作神态称不上活灵活现,有些粗糙,精致不足,但也算细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 陶人儿一高一矮,如果将两个靠在一块,刚刚好能牵起手来,手那边是扣在一块的,单独拿着一个另一个也不会掉下来。 李无恙拎起绳子,两个小人儿轻轻碰撞了下,发出了不大的声响。 何师傅笑道:“这回满意了?” 李无恙点头。 “送给爸爸的?” “哥哥。” “那也难得啊,现在跑我这儿来的除了是自己感兴趣的,就是为了给喜欢的人送礼物,你这娃儿这么有心,你哥哥收到一定高兴。” 李无恙还在端详着手里的东西,回答得很是漫不经意,“是哥哥,也是喜欢的人。” “是,是。”何师傅呵呵笑,“哥哥自然也是喜欢的人。但我说的那种,那些人啊,是送男朋友或者女朋友的——唉,你年纪这么小,不懂也正常咯。” 李无恙慢慢抬起眼,想了一会儿,说:“那就也是,男朋友。” “……”何师傅定住不动了,似乎一时没理解李无恙的意思。 李无恙像是说了个再寻常不过的话,说完就忙活自己的事了,他正把两个小陶人装进精致的小礼盒中,手机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李无恙几乎是瞬间就按下了接听键。 江未那边有点吵吵嚷嚷的,有小孩子的哭声,一旁边有护士在安慰着小朋友。 江未走到了安静一些的地方,“无恙,今天记得早些回去,咱们要回寄城了。帮着北阳哥哥把咱们的行李都搬进车里,可能到时候我就不拢家了,他直接到医院接我,你好好看看,别忘带了东西。” 李无恙看着礼盒里的小陶人,应了声“好。” 结束通话后,他和何师傅道谢离开,回到住处,郑北阳已经在搬行李了,李无恙本慢悠悠地走着,却在进屋后健步如飞,赶在郑北阳前头抓住了江未的行李箱,往电梯那儿走。 郑北阳笑了笑,不和他争抢,瞥了他手里的东西,“刚刚买的?要放进箱子里么?”他其实完全没有期待等到回答,要是江未不在一旁,李无恙几乎就没给过他一个眼神一个回应。 可这一次李无恙却慢悠悠抬起了手,郑北阳以为他是要把那小礼盒递给自己,正要接过,却见李无恙立即收回了手。 那样子……像是要炫耀什么,最后又不愿和人分享了。 郑北阳没有多问,其实心里也对此并不感兴趣,而此时一个电话进来,他接听后,听到那端温柔亲切彬彬有礼的女声,目光中不由染上了一点愉悦的神色,“好的,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郑北阳先是把车开到了学校,捎上了寒假在S市实习的赵先,赵先放好行李直奔副驾,气喘吁吁的,有些诧异,“怎么这么早?阿未能这么早下班?” “不早,我得去城开路那边取个东西,晚了又得堵车了。” “你这真是不着急,怎么等到今天。” “没办法,是请那边定制的,今天才通知我过去。” —— 第35章 十年前,在郑北阳拉着他去小超市,想给江未买个小陀螺当礼物时,赵先是完全没预想过有一天,他又会见证郑北阳给江未买戒指。 接受郑北阳成为他和江未篮球小分队的一员时,他也从没想到这小分队里的其他两个人某一天会成为恋人。 可是有一天,他得知了一个秘密。 他初中认识的好兄弟想和他小学认识的好兄弟处对象。 从震惊,到接纳,再到祝福,他的心态转变得并不难,只是—— “真神奇,当年我当年觉得你很难成功的。咱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我比你认识阿未的时间还要久,我从来听他说喜欢过什么人——甚至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喜欢过谁。要么是父母,要么是弟弟,后来又多了个……” 赵先声音顿了顿,往四五米开外正低头打量着柜台的少年那儿瞅了一眼,把剩下的字眼悄然略过,“他的心思除了放在学习上,就是在围着他们打转。初中咱们那校花追他花了好多心思,啊校花多好看啊,成绩又好,声音还甜,从初一到初三多少人喜欢她,可阿未还跟个木头似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怀疑他其实不叫江未而叫江流儿。” 郑北阳不禁笑出了声,无奈摇头,“其实也正是你说的这些,让我有了一些可能,要是他真像大家一样早早地有了这些心思,哪还轮到我。” “这么不自信的嘛郑总。” “怎么会自信……哪怕我现在还是有些紧张,会担心他不……” “都到现在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阿未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在明知道你心意的情况下,他要是打算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和你一块儿住,怕不是要离你远远的,不给一点希望才好。” 郑北阳难得露出点不太好意思的神色,赵先话音一转,“就是吧……”郑北阳忙问:“怎么?” “你这一上来就要送戒指啊?会不会太隆重了?” 他这么一问,郑北阳反倒松了口气,“我觉得刚刚好。这个也不算贵重,不会让阿未不自在。其他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合适,毕竟以后也要一直生活在一起了,如果我是女生或者他是女生,我现在也就是打算求婚的。我也不是学生了,这种事,再送那些小孩子表白的东西,总觉得不太正式。” “咳……你考虑好了就成。”赵先想到当初自己给女友告白时的那些花样,不由老脸一红。 戒指不多久就交到了郑北阳手里,打开确认过后,妥当收好,他喊了下那边发呆的李无恙,“无恙,走了,去接你哥哥了。” 李无恙落后他们一步,走出去不多久后,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来往的客人不多,不大的店面显得有些冷清,他微微攥紧手里的小礼盒。阳光落下来了,有那么一瞬间驱散了他眼底的阴霾。 行驶到S大附院时,近下午五点。 也不知何时李无恙一直提在手里的小礼盒已经被收进书包,等到江未从医院门口一出现,他立马就下了车。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3 赵先下巴杵着降下的车窗上,望着那急切的背影,“啧”了一声,半是玩笑地开口,“要是这小鬼再大个几岁,可能你就得多个对手了。” 郑北阳没有赞成也并未反驳,目光尽处,江未的手已经被与他身高相仿的少年握住。 江未正在与谁通着话,眉目间不太放松,不时看过身旁少年的侧脸,电话那头老妇人的声音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暗藏锋利,苍老的嗓音,强逞威严的语气,总透着一股色厉内荏,“阿林与他是亲兄弟,还能记一辈子仇不成。他现在翅膀硬了,就忘了哪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了?他姓李不姓陆,连续五年不回老宅过节,太不像话了。无论如何今天你一定要让他回来。” “我问问他。”江未应道。 “问他他能说出什么是非对错来,你不用问,直接叫他回来就可以,也不用说是我要求的,你就告诉他,他该回家了。” 李家老太太虽然没直说,但江未知道她的意思,是盼着他劝李无恙回老宅和他祖母还有父亲、叔伯关系的那些亲戚一块过除夕,早在前几年,江未就接到过李管家的来电,李管家说得明白,直截了当,但也老生常谈,“少爷只听你的”、“只有你能劝动他”云云,苦口婆心,差点老泪纵横。 挂断电话,江未躬身钻进车。如往年一样地询问,“今年想回你祖母那边过除夕么?” “她找你?”李无恙问。 “嗯,她希望你今天回去。” “你希望么?” “我希望你开心。” “那我,去哥哥家。” “不可以。” “你希望,我开心。” “是在去奶奶家,去舅舅家,你自己家,选一个更开心的。” “……舅舅。” “过会儿记得提前半小时让沈赋臣过去接你。” “那我,明天来。” “可以。” 他们一问一答,简单利落,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萦绕在后排空间里,在这不到一分钟的对话时间里,好似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挤进这个空间。 就如那少年整个人像是和江未黏在一块,他紧紧依偎着江未身侧,不给旁的什么留下一丝空隙。 忽地那少年偏了偏脑袋,嘴唇轻轻碰了碰江未脸颊,江未先是蹙眉,似是要呵斥。 “谢谢哥哥。”少年立即道谢。江未无奈,“谢什么,哪年春节我拦着你来了?” 一股很不寻常的感觉出现在赵先心间,念书的几年他见到李无恙的次数并不多。从李无恙入学第一天他陪着对方等待江未,到如今,短短小半年过去。 他突然想起高一时这小鬼追到学校接江未的场景了。 郑北阳平视着前方,神色如常,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并未留意。 赵先悄悄叹了口气。 窗外多是归家的车辆。 除夕到了。又过去一年了。 * 镜子里女人的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有着这个年纪里少见的美,可这份美丽也早已告别了年轻。女人平日里也鲜有妆容,哪怕在新年伊始也未曾有什么点缀,这一天却难得地用上了口红。 明明眼睛里有着一点不好意思和淡淡的臭美,可却故作嫌弃道:“没法见人了,越看越像个妖精。” 江未被逗乐,“哪里像妖精了,明明是仙女。” “你就拍马屁。” “这是实话,不信你问至安。” 镜子又探出另一张小脸,和女人有五六分相似,看上去青涩年幼,大约只在十五六的样子。 过了年至安十七岁了,自小身体孱弱,又频繁遭遇大小病痛,他的身形较他的哥哥要纤细很多,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两岁。他冲着镜子咧开嘴,“哥说得没错呀,妈妈就是仙女。” 江妈伸手揪了揪大儿子小儿子的俊脸,“好吧我信了,不是仙女哪能生出这么俊的儿子来。” 江未笑着给江妈戴上了耳环。 这个新年和往常一样平凡,可又比以往多了一些缘分。 江妈50岁农历生日就在春节之后不多久,为此江未特地请假在家留到现在。江爸也是调休到今天,一大早出去买菜,还没回来。 “小郑到了没?” “昨天晚上到的。估计马上到咱家这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铃这时候响起了,郑北阳手里提着一个蛋糕和礼物盒之外,还有大袋小袋的东西,而他身旁是也满载而归的江爸,江爸从菜市场回来路上碰到了郑北阳,还好他载了一程,否则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江爸一个人恐怕得费些力气。 江妈接过郑北阳的礼物,笑说破费了,又道:“真是辛苦你了,早知道你初二就跑回去上班,我也不让阿未叫你今天过来了。这跑来跑去多麻烦。” 郑北阳笑道:“没事,我本来就有事要回来的。”说话间与正帮着把买的菜提到厨房的江未相视一笑。 虽是50岁生日,可江妈不愿意搞得多隆重,就直接在家里办了。他们本就没多少走得密切的亲戚,舅舅本说要过来给江妈庆生,但江妈看到那个当初寻死觅活还故态复萌的败家子就来气,直接就说了不要他过来。姑妈又因为堂妹在省重点,前两天便去陪读了,如此,这次一块儿吃饭的,就他们一家四口和郑北阳。 江家三个男人钻进了狭小的厨房,江妈往那热火朝天的地方瞄了眼,眼尾的细纹里也晕染了幸福,她拉着郑北阳到了沙发那儿,半是嫌弃道:“我得看看他们爷三儿能折腾出什么好菜来,老江正常早出晚归的,我跟他结婚二十多年,就没吃过几次他做的菜,至安从小身体不好,还有哮喘家里都很少让他进厨房的,阿未能做点东西,不过说实话味道真的一般,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我上场了。” 郑北阳就算和长辈说话也是熨帖,聊不多久江妈就喜笑颜开,直夸他懂事,比江未强多了,又道:“本来至安住院那年就麻烦你好多了,现在阿未又租住在你家,恐怕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的事,他很好,其实我也一直在忙,不怎么回去,阿未一个住着反倒不太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过我会尽快把工作处理好的。” “嗐。他过了年已经二十五了,难不成还要别人照顾?我知道你们从小感情好,但有些事可不要因为他是朋友就都顺着他,也不要碍着情面就不好意思让他干活,他住你家,那家务活儿下厨啊这些都是要分担的。” “嗯,我知道的。” 两个人虽然聊着天,却都是一直牵挂着厨房那边,直到至安喊了一声,“哥!这边焦了!”两人顿时都忍不住起身了。 “就知道他们没什么做菜本事,他爸和他弟过去我看就是捣乱的。” 郑北阳却拦住江妈,道:“您是寿星,今天还是歇一歇,我去帮忙。”江妈刚要说什么,郑北阳宽慰地笑了笑,“我的厨艺阿未是见证过的,我也喜欢做菜,要是您能喜欢,能觉得好,我会很高兴的。” 他往厨房走去,这时门铃突兀响起。 第36章 江家的房子不大,进门便是用餐的地方,沈赋臣一眼就看见摆在餐桌上的蛋糕。 难怪前几天小李总央求江未留到14日之后,江未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原来是他母亲在今天过生日。 按照小李总的预想,此刻江未该是坐上他的车,一块去李宅。那里从前天就开始布置,虽然他和网络出谋划策居多,但执行部分却大多是小李总亲力亲为的。 可与别墅里常年的冷清与孤寂不同的,此刻这个小屋子里洋溢的温馨与热闹,以及来开门的这位“客人”,就已经预示着小李总特地让他“空出来不要安排工作”的这一天不会如愿度过,而那满别墅的浪漫与惊喜也不知该归于何处了。 还好登门前还是准备了不少东西,沈赋臣一边说着:“小李总舅舅初一去旅游了,带了些特产回来,想到叔叔阿姨还没吃过,便叫着我一起送来了。”一边把东西搬进屋。 送小李总拜访江家的工作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面对带来的大波大波礼物,江家人推拒过许多次,尤其是江妈,甚至并不想看到他们登门,往往是江未过来解围收下年礼。 这一天江妈显然心情更为愉快,也没多说什么,大概就等着他们自觉离开,可是沈赋臣看看这屋子里多出的另一个人,又看看李无恙那僵住一动不动的身体,心知他可以走,但小李总大约是不可能愿意离开的了。 婉拒了吃饭邀请,临走前,沈赋臣悄悄提醒道:“今天应该是江先生母亲的生日,小李总……记得说些祝福的话,尽量调整到一个相对愉快的心情。毕竟这种场合,大家都是开开心心的,你要是情绪低落,江先生很难不察觉到。” 指望他像寻常人那样热热闹闹地一块笑是不大可能,但沈赋臣知道若是他保持一个相对明朗的情绪,那面容就不会显得过于阴沉——正如来时路上一般。就算没有笑容,也不至于失礼。 可李无恙看着厨房里那那两个忙碌着的身影,有些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才能调整到一个相对愉快的心情呢?笑吗?可“笑”是愉快心情的结果和表现,笑并不能使他愉快。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哥哥邀请这个人过来参加生日宴,却完全没有告诉自己。 江未很意外。他本以为这两天李无恙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处理,又希望能和他一块儿去S市,才让他留到14日之后返校。去年江爸生日被李无恙得知,送来的礼物贵重得让人惶恐,又加上今天他还有其他事情,不便陪着李无恙,是以也没告诉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却不想他来这里了。 江未手里端着两个炒菜出来,见他还杵在厨房外,笑道:“没找到电脑吗?应该就在我房里啊,挂在椅子上的。” “不看电影。”李无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那还有一阵才开饭呢,不然你再去我书柜里翻翻,可我记得那些你差不多都看过了吧。或者至安还有没有什么书……我想起来了,江至安——” 江未敲了敲卧室门,弟弟还在写着作业,过了年就是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同龄人早就去上高中,还有个都读了大学,江未知道弟弟其实压力有些大,但还是希望他能多玩一玩放松放松。 “今天妈妈生日,给自己放个假。你是不是买了一副象棋,要不和无恙一块下下棋?” “不下棋。” “我不要。” 俩人几乎是同步拒绝了江未的提议。 江未没法了,李无恙没什么兴趣爱好,让他跟着江妈去看电视剧也不合适,他自己不想看,江妈可能也不乐意和他聊天。 母上大人对李无恙向来不太热情,江未刚上大学那一年,江妈更是对李家颇有埋怨,这两年才渐渐释怀。 江未只好让李无恙自己晾着了。 饭间江妈对郑北阳的厨艺赞不绝口,不多久话题就被引导了“找对象”上,江未打着马虎眼,含糊地说了句“随缘”,便连忙借给李无恙布菜逃避话题。 李无恙在他家吃过不少次饭了,在人多的地方,他往往是最冷清的一个,江未从来都见不得他这样,是以要是一块儿吃饭,他很自然地就回到了曾经陪着哄着李无恙的状态。 李无恙今天眼睛瞪得挺大,很明亮,嘴唇紧抿,嘴角偶尔会不太自然地翘起一点弧度,然后又悄悄落下。当他有什么想要和江未分享,或是要说一些高兴的事情,或是在一些特殊的值得庆祝的日子里,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此刻又有些古怪的违和感,像是心事重重,强作轻松似的。 江妈看着这一幕便有些不悦,想提醒儿子,你现在都没在给他们家打工了,又想着生日这一天不能生气,便偏过头去看郑北阳,心道还是这个顺眼。 “小郑有没有对象啊?” “有了。” 江妈顿时表示羡慕,“以前完全没担心阿未早恋,其他家长犯愁的时候,可那时候省下的操心,现在就还上来了,他那个专业读书是久,可也不耽误他恋爱的吧?” “你要是还认识什么女孩子,也给我们阿未介绍介绍。对了,小未,你驾照还没考呢吧?” “没呢。” “今年抽时间给考了吧……隔壁家姑娘大一就考了,这几年驾照拿去帮人销分卖了好几千块呢。” “……再说吧,我还不用开车,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 江妈急了:“什么不用开车,你结婚不用开车了,你以为还是我和你爸那个年代啊,踩个脚踏车逛一圈,送个戒指办个酒席就能结婚了?你都二十五了,我二十五的时候都有你了。你现在还不找对象,你想干嘛?一辈子给别人家带小孩儿?!” 江未正给李无恙盛汤,母亲突然提高的音量和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让他手中一颤,洒了点汤到手上,那汤还腾腾冒着热气,端着碗的那只手手背上顿时就被烫红了。 几乎是同时,李无恙和郑北阳就站起了身。李无恙先一步握住了江未手腕,抽出纸巾立即将汤水拭去,他低着头,似是想要凑过去吹一吹。 江未心中一惊,平日里李无恙这些小动作多了去,他们从小到大如此,他从早年不自在地抗议无果,到现在习以为常,渐渐都不觉得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差一点就让李无恙嘴巴靠过去,却猛然想到,可这时候让江妈再看到,恐怕她更生气。 他连忙抽回手,刹那间愧疚盈满心头。 母亲心疼他,早就希望他和李家了断,他也的确和李家断了,不再受人恩惠拿人钱财,也就不必看脸色。 可要和李无恙没有来往,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李家搬出来,大学期间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一年不见面,其实也是一种意义上的疏远,可他和李无恙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早就刻在了生命里。 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李无恙重新走进他的生活,他们之间好像完全没有生疏似的,记忆神秘又强大,才是刚刚重逢就又回到了细水长流时的亲密。那种感情,就像是他出国交流近一年,回来时,至安还是他的弟弟,他还是至安的哥哥。 要是让他和李无恙断了联系,可能就像是要他和至安断了兄弟关系一样了。 当然,这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江妈虽然不怎么喜欢,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刚刚这一生气,主要还是因为他对恋爱结婚的态度。想到下午的安排,江未心情更是沉重,歉意占据他的内心,为破坏了母亲原本高兴的情绪,为往后要做出的选择将在家庭里引起的轩然大波。 江妈对他结婚生子的期盼已在席间这三言两语里可见一斑,未来啊,任重而道远。 好在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江爸和郑北阳帮着说了些好话,尤其听郑北阳说到江未比其他同学主动多申请了更久的实习,是以无暇考虑其他事情,江妈渐渐缓了神色。 饭后不多久,老邻居便过来串门了,和江妈打麻将,江未收拾着碗筷,一边问李无恙,“哥哥下午有些事,你看要不要去电影院或者哪里玩玩?” 李无恙看看他,又瞥了眼客厅里的郑北阳,道:“我呆这里。” “不会无聊吗?” “没事,可以下棋。” “……刚刚还说不要呢。那你和至安说。” 以前江未有过让两个小孩成为朋友的念头,但后来发现并没有如愿,他们关系说不上好,也谈不上恶劣,至安幼时和李无恙碰面后,常常会委委屈屈和哥哥说一些李无恙的“坏话”,但他们本来也没有多少相处时间,也兴不起什么特别严重的矛盾。 后来至安渐渐长大,也不知是早把童年的一些情绪给忘了,还是懂事了,不怎么提起对方。 而李无恙……总给江未一种感觉,好像他从没认识过至安,生活中也从没出现过这个人似的,甚至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等真正见了面,却又依旧记得至安的脸和名字。 想到这儿,江未忽然觉得李无恙对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好像都是这样的——那种,只要那个人没有出现,就会退出他的人生,毫无声息的。而当那个人突然又出现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冷眼看着……他的父亲母亲,祖母,李管家…… 关系密切一点、来往频繁一些的陆正煊、沈赋臣、他舅舅……相对要好一些,却依旧离不开这种感觉。 江未心头微微一窒,忍不住想再去看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却听门口处郑北阳的声音越过了麻将桌,“阿未,走吗?” “来了!”江未连忙应了一声,擦干手,拍拍李无恙后背,“去我房里吧,外面吵的话,把门关上。” 江未正欲转身,被李无恙抓住手,“你要去哪里?” “出门走走。晚些回来。想吃什么零食,你微信给我说。”他匆匆交代完,和郑北阳出门去。 李无恙杵在厨房里,手还保持刚刚拉住江未的姿势,僵立着,一动不动。那边打麻将的已经有人好奇看过来了,他们对李无恙也有些印象,江未每次从学校放假回来,基本就可以看见这个小孩,见他这呆呆的样子,不由窃窃私语起来。 李无恙忽然像是回魂了一般,飞快蹿出了门。 沈赋臣一直就小区外等候,眼见着江未和郑北阳走出去,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李无恙追上,正要发消息询问,这时车门猛地被拉开。 “哥哥,往哪里了?”李无恙微喘着气。 沈赋臣驱车循着刚刚江未离开的方向而去,车开得不疾不徐,刚好能注意路上行人。李无恙额头抵着玻璃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小礼盒。 这一带有个老学校,近年学生越来越少,已经不收学生了,附近的小孩得要乘上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另一个地方上学,而这老旧的校区也即将拆了。 新年假过去该上班的上班去,此时没太多的人来往,梧桐树被刷上了白石灰,光秃秃的树干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都是罕见了。 老学校和这街道一样冷清,大门左侧“双桥初中”四个大字的金色暗淡无光,下方的花坛里尽是枯草,透过伸缩门的空隙,塑胶跑道已经被推开大半,低矮的教学楼还是许多年前的风格。 这破落的景象中,大门口并肩站立的挺拔身影是唯一的风景。 那两个年轻人似乎交谈了些什么,忽地其中穿着浅灰色羽绒服的青年稍稍一仰头—— 沈赋臣眼睛蓦地瞪大,心中一凛,随后一股强烈地不安让他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听后座的少年漠然道:“下车。” 纵使被刚刚那一幕惊得心脏咚咚直跳,他也没有忽略掉这个有些怪异的字眼——是下车,不是停车。 可服从是他的职责,他没能多想,身体已经率先出去了。 李无恙也推开了门,他躬身走进了冰凉的空气里。 沈赋臣不无担忧地看去,呵出的白茫茫雾气笼罩了少年的面庞,他没有看清对方的神色。 其实少年的神色常不足道,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觉得总是千篇一律的冷淡,可这么多年过去,沈赋臣觉得要察觉到那些变化并不难。 那么现在呢,是最常见的平静无波?有时会出现的阴沉冷漠?还是什么?但绝不会是他每次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时,会流露的那一种,平静中饱含欣喜,细微之处不乏温情。 沈赋臣恍神之际,已被少年强硬地推到一边,雾气消散了,他依旧没能看清少年的表情——李无恙没让他反应过来,已经坐进了驾驶位—— 沈赋臣心头剧震。年前小李总就找他学开车了,可此刻绝不是一个令人心安的时机。 远处的身影早已双手交握,近处的汽车已然绝尘,冰冷的空气里隐隐流窜着一点疯狂和歇斯底里。 沈赋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 “真遗憾,本来还想到学校里走一走的。”老校区的大门紧闭,从外面只能看见操场和教学楼的一小部分,但仅仅是这些就足够让人怀念的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一楼第三个教室,要是能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那里了。” 郑北阳说着,余光看到江未神色,温温和和轻笑:“阿未肯定不记得了。初一快结束的时候,我转学过来,班主任正领我进教室,你拿着扫帚进教室,大概是去哪里大扫除了,一群人灰头土脑满头大汗的,就一个特别明朗的你混在他们中央,特别扎眼…… “当时我脑袋里就冒出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后来想想觉得根本不太贴切,可当时也不知怎的,一直到你回到自己座位,到我坐到你后排……脑袋里都是这一句,眼睛里都是你。” 说的是夏天的故事,站在冬天的风里。 郑北阳停顿了片刻,而后郑重地转过身,怀揣着一丝忐忑,一丝紧张—— 然后,那一丝忐忑,一丝紧张,在他旋身的那一刹那,消散在了一个吻里。 他毫无预料,甚至不敢相信。可嘴唇上的触感又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他心爱的人吻了他。 江未注视着他的眼睛,抿着嘴笑了下。 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以后一定会遇到许多的阻碍吧,亲人的不解和反对,来自外人的异样目光甚至排斥…… 可是眼前这个人已经这样好了,他不想再看到他眼底有任何的忐忑、紧张他不用忐忑,不用紧张。 因为,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的。 于是他说:“郑北阳,我们在一起吧。” 郑北阳的眼睛微微酸涩,他仰头看了看灰白色的天空,随后从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那里头是什么不言而喻。 “该我来说的。”在江未微微诧异的目光下,他郑重又坚定地,“这是我从15岁到25岁的愿望,也是往后每一天的愿望。你愿意——” 他的愿望没有能全部说出口。就在他有些紧张地拿起那枚戒指的时候,只见江未脸色一变,目光有些骇然地望着他身体的右后方,他不明所以,正要看过去,胳膊被狠狠握住,江未拽着他往一旁奔去—— 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一辆距离他们数米的汽车猛地转了个方向—— 一声巨响。 对面“双桥初中”金色的大字连同着其后的墙体一同粉碎,汽车车头完全变形,巨响吞没了他的愿望的尾声。 江未反应过来,喊了声“打120”,便立即冲过去,抬脚那一瞬,看见沈赋臣惊慌而来,他脸色顿时煞白。 当真的看清了车窗里头被挤在气囊和座椅之间的人影时,他几乎是眼前一黑,站不住脚。 一股鲜红的细流从少年的发丝间淌出,可他歪着头,瞪着窗外,眼神冷冽,半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 后排一只精致的小礼盒安详地躺在座椅下方,对人间的喜怒爱憎全然不知。 —— 第37章 沈赋臣来到病房时,李无恙已经醒了。 他倚着病床的靠背,微微歪着头,朝着阳台。脑袋和一只手臂缠着绷带,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放在腹前的被子上,一下一下轻点着。 “小李总。”沈赋臣喊了声,把带来的保温桶和衣物放下。 “带回了?”李无恙问。 “是的,在这儿呢。” 江未把毛巾晾好,走进来看见沈赋臣正把什么东西收进了抽屉里。沈赋臣起身冲他微笑示意,他打了个招呼,但笑不出来。 沈赋臣比他大了六七岁,在李无恙11岁的时候就跟着对方做事,是李无恙的司机也是助理,李无恙工作会接触的人里,江未见过的,除了李无恙舅舅陆先生,也就只有沈赋臣。 在他的印象里,沈赋臣很尽责很敬业,直接听从李无恙的指示,是个多面手,好似什么都会做——可有时候也未免太纵容自己的老板了,也许他有他的难处,毕竟上下级的关系。 “和陆先生说了吗?” 沈赋臣点头道:“陆总知道了,不过他人在国外,小李总也不想他操心,所以让他公务要紧,不用回来。” 事实上他原来的老板听了今天白天的经过之后,只说了一句:“他乐意受着就随他去,人要活该作死是拦不住的,何况还是个惯犯。”说罢便又跳进泳池,优哉游哉享受南半球的日光浴去了。 “还好这次无恙没什么大碍,不然又得陆先生操心了。” 沈赋臣很标准地微笑了一下,“是啊。那小李总这边就拜托你了。”他放好带过来的东西,要走了,却被江未拦住。 江未看了下那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极好的李无恙,道:“如果以后无恙再有什么任性的要求,你不太方便拒绝的话,麻烦你打电话给我。” 沈赋臣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李无恙不会在意他会不会对陆总如实相告,但有些情况是绝对不能告诉江未的,从过去到现在以及未来,不管江未最终是否会知晓,但绝不能从他嘴里透露出去,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车很好奇很喜欢想尝试也是正常的,但毕竟还没成年,你也不是专门的教练,以后还是别让他尝试了,等他成年了再说,也不过是再等一年的事情。” 沈赋臣听出他主要还是说给李无恙听的,但还是抱歉地应道:“嗯,下次会注意的,这次是我的失职。”没能提前意识到李无恙的企图,或者说是有了一些轻微的预感,但没能重新安排妥当让小李总受了伤,的确也是他失职了。 但也就像陆总说的,那可是个惯犯呐!回想到好些年之前的事,还有这几年小李总时机正巧恰到好处的感冒发烧,沈赋臣不由心生感慨。 沈赋臣离开后,江未把床上的小桌子架了起来,李无恙坐在床上,目光清亮。不知怎的,此情此景让他突然回忆起五六年前的一幕。 那病号服之下装着的不再是那小小的身体了,只是灵魂好像还没怎么长大似的,任性,恣意,不计后果。 他负着伤,头部和四肢不同程度的外伤,脑震荡,似乎没什么大碍,修养一阵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可车撞到墙上之前,所可能承受的会不会致命,那都是一个未知数。当事人平静得很,好像不过是是摔了一跤。 江未拿勺子喂他吃饭,他吃了半饱便不要了,而后突然咧嘴,咧出了一个笑。 江未一怔。 李无恙问:“怎么样?” 在他高中毕业后的小半年里,李无恙有时候会笑的——大约先天生理上就对自己面部肌肉掌控力不太好,或是没办法把喜悦的情绪和这个表情发自肺腑地联结起来,他笑起来总是怪模怪样的—— 他的同学见过。评价是“你弟弟对你笑得好假”,或者说,他的假笑能给他十分的脸打个对折。可江未一点也不觉得。他只感觉到李无恙在努力地表达着他的善意,那看似拙劣的笑容,反倒另有一番可爱。 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了一句“我笑得真难看。”,江未猜测过可能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告诉他并不难看,不用迎合,也不用逃避,顺其自然就好。可那之后就再也没见他有过这种尝试了。 见他不作声,李无恙声音稍低了下去,不太自信地,再次问道:“怎么样?” 江未说:“挺好。” 李无恙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未。 江未不明所以地打开,看到里头两个有些粗糙的陶人,一大一小。 李无恙又问他:“怎么样?” 江未匆匆一瞥,点头道:“挺好的。”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4 李无恙又咧了下嘴,说:“陆说,自己做的,更好。我想也是。比那些,随便买的,更好,哥哥觉得呢?” 送人的话,很有心了——无恙,可以聊聊昨天的事么?”江他其实没什么心情去多留意这两个小玩意儿,一边问着一边将那礼盒重新包好。 目光追随着那两个陶人,从江未的手心、到狭小的礼盒,再到封闭的抽屉,李无恙神色一点一点僵硬,最终恢复到了他惯常的样子。 “没结束。”他说,盯着抽屉的把手。 “这才是,第一件事。”他接着说道,不和江未对视,对江未的问题置若罔闻。 又是这种态度。江未略有疲惫道:“你不要逃避问题——这不是什么小事,你得答应我,在你成年学会开车之前,不再让沈赋臣私下里给你开车了。包括以后任何危险的、不是你这个年纪可以做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做了。” 在他说话期间李无恙忽然说了句什么,他隐约捕捉到“喜欢”的字眼,顿时拧眉:“就算喜欢也不可以。” “可以的。”李无恙的眼睛开始泛红,有些许血色从眼尾开始蔓延。 “怎么就可以了?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么?你有没有想想,这种喜欢,会给你自己、给其他人带来多少威胁和伤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的速度再快一些,或者我和郑北阳不在旁边——” “那为什么,他可以?!”突然之间,李无恙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似的,音量猛地提高,语气几乎凶狠地打断了江未的话。 他从没这样大声过,还在此情此景下,带着不肯听人言的执拗,江未被他这态度给气到了,腾地站起身,也高声道:“因为他成年了!” 李无恙的眼睛里血红一片,他仰着头,定定地注视着江未数秒,哑着嗓子—— “那我去,杀了他。” “你说什么?!”江未没听清似的。 “我说,杀了他。” 气血腾地翻涌起来,江未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心头怒意,“收回去。我知道你只是气话。” “早就想了。”李无恙微微歪着头,语气漠然,却又夹杂着一丝得意,“他吓死了,是吧。哥哥告诉他,下回就,不止了。” 江未脑海中登时一阵嗡鸣,他脸上血色尽褪,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实际缘由,他的身体开始颤栗,指尖抖个不停,就连声音也有些破碎了,“所以昨天,你,是,故意的?” 震惊、恐惧、失望、痛心。都在他眼里。 李无恙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了,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安地抓了抓被子,舔了舔嘴唇,“……不是。我只是,生气。他亲你。” “……他亲我?亲我这有什么问题吗?亲我,就是你往我们身上撞的理由?!” 李无恙急急反驳:“不是的,我看好了,不会撞到,哥哥!” 江未感觉陷入了一片混乱,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牵扯到这地步了,似乎还有些什么被搞混了漏掉了,可过分激动的情绪,让他根本无法分辨无法理清,那个少年理所当然、毫不知错、让人无法与之交流的态度,让他生气得几乎喘不上气——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开车想撞人想害人想杀人!撞我或者撞他难道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郑北阳永远消失才好,可是永远不会伤害哥哥。他在心里焦急地大喊着,可是看着哥哥这样生气的样子,他终于知道这永远都不能说出来的。其实本来一点也不想让哥哥知道的。 可是有些话已经说出口了。 他死死地抓着被子,手掌攥紧,泛青的骨节似乎泄露了他的一点慌张,他绞尽脑汁想着一定要说些什么,一定要解释,不然—— 他沉默得太久了,但沉默与否都无所谓了。 早在李无恙幼年,江未就察觉他性格里有一些不受控的东西,他也做过一些过激的事情,可也就仅限于那些了。大多情况下,他都是理智的,懂事的。 这么多年走过来,江未总觉得,那些不受控的东西即使存在,也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去规避。 他孤冷、自闭、懵懂,他用错误的方式解决问题,他为达到目的偏激行事;他带他看书、给他讲故事,他解释、劝告、叮嘱,让他自省、听他承诺、并不纵容。 李无恙做过错事,可也平平安安、规规矩矩长大到现在,听话懂事、礼貌待人,也并不跋扈、行恶,自己不过陪伴了他那么短短几年,可其实也厚着脸皮偷偷骄傲过的。 这么多年里,李无恙带给他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并不亚于他在学业上取得的成绩。 可是,这也仅仅是他自以为罢了—— “算了。你大概早就忘记我给你说的话了吧。”他有些疲惫地挎下了肩膀,转过身—— “是哥哥先,撒谎的!”身后传来一声有些痛苦的低吼。 第38章 江未身形一僵。 李无恙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可以挽救的点,着急又不连贯地说:“你教我,不撒谎。可你自己,也没做到。你骗我,你,说话不算数。” “你以前,不给他亲的。你答应我的,不给他亲的,不和他,在一起的。” 江未混乱的脑子想不明白,这和他们讨论的有什么关系吗?可他不受控地就开始想,拼命地想,努力地想,始终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答应过。他盯着雪白的墙壁,说:“我没有这么答应你。” “你答应的。他想亲你,又说想和你在一起,我听见,看见。 “我问你,你说不和他,在一起。” 江未终于想起来了。郑北阳也就对他表白过两次心意。 那一年李无恙还小,当时他是问了什么吧。可过去那么久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时给他最大冲击力的事情,他记得郑北阳最初的表白,记得隔一天说的三年之约,记得他的语气,他的表情,还有自己的心情。可他没有记得和李无恙具体说了些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 “是吗?可能我的确和你说过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但并不是因为答应了你,而是因为那时候我不喜欢他。所以才拒绝他。”他平静地说道。 病房里陷入死寂。 “所以,哥哥现在,喜欢他了?” “……是的,我现在和他在一起了。” “那无恙呢?” “……什么?” “无恙和谁,在一起?” ……这,这怎么好问我呢。你自己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就好了——江未的心脏似乎被什么烫了一下。那是柴火里的星子。 一种莫名不安突然蹿进心底。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手指,“无恙是说谈恋爱么?如果,你有喜欢的同学——” “我不要别人,哥哥也不要,和别人谈恋爱,我们——” “无恙!”江未忽而高声喝止。 “……”他不知该再说什么好。目光四下游走,找不着可以停放的地方。 谁的电话突然而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接个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逃一般跑出去,却不想撞见了门外的人,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 “江未,你今天还没来学校吗?” “……不好意思严老师,我忘记请假了。我弟弟出了点事……” …… 结束了和导师的通话后,江未回身,有些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这么早就过来了,很赶吧?” 他眼底青黑、疲惫,眉间压抑着一丝慌乱,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风雨欲来时想要阻止却有些无措的愁绪。 郑北阳道:“不赶。” “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没多大问题。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江未说完就沉默了,不知再继续说什么。 过了数秒,郑北阳问:“怎么了?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是李无恙还没有醒么?” 江未悄悄松了口气,摇头,“他没事了,我……只是觉得他太不懂事了,这次也很任性,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那你还要吗?” “戒指你还要么?”郑北阳又匆匆追问道,摊开的手掌里是先前还没能送出去的东西。 “……怎么会不要。”江未看着那枚戒指稍许,而后拿起,正要戴上,却在中指指尖处略一顿,最终戴在了无名指上。 郑北阳目不转睛看着,看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多了一个属于他的标记。还是在那个象征着永远的位置。他的心里又暖又涨,可却在某一个瞬间似乎漏跳了一分,有什么似乎在那一刻溜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不太合时宜的思绪。 他想,如果刚刚没有那样忐忑 ,如果及时握住阿未的手,为他戴上,或许会更圆满一些吧…… 他很少有这样对过去进行假设的无用思绪,而这也很快被就江未打断——“昨晚那么着急把你喊回去,应该是很要紧的事吧,哪怕处理好了,你还是在公司的比较好,不然他们两个压力就大了。” “我……和你一块儿去看看他。” 想起李无恙疯狂的言语和他对郑北阳的态度,江未后背一凉,连忙道:“我一个人可以。你回去吧,帮我捎一下行李……我,会尽快回去的。” 郑北阳离开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江未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病房,拉开了门,李无恙赫然出现在视线中。 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什么表情也没有。 “怎么起来了,头不晕了吗?快到床上,我让护士——” 手腕被猛地握住了,江未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无恙死死地抓住他的手,眼睛更红上一分,扣在他手腕的手指骨节似乎要从皮肉之下挣扎出,被他擅自拔掉针头的地方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小片手背,即将凝固,看着如他神色一样骇人。 “我知道,戒指的意思。” “电影说的,陆说,沈也说,好多人,说了。” “是要,一辈子,在一起,对吗?” “一辈子。” 江未慢慢蜷缩起手指。 李无恙忽地疯了似的去掰他的手指,江未连忙甩开他。 李无恙向后踉跄了几步,扶住柜子,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如避蛇蝎一般远远望着江未的手,似乎那是什么吃人的东西,一张嘴便能将他的心脏咬碎吞下。 “可以不戴,这个吗?”他沙哑着嗓子。 ——“可以戴的。你一定不太敢相信男生和男生也能谈恋爱吧,但是——” “不戴这个,好不好?” 病房里燥热。烦闷。让人昏昏然,也许会说出什么昏头昏脑的话来也不一定。江未迫切地希望有一股比这冬天还要寒冷的冷水,从窗口涌进来。 “我和郑北阳就是这样的关系,他给我戒指,我戴着,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我,怎么办呢?” ——“……等你以后和其他人在一起,你也可以戴上的。” “我也要,和哥哥,在一起。” ——“快回去躺下好么,你受了伤——有些事等你伤好了,清醒了——” “我也,喜欢哥哥。” …… 那是柴火里的星子。 他慌张地、拼命地往上面加着冷水。 它还是“轰”的,被点燃了。 江未内心地动山摇,可身体却僵硬无法动弹,目光也不能偏移半分,就那样无可避免地对上了少年的双眼。 或许因为爱着的事物少之又少,注意力并没有分散给太多的人和事,他的眼睛总是明亮,有着一种鲜有人拥有的认真和专注,旁人感觉到的漠然或是阴沉分明只是少之又少的时刻,那双眼睛时常让江未觉得李无恙的内心自成一个世界。 而此刻少年的眼里似乎有乌云翻涌,那瞳孔是化不开的墨;又似乎饱含痛苦,藏在泛红的眼尾和红血丝。而在一团团的复杂情绪和痛苦中,只有一个人。 好像……好多年以来,都只有这么一个人。 那一刻,江未内心的地动山摇忽地平静了。 有些东西预感到的时候,你拼命阻止它的发生,可当它真的发生之后,等你冷静下来后,却发现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以接受——尤其是当你想到,也许一切的真相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阳光从窗外涌入。 “无恙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我知道。” “你看过许多书,看过许多电影,还听别人说起,觉得懂喜欢,懂爱情。知识、技巧、道理可以从外界学习到,可喜欢是不可以学习来的。” ——“我知道。” “小时候你受了很多苦,我是最先来到你身边的人,可能也是陪着你最久的人……可以说,我真的就是你的哥哥一样,你的家人那个位置是空白的,我正好就走进了那个位置里。 “当我和郑北阳在一起,你觉得不能接受,觉得会失去我。我和他谈恋爱,并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依旧是我的弟弟,就像至安一样——” ——“不一样。” “……你现在也上大学了,你的同学当中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人。上学期我记得有一段时间你和一个同学还联系过几次吧,这不就是进步和收获么,等你接触的人多了,其实你会发现你的生命里不止哥哥一个人。说不定你就会遇到你真正喜欢的人——” ——“不一样。” ”当然了,你的同学还有你公司的人,应该比你都大上好几岁,如果有比较年长的对你有好感,也不要稀里糊涂就答应了,毕竟你还小,对很多感情的判断还不成熟,就像你这么孩子气地说喜欢哥哥一样。” ——“不一样。” “……”难以进行的沟通使人疲惫心累。江未觉得自己不想再说了,也不想在听了,更不愿再去想、再去把这些话说给他自己,他几乎是机械一般重复着自己的意思,“所以呢,还是要多接触同龄人,你们学院要是没有年龄相仿的,一些学院的少年班——” “都不一样。” 少年猛地扑过来,死死圈住江未的腰。他的脸密不可分地贴着江未颈侧,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用上了全部力气,像是稍稍一松开,怀里的人就被夺走。 “我不要。” “都不要。” “我只要哥哥。” “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哥哥和我,在一起吧。” “不要,郑北阳。要我,可以吗?” “李无恙!” 少年的固执到像是冥顽不灵,一如既往不听人言,让平静之后的情绪又蠢蠢欲动,又一次从少年口中说出的名字,让他再一次心有余悸,再一次心生怒气。 “我和你说这么多,和郑北阳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你之间,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关他的事。我和他在一起,也和你无关。” “所以。” “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让我和郑北阳分开的话了。” “昨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他。但也请你,不要再这样做了。” 江未强硬地拉开他的手,将他推开—— “如果再有下次——” 最后的话,很轻很低,但足以飘入少年的耳朵里。 李无恙身体狠狠一颤,几乎站不住一般地靠在了床边—— “你不用再叫我哥哥。” 连同房门被带上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完完全全地照射进来。他像是被阳光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似乎他本就是一座残次的、失败的雕像呢。 只是在十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太阳把阳光送进了树林,也把一颗鲜活的心脏送进了他年幼的胸腔。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轻响,他猛地抬头望去,灰败的眼睛在一瞬间又恢复了神采—— “哥——” 门被推开了。 —— 第39章 VIP病房如同豪华宾馆,四处整洁精致,唯独其中的人是狼狈的。十七岁的少年尽管已经有了成年人的个子,可脸庞还很青涩稚嫩,门打开那一瞬,他眼中的光芒迅速暗淡,他站在床边,慢慢垂下了头,肩膀微微耷拉着。 大概从三年前,每次见到这个少年,就会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敌意和不屑,此刻却不见了,或者说被其他情绪覆盖住了。 那是什么呢?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向来漠然的少年身上。 郑北阳想,可能是不知所措时的恍惚,和对可以预料到的惨淡后果的恐惧。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心里产生不了一丝同情。 他再怎么委屈再怎么惶恐,他都不是真正的受害者。 “你现在在担心着什么呢?”郑北阳问。 “担心他不理你,远离你?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可能不太舒服?他的脸色他的眼睛,可能整整一宿他都没有睡好。从昨天下午到晚上八点多我走,他一直守着你,没吃饭,没休息,吃不下,也不敢休息。有没有一个瞬间你担心过,他这样的状态一个人出去会不会不安全。 “你有没有思考过,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告诉他你喜欢他,他能不能接受,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烦恼。 “昨天你开着车撞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同样也没考虑过后果?” …… “他照顾你,一直照顾你。你长大了他还要照顾你。他为你放弃正常的高中生活,为你放弃自己理想的大学,现在因为你,他又耽搁了回学校。 “可你给了他什么呢?你只会让他操心,让他麻烦,让他生气,让他伤心。他是医生,你觉得生命对他来说是什么?可能在他眼里无比宝贵的东西,却被你当成了儿戏,当成了筹码,当成一个在其他需求面前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东西,你所做的和他所守护的背道而驰。 “你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没有爱护他保护他,没有尊重他所尊重的东西。你的爱情恐怕也不过是小孩子的占有欲罢了。” …… “你连爱是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会爱人。 “幼稚,又自私。 “这样的你,又凭什么要求你哥哥和你在一起。” …… 少年身体似乎覆盖上了一层雪,阳光也化不开。他微微垂着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护士不知何时闻讯过来,连忙给李无恙重新输液,李无恙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任由护士的动作。郑北阳最后看了眼对方,无声离开。 李无恙之后就一直那个样子了,能很长时间地注视空气中的某一点,整个人像是凝固了。沈赋臣有时候觉得他的心思很莫测,有时候又觉得他的心思很好懂。他无法知道在今天这个明朗的上午里具体了发生了些什么,只能自己推测加脑补,最终能肯定的是小李总的心愿并没有能实现。 他一定成功地说了练习过许多次的喜欢,而他也一定不留余地地拒绝了他的喜欢。 他们之间的冷战又开始了,沈赋臣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下午江未准备对李无恙不告而别。 电话是打给沈赋臣的,不是给李无恙的,可沈赋臣看到李无恙死寂的双眸一瞬间又鲜活了起来,充满了渴望与忐忑,他像以往接到江未电话时一样,按下了接听和免提—— “我先回学校了。无恙就先拜托你了。”江未在远行的路上说。 沈赋臣看那眼睛刹那间染上了薄薄的红色。 “……我让小李总接电话吧——” “不用,我……” 沈赋臣的手机几乎是被夺走一般被李无恙抓在了手里,“你别走!” “……”江未微微屏住了一点呼吸,而后悄悄呼一口气,“我已经动身了。你好好养伤。咱们……过一些日子再见。” 李无恙没被允许再说出什么,因为江未像是逃亡一般终止了这短暂的对话,也结束了这年末年初的狼狈假期,并以他的方式拒绝了李无恙剖开的肝胆。 李无恙的眼睛通红,像是快哭了,又不像。 江未对李无恙向来都温柔宠溺,像今天这样直接挂断电话是前所未有的。 他们的冷战开始了。 五年之前,沈赋臣也见过一场冷战,那次最终以李无恙受伤告终,看得出来是李无恙单方面的,而这一次同样是单方面的,只是角色却对调了。 小李总大概只想要“时时刻刻”,尽管客观现实上并不能如愿,但被对方主动提出“过一阵子”,也是从没有过的。 李无恙显然也是意识到了,他的目光渐渐暗淡下去,魂儿又开始离壳出走了。 沈赋臣幽幽叹了口气。不知多久过去,沈赋臣决定请示一下下一步行动,李无恙冷不丁开口了。 “哥哥生气。” 说完李无恙渐渐蹙起了眉,像是陷入了回忆和思考。 “第一次,他以为,我忘了。” “我没有。” …… “第二次,我喜欢他。” “他不要。他要,别人。” …… “我也不是,要被照顾。” …… “……”沈赋臣尽量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说道:“小李总,虽然我不太清楚上午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是我想,如果江先生生气了的话,可能还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你刚刚说的这些,我并不是特别地理解,但单从字面意思看,我不认为江先生会因为这些生你的气的。尤其是喜欢,喜欢或是被喜欢,让人高兴,让人难过,让人遗憾,让人慌张,都不会是生气的。” “那他,选别人,不选我。” “……”除了工作相关,和李无恙对话永远是低效且摸不着头脑。沈赋臣觉得自己已经百炼成钢了,能为老板答疑解惑的必定鞠躬尽瘁,完全没头绪的保持沉默也没关系,急刹车急转弯或者偏离航道的顺着话说就可以了。 要是直接说,可能因为他喜欢别人,不喜欢你。要么是雪上加霜,要么是置若罔闻。沈赋臣想了想,说,“可能在他看来你一直都是他的弟弟,你的身份突然改变,他不太能接受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慢慢的?” “……如果你真的非他不可的话,这是一种办法。但这种办法是容易是艰难,会失败会成功,都是未知的。” 看到李无恙眼底多出了几分生气,明显“活”过来了,沈赋臣知道自己后半句是没有被听进去的。 李无恙回归沉默,似是又陷入了一个颇有深度的思考,沈赋臣捧着笔电办公到傍晚,李无恙回过神来,叫他去找医生,表示要尽快出院。 他回来时,却发现病房里多了意想不到的人。 李家老太太过来了。 这些年,李无恙和李家越来越远,从江未上大学的那一年开始,李无恙就不再回李家过节,祖母、父母都不联系,甚至李家主动的问候都视若无睹,久而久之,他与李家唯一的关联好像就只剩那一身骨血、一个姓氏和一座房子。 他甚至曾和李老太太交涉过,要他生活的那栋别墅的产权,只是并没有成功。 李老太太挺大岁数,但身子骨依旧健朗,此时一脸关切,坐在李无恙床边嘘寒问暖——沈赋臣颇感意外。 关于李无恙幼年在李家的处境,沈赋臣很早就了解了,对于李老太太态度的转变,他也猜到了大致原因。 最初见面时,他也没料想过那个像是自闭的孩子会有多大的本事,后来他想,这世界上的确是有天才的。 作为一个从零几年开始走下坡路的传统零售企业,陆氏这些年起死回生、恢复元气的每个节点上,都有这个少年超前的判断和决策,他似乎是从未来回来的,带着一个衰颓的企业不止一次地预定时代的机遇。 这种惊人的可谓天赋的能力,看到的又何止他一个呢? 但李无恙对祖母软化下来的态度和迟来的祖孙情,甚至一些利益上的暗示,都无动于衷。 是以,见到李老夫人出现在这里,还一脸带着笑,虽然李无恙依旧面无表情,但她并没有一丝被“请回”的迹象,沈赋臣诧异,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李老夫人见他来了,再多言,只是问候了些李无恙舅舅的近日状况,就带着人离开。 医生那边并没有同意这么早出院,直到三天后,确认李无恙只剩下外伤未愈可在家休养之后,才放行。 当天沈赋臣就驱车送李无恙前往S市。送着老板到了早就购置、闲置时期也没有忘记请人定期打扫的新房子。 在李无恙等待的视线里,他硬着头皮拨通了江未的电话,他可没忘记三天之前,江未说的话分明是想彼此冷静一段时间,而“过些日子”的日子,短短三天就过去了。 “我送小李总过来了。” “……” “不是你们那边,是在附院北边的和苑。” “……” 等不到另一端的回应,李无恙终于控制不住地,往茶几上的手机那凑了凑,克制又急切地小声道:“我太着急了。我着急,才那样,以后不会了。可不可以,来看看我?” —— 第40章 李无恙的声音砸在了江未心口,好久江未才听见自己说:“我最近有些忙。” 明明这两天已经决定要对他狠心一点,可在他听到他的声音后,又不由得有些心软。可是李无恙这次做得不对,他需要自己去认识到错误,轻易的原谅与和解不知会让他以后再做出什么错事来。他的一些想法和认识也不清醒,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到了S市后和导师刚一见面,导师就让他再休息两天,严老师一眼就看出他状态不太好,江未自己也清楚,他心里依旧装着乱糟糟的事。 他选择了隐瞒李无恙此次车祸的初衷,可还是担心郑北阳以后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危险,李无恙会不会依旧固执地要他们“分开”。他否定了李无恙的“喜欢”,可心里却有个极小的声音在发问一个极其微小的可能:万一是真的呢? 但不管这可能究竟存在与否,不管自己有多么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他自身的态度决不能有一丝含糊和余地。 李无恙听到他的回复后,陷入了沉默,只听见他不太平稳的呼吸从电话另一端传来。 “让沈赋臣安排人照顾你吧,记得及时到医院换药。” “……可不可以去,你的医院?” 江未沉默了一下,而后道:“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自己做主,我不会干预。” 他挂断了电话,不想再听李无恙那小心翼翼充满期盼的声音,怕再多一句,就忍不住问他伤怎么样了,或是直接跑去看看,看他真的没什么大碍,看他能有很好的照顾。 可最终他还是过去了。是在三天之后他从医院下班,沈赋臣来电话问他李无恙今天状态如何。“ “……什么?” 在江未微微茫然之下,沈赋臣有些惊讶地解释道:“你没有去小李总家里么?昨晚我突然有事回了寄城,小李总说你答应了他会过去的,上午问他时,他还说你在呢……” …… 二月下旬气温开始回升,外头有些微微闷,暖烘烘的,家里反倒有些冷意。郑北阳今晚加班,就宿在公司,江未想点外卖,最终还是简单地弄了一菜一汤。 他站在厨房里一动不动,看着一锅热汤的雾气渐渐消散,窗外对面那户人家骤然亮起了灯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小跑着出现在阳台,踮着脚把阳台上晾着的衣物收了回去。 江未忽然像回了神一般收回目光,重新开火,等汤再次沸腾滚烫后,装进了保温桶里。 他按照沈赋臣发来的地址来到附院北边的和苑。按了门铃后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少年苍白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开门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像是突然有了光,他的嘴唇颤抖了下,好几秒后,讷讷唤道:“……哥哥。”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5 与他短短对视一瞬,江未就不再看他,从他身边越过,径直把保温桶放到了餐桌上,“拿筷子和勺子。” 李无恙乖乖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频频把目光飘向江未。江未瞥见他走路时右腿明显不自然,知道是他那边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胳膊上同样如此,于是道:“我来吧。” 听他这么一说,李无恙脚下反倒走得更快了,几乎是冲进厨房,将东西拿了过来,问:“哥哥,一起吃?” 江未视线从他手上的两幅碗筷上掠过,“你吃吧,我只带了你一份儿的。” “我一半,哥哥一半。” “我家里还有,回去我和郑北阳一块吃。” “……”李无恙的脸色暗淡了一瞬,慢慢吃了一口菜,他其实并没有胃口,他从很小的时候,就鲜有食欲,哪怕很饿了,都不会觉得饭菜有多么美味,直到有一天江未来到了他身边。在吃第一口时,他就尝出了这是哥哥准备的。他觉得这次可以都吃完。 “这个好。”他指了指那道简单的番茄炒蛋,有些期盼地望着江未,“我会学。” “你想着学是好事,以后难免会有没有人在你身边的情况。” “……” 李无恙吃饭一向很慢,比常人慢上许多,江未一直把这归因于他从小寡淡的食欲,而此刻可能因为受伤的缘故,比起过往又更加慢了,一粒一粒数着吃似的。 江未等他吃完,问道:“沈赋臣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如果他不能稳定地待在这边,最好再请别人过来照顾你。” “不用照顾,我自己可以。” “你受了伤,洗衣服搞卫生有个人帮着你比较方便,营养也要跟上。你可能觉得刚刚这些好吃,一菜一汤也可以将就,但我也不能保证每天都给你送来。” “不是的……不是要送,我是……我是……” 他似乎突然间又不会说话了,拧着眉似乎在绞尽脑汁要解释什么,可江未并没有给他继续思索的时间,江未并不在意他正在纠结的事情。 “不管怎么,还是尽快找人过来。”江未说完起身收拾东西,李无恙连忙跟着站起来,抓住垂下的餐桌布,盯着江未的手。 “我回去了。”江未把保温桶盖上。 “你明天,还会来吗?”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李无恙扯住了他的衣袖。 “看情况吧,有空的话,我给你送晚饭,白天的话,我也没时间做饭,你自己订餐。” “不用做饭,不在意吃的。不是要你,照顾我,我……”李无恙的手收紧了,攥着江未的衣袖,看见袖间白净的手腕,修长的手指,还有手指上冰冷的银光。 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接上刚刚卡住的话语,“我不是,要照顾,我只要你看我。看看我。看着我。我会学,我也可以。” 他越说越快,明明就不擅长说话,明明每多说一个字,都要忍受着经历一次童年带给他的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 “哥哥明天,来吧。一起吃饭。房子好空。我……我也想,看你。” 在江未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刺了一下的同时,手心里也被塞了一个温热的东西,温热的金属,很易分辨的轮廓,是一枚钥匙,可能被捏在掌心许久的一枚钥匙。 江未忽然想起两个月之前的某个夜晚。他抬头稍稍打量下四周,想起来了,这里就是曾经李无恙让他挑选的房子中的一个。 他轻轻挣开李无恙的手,把钥匙放到了桌上,说:“我走了。” …… “咔嚓”一声,他打开了门,这时身后再次传来少年更为焦急的声音—— “我以为,你原谅我了。” “哥哥是不是,还生气?” “我没有忘记。” “我心里是,那么想的,可不会去做。保证过的,不杀人的。答应哥哥的,我都会记得。” “我只是,吓吓他。他要抢走你。” “以后,也不吓了。” …… “喜欢,是,我太急了。怕哥哥,不要我。我太急了。才那样。” “……我,错了。” 这一段话,他说得给外缓慢,仿佛头顶的灯光慢了,所以的一切都迟缓了。而在最后的字字句句,像是剖开他的身体,从那五脏六腑里生生取出的一样,让他忍受着一种莫大的痛苦,比过过往任何时刻的伤口,他的身体在说到最后时颤抖着,脸上已无血色。 江未觉得最生气的时候就只在寄城医院那天,后来就没有这种情绪了。他也没有原谅,而且“原谅”本身并不能解决问题。 但那个夜晚少年的话却让他心中某两个根弦略略松了下来。他相信了李无恙的解释和承诺,后来平和情绪下再回忆起,会发现当时并没有思考过的怪异之处,李无恙开车撞过来后,又突然改变方向。 如果真如他刚醒来时说的气话——要“杀了”郑北阳,这种改变方向伤害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而如果同样如他所说的,想过,但不会做,或是他准备做了,却最终还是放弃了,都意味着,他心里还是有着一杆秤。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错了,就可以完全烟消云散。江未也没有就这样让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他没有刻意地频繁探望,也没有故意冷落,下班不算太晚,他会简单准备一些菜,给李无恙送过去。 他也依旧没有接受那枚钥匙。他没有一个可以接受它的身份,他不是他的助理或者管家,也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亲人,更不会是可以共同生活的伴侣。 李无恙最后那些话,他同样也听懂了。 李无恙对他的依赖,在最近的日子里,他又认识了一层。这种过度的依赖,导致他不能接受郑北阳和自己在一起,他抵触,害怕失去,视对方为敌人,其实也是情理之中。他如果能把这与“喜欢”区分明白,那再好不过。 但压在心头的石头被绳子吊了起来,却依旧悬在上方。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江未还是保留了一分:李无恙或许对他们最近这种状态感到惶恐,迫不及待想要“破冰”,才“急中生智”地妥协。 在一切都被时间彻底平复之前,该保持的距离还是要保持。李无恙年纪还很小,对感情的认识还不成熟,很容易被误导,而自己是成年人,任何时候都要拎得清楚。 这一天是个相对清闲的日子。江未五点离开了医院,他一边往家走,一边算了算,他和郑北阳可有四五天没见了,自年后回了S市后,郑北阳的工作好像比年前还要忙了,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回来时满身倦意,也瘦了许多。 他回想了下冰箱里还有的菜,然后脚下改了方向,往超市走去。 到家门口拿钥匙时,他还在思索着自己有什么才是比较拿手的,屋子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飘入了耳内。 —— 第41章 江未很久之前见过她,在初中的家长会上。那是一个不怎么看得出年纪的女人。她曾作为家长代表发过言,也曾在和其他家长们到教室来时邀请江未去他们家玩。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个客气的邀请了,郑北阳没有邀请过他,他也很少提起自己的家,甚至不喜欢回家,他一直寄宿于学校。 从初中转学起,他生活在一个重组家庭中。大学之前,江未对此了解得并不多,后来才知道,郑北阳的父亲去世后,他和母亲辗转过好多城市,到初中时他母亲第二次改嫁,才在寄城稳定下来。虽然生活稳定了,但心似乎还在漂泊着,十三四岁的年纪再融入一个新家庭并不容易,继兄对他们的到来也并不欢迎更是加剧了他那种没有“家”的感觉。 “阿姨好。”江未从门外走进来。正在客厅里说着话的母子二人一同回头,郑北阳更是起身走过来,要替他将羽绒服挂好。 心里突然出现的不安让江未连忙避开了他的动作。 罗女士也跟着起身,深深地看了江未一眼,而后笑了笑,说:“好多年没见到你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她还江未印象里那个说话很温柔像春风一样的人。 与江未打过招呼后,她便又继续了方才与郑北阳的话题,“你叔叔说了如果你有需要,他会帮忙的,也不是白给你支持,按正常利息来就好了。” “……帮忙?”在郑北阳应声之前,江未不解问道。 罗女士有些诧异:“你还不清楚么?不过也难怪,北阳自尊心从小就强,这件事我也是到最近才清楚。他公司资金上出现了缺口,目前拿不到投资,也贷不了款了,还不愿意让他叔叔帮忙——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江未惊诧的同时也焦急起来,是年初的问题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还是后来又出了新问题呢。他们最近没怎么见面,电话里郑北阳也一直如常,半点没让他看出异样来。 郑北阳皱着眉,可还是抿着嘴冲他宽慰一笑。 罗女士见到这一幕,微微移开了视线,抬头打量起这座房子,但绷着的嘴角隐隐显出了她的一丝不悦。 “你不要他帮你我也能够理解,所以我这边还有个建议,把这套房子出手或者抵押贷款,加上我手里一些钱,应该能让你再周转一段时间。” “我会想其他办法。”郑北阳说。 “你还有什么办法?问题不是最近才开始的吧,你同学告诉我大概刚到S市就开始出问题了?如果真的能轻易解决,怎么会到拖到现在还没点转机?” “……” “把房子卖了吧,我一个朋友正急着要在这边买房。按她的要求,你这里……” “让她去找别的地方吧。” “……”罗女士抿着嘴唇,微蹙着眉,盯着他有半分钟,然后道:“你给我理由。在我看来,用房产救急是一个合理的考虑,你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是为什么?” 郑北阳看了看四周,一开始是江未的,这里那里,等到他正式到S市工作后,这里也渐渐有了他生活的痕迹,这里那里。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家”的完整的形态了, “阿未还住在这里。”他低声回道。 “那你问问他,愿不愿意退租,来帮你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郑北阳皱起眉,母亲这样直白的不客气的话语显然有些失礼了。 江未略有尴尬,但很快释然,他正要说话,却被郑北阳先一步遏止,“他不用退租。” “……以前我和你说过,创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爸爸就是失败的典范。他失败了,给你留了一笔钱。 “当初你决定拿一部分去创业,我也同意了。他虽然失败了,并不意味着你也会重蹈覆辙,我相信你比他强大。而且这也是一件积极上进有追求的事,没有理由不支持你。但事实上,那些钱,都是给你将来结婚用的。 “给你结婚用的意思是,给女方聘礼,买车买房,再远一些,你当父亲,孩子出生、上学,你爸爸都考虑到了。但他在考虑到的一切里。 “并没有让你买房子和一个男人同居。” 一声惊雷砸在江未与郑北阳心头。 好像谈笑风生之间,她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个手雷。但她并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她面向江未,很平静地问道:“小未——可以这样称呼你么? 江未点点头。 “那——小未,我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和北阳在谈恋爱?” “妈!”在江未瞳孔皱缩的同时,郑北阳也立即出声。 罗女士像多年以前对儿子说:“妈妈希望你在学校认真学习,和同学好好相处”一样—— “我希望你们分手。人生是赌不起的,社会和未来比你们想像得要复杂得多。和同性恋爱,对于你们各自的事业,人际关系,以后的生育问题都可能成为一个隐患。未来可能就会有人因为你们的恋爱,而在各个方面设置障碍、毁掉你们的生活。 “另外……没有契约的这种恋爱关系是否真的可以长久,都是未知数,真的等到你们后悔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单独放到人群里,那必定是最耀眼的两个,可当他们以恋人的身份一起出现在人群里,说不定就会成为最灰暗最不能被接受的存在。 他们一个脸色苍白,脸上的情绪复杂,不安、忧心、焦急……似乎还有一丝心疼,那是她听儿子提起过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一个直视着自己,目光里是她一向最欣赏、最欣慰的执拗和不妥协,那是她的儿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比起天底下大多数父母,在知道儿子和一个男人谈恋爱后,我想我的态度也是给予了很大的尊重。所以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考虑下我说的话。更不要因为我的阻止而反而要向我证明什么。 “我会在明天离开S市,在那之前你们好好权衡一下,不要因为冲动和逆反,就随随便便告诉我你们的决定。 “当然,你们要患难与共生死不渝,我也是没有办法阻止的,你们年轻人追求自由自主,我理解,但我的话也在这里,我不会认可你们俩的关系,也不会祝福。只要你们处一天对象,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欢迎你们。 “如果你觉得,这个你自以为很美满的‘小家’就可以是全部的话。” 最后一句是给郑北阳说的,说完,罗女士便自顾自到餐桌旁坐下,优雅地用起了晚餐。 江未与郑北阳对视着,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彼此交错的视线中流淌着。 他们都知道迟早有一天会面对家庭的问题。可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早。他们一个事业起步阶段,一个还在上学,都是一个不会受到特别大、关于婚姻压力的状态。不用过早的面对婚姻压力,意味着他们不必过早地出柜,他们完全可以通过缓和的、渐进的方式告诉双方的家长。 但郑北阳母亲就这么很突然地知道了一切。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们甚至想不出来他们什么时候在哪里露出了什么端倪。 他们才刚刚在一起。 罗女士这么平平淡淡的一番话,几乎把他们所有的解释都堵死了。再怎么解释与坚持,都会被当做在“冲动和逆反地证明”。 他们除了直接告知选择,别无他法。 她没给他们一点应对的余地。 要留宿的意思显而易见,要江未离开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江未感受着空气里熟悉的饭菜香气,让它们将自己轻轻包裹着,而后又慢慢从中挣开,郑重地与罗女士道:“阿姨,您说的,我会好好考虑的。今天我正好要去看望我弟弟,就不住在这里了,您慢用。” 他离开了。片刻之前他才刚回来。 门阖上的声音轻轻扣在了心上。 尽管明白郑北阳的母亲留宿并没有不妥,也已经知晓了她的态度,但江未还是不可避免地因此产生了一种“流离感”。 外面的空气比屋内冷多了,他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门再次被打开。 郑北阳追了出来。 “……我现在就可以回复她。”郑北阳说。 江未看着他英俊的脸,和眼中罕见的慌乱与紧张,整个人再一次被一种温暖包围。他悄悄想,这辈子能遇见他,真是太幸运了。 他微微笑了,伸手抱了抱这个青年。 “好好考虑就是好好考虑的意思。没有一点情绪化的念头在里面。好好考虑也不等于听你妈妈的话。她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最爱的人,我们在一起会让她难过,这无法改变,但我们得让她知道,我们的确是考虑过了。她说的问题,我们深思熟虑过。而那些也的确是我们需要做一个全面的长远的考虑。除了阿姨,我爸妈那边同样是一道难关。” 郑北阳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那我和你一块儿走。”这样有些孩子气的语气,不太像他会说的,江未笑了笑,“你妈妈肯定还有话要和你单独说的,我也真的要去看李无恙。” “……你什么都没带。” 江未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两手空空。 “你等等。”郑北阳说着又重新回了屋。 江未等待着,心里思量着。 郑北阳带着两个保温桶出来了。 江未接过,笑:“这么多,你和阿姨还够不够吃了?” “还有很多。” “……嗯。”江未顿了顿,说:“其实,阿姨说的有一个我是支持的。” “卖掉房子能解决钱方面的问题的话,就卖了吧。我再找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我们一块儿租房,也一样的。” 不一样的。郑北阳在心里回答。 在事业上的抱负和追求,让他有着足够的激情和勇气去承担创业的风险,而童年的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让他又同样渴望一个安稳的生活,了解江未过去的人生,也让他渴望能给对方一个安稳的生活。 “家”这个词语对他来说有着别样的意义。直到已经过去的这一年夏季,帮着江未一起搬家,然后第一次和他在这座房子里吃饭、睡觉,他才感觉找回了一种缺失了十五年的完整感。 这个房子对他来说承载着,他对有江未参与的未来的规划,一个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的规划。也许是可笑的缥缈的仪式感或者象征意在作祟,但他还是不愿放弃。 “没到那地步。还有办法的。”郑北阳说道。 江未开始往李无恙住的地方走,街道上有一股阴冷。明明前些日子气温还颇高,这两天又降温了。沉沉的黑夜压在上头,他感觉心里面难受极了。 忽地,一颗豆大的雨滴突然而至,打落在后颈,冰冷得像是在皮肤上开了个口子。天空撒起了雨。李无恙的家已经可以看见灯火了,他连忙加快了步伐。 第42章 雨下得又急又大,还没有走进小区,江未衣服就被淋湿了。他刚一敲门,门就被打开了,似乎屋子的主人凑巧地正从门旁边经过。 李无恙见他脸上全是雨水,眼睛瞪大了,忙拉着他的手到浴室。 “我去拿,干净衣服。” “不用拿,只是头发湿了。” 李无恙指指他的衣领,“这里。” “没事,拿吹风吹下就好。”其实雨早就从领口钻进了衣服里,后背一片湿凉。 江未吹干了头发出来,李无恙已经把碗筷给摆好了,菜也都装进了盘子里。站在桌旁,眼睛晶亮地等着他。 看着江未拿起了筷子,李无恙悄悄握起了双拳——这是新的一年里他们共用的第一顿晚餐。他眨了眨眼睛,脑袋里颇为详细地回忆了一下过往的经历,然后拿着筷子往江未的碗里夹菜,嘴里说着:“你,多吃点。这个好吃。” 说来可笑,他此言此举实在违和僵硬,在旁人看来大概就是一个客人给做菜的主人添菜,还请主人不要客气。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江未也考虑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不一会儿,他碗里就堆了个小山。 江未这才注意到他自己反倒一口没吃,“我自己来,你也快吃,本来就不怎么热了。” 李无恙点点头,却在尝第一口时脸色微微沉下来。 最后的菜还剩了大半,江未把这些收进冰箱,叮嘱道:“明天记得热着吃,不要留到晚上。” “你还要,离开?”李无恙站在他身后问道。 “今天,别去他家,好不好?” 江未手里的动作停住,打开的冰箱里寒气往胸腹扑来。 “外面,风很大,雨很大。” “我们这里,也很好。” 江未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性格里一些比较软弱的东西在这个雨天里露出了马脚。他没有打算回郑北阳那里,他本想着找家酒店住。冰箱长时间没有关闭已经发出了提示的“滴滴”声,他把门阖上,转过身—— “我已经,承认错误了。”李无恙连忙说道,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小狗,怕主人说出什么要遗弃他的话来。 这时候江未接到了郑北阳的来电。 “没怎么淋雨——不用来接我,外面雨太大了,我——”江未看了眼李无恙,看到了他的紧张,“我今晚住李无恙家。” 让他意外的是,郑北阳态度难得的强硬,“我去接你,我和你一块儿去出去住一宿。” “不是说了要让你妈妈知道我们是会考虑的吗?你跟我一块出去住不就是直接告诉她我们对未来毫无思量与规划,只有任性和冲动?”江未轻声道。 李无恙垂下眼睑,头顶的灯光让浓密的睫毛在他眼下落下了两排阴影,他的双手悄悄握紧,然后听见他的哥哥,用他阔别已久的温柔语气,对电话里另一个人说:“好啦,明天见。” * 之前只是留意到这套房子是三室一厅的户型,直至今天江未才知道其中最小的客房被改造成了一间家庭影院,他被李无恙领着从那间房里走出来,心里忍不住算了算自己还有多久毕业,多久才能正式开始工作,然后还要花多久才能付得起这一带房子的首付。 以前他也没怎么考虑这些事,郑北阳总是替他想好了,可现在才发现,这也是他应该思考的问题。 李无恙领着他到了主卧外,献宝一般打开/房门,歪头去看江未。江未本带着心事心不在焉一抬头,所有的思绪一瞬间被打散—— 这间朝南的主卧让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所有的一切都和李家别墅里李无恙的卧室别无二致,唯一提示着这不是他过去生活过的地方的,只有那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取代了曾经的绿野青山。 江未震惊得久久无言,而一旁李无恙专注明亮的目光让他避无可避,在这个孩子身上,他又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让他有些胆战心惊的偏执。 这个夜晚久久难眠,江未意识到他比自己想象得要焦虑得多。郑北阳母亲,李无恙,最近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再一次起了波澜。 他半睡半醒之间,听见卧室外有很轻微的声响,但随后睡去,也不知声响是不是来自梦中了。 …… “这里是,我和哥哥的家,一样的。” “如果没有,其他人,就更好了。” “我和哥哥,也和以前,一样的。” “我后悔了。” “那天说的,可不可以,不作数?” “我还是不想,有别人。” “我只要哥哥,哥哥也,只要我。” …… 少年从黑暗里一点点走近,他身上像是笼罩着光芒,使得江未终于看清了四周的一切,和多年前一样的场景,他这个空间里感受过千般喜怒哀惧。可是他明明已经从这个地方搬离好久了。 淡淡的荒诞感让江未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在做梦,可这样也并不能安慰到他,随着少年越发靠近,他心中出现了一丝焦急与慌张。 他连忙喊道:你不是知道错了么?没有不要你,你看我们不是和好了吗?我不会不要你的啊,但我和你,和我和他,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然而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他急急地又重复,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而对面的少年终于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那力道大到他几乎听见自己骨骼被挤压的声响—— “……”江未猛地睁开眼,惊觉自己满头冷汗。他的左手上似乎还有一点奇怪的触感,只是远不如梦中那样强烈。他不自觉地低头看去,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落地窗外的身影。 他几乎呼吸骤停,急急喊了声“无恙”,便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夜色暗沉,不大不小的雨发出沙沙声。有风从门缝里溜进来,推开了一室的暖气。李无恙斜坐在阳台边缘,左腿搁在地面,上半身微微扭转着,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打量着下方。 江未小心翼翼推开窗户,紧张得蜷起手指—— “无恙,你先下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说的。” 李无恙很快地回过头,静静注视着江未。就在这时,他的一只手忽地一颤,一点银光闪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他立即紧张起来,连忙从阳台上跳下,俯身往楼下瞧去。 江未悄悄松了口气,可同时,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白光,他立即低头看去,原本戴着戒指的手上,空空如也—— 从醒来到现在的怪异感似乎终于找到了缘由,他猛地抬头看去,不敢置信道:“你把我戒指扔了?!” 李无恙身体微微一僵,慢慢地旋身。 江未忍不住握住了手,此刻手指上的缺失感被放大,原来这么短的日子,他就已经习惯了。可还是太短了,刚刚合适的戒指才戴上去不久,没有一丝痕迹留下,好像它从未来过。 一股怒气从江未胸腔燃起,他内心深处一直保留一个可能,可当他发现李无恙的认错和退让,真的就只是“暂时的妥协与伪装”时,他无可避免地觉得失望又生气。 “这就是你的认错吗?” “你扔我的戒指是什么意思?” “我有教过你可以随随便便拿别人东西吗?” “我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所以这段时间你都是装的?” “如果你还是不懂,那我再说一遍。我和郑北阳不可能分开,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我和你就只是哥哥和弟弟。戒指这种东西只不过是个象征,不是说没了戒指,我和他就不在一起了!” 江未胸口剧烈起伏,心中又怒又痛。 李无恙定定地看着他好几秒,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不是的。没有扔。只是看看。不小心,掉了。我……”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立马往外跑,他焦急之色很难像是假的。 江未一怔。外面的雨还在沙沙下着,他连忙追了出去。 楼下是一片花圃,李无恙正蹲在一片草丛中细细摸索。路灯发出微弱的光芒,雨朦胧了他的身影,也模糊了江未的眼。 李无恙见他过来,却是立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罩在了江未的头上,然后推着他往回走,“我找。我一个,就可以。我找。你回去。” 江未忍住满心的酸涩,蹲下/身,不再看他,“一起找,快些。” 这场雨不算小,不一会儿李无恙就浑身湿透。气温本就不高,空气阴冷潮湿,有着外衣遮挡,江未依旧觉得寒冷刺骨。戒指落下的地方大致就在这里,可夜里灯光晦暗不明,泥土泥泞,草丛厚密,好几分钟过去了。 李无恙外衣里头仅仅一件薄睡衣,脊背骨骼的形状都被打湿的衣服勾勒出。江未心被刺了一下,微微迷茫了一瞬,最终哑声道:“无恙,算了,明天——” “这里。”李无恙说。 少年的手沾满泥土,他连忙用自己湿透的衣服将手擦净,而后捡起那落在一丛草中的戒指。 戒指上还挂着水珠,它被送到江未的眼前时,水珠颤巍巍的,就像拿着他的那只手一样。 李无恙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瞪着明亮的双眼,扯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仔细瞧去竟能从那嘴角寻到一丝羞涩。 “找到了。” “……谢谢。”他浑身狼狈,头发被打湿贴着额头,衣服上除了雨水还有泥土,江未的心又感受了一下刺痛,一丝愧疚也冒了头,他伸手就要接过,却在下一瞬,手被李无恙握住了。 李无恙轻轻拭去他手上的脏污,然后抬头,再一次对江未咧了咧嘴,复低下头去,格外郑重又小心地将那枚戒指戴上他哥哥的无名指。 他的目光有一种奇异的虔诚,江未那一瞬,忽地打了个寒颤,一丝违和感转瞬即逝。 李无恙放开了他的手,郑重道:“哥哥的,我不会,扔的。哥哥要,信我。” “……嗯,刚刚……是我误会你了。”江未深深吸了口气,手攥紧了,“咱们快回去,小心着凉。” 回去的那一路短暂又漫长,李无恙衣服湿透脏透,却浑不在意,一直替江未拂去他衣服上的草叶树叶。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6 江未回想起了自己在阳台上的“恶语相向”,自己反应过激,恐怕内心深处是没信任过李无恙的,才把他想得那样坏,也不知那时候无恙听了那些话,心里该多不好受。 电梯不断上升,江未说:“对不起。” 李无恙歪了歪头,似是在思索,然后他再一次握住了江未的手,虽然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是—— “都没关系。” —— 第43章 第二天江未起床时,李无恙正还没起,他一向起得早,让江未不由担心他是否因为昨晚的淋雨感冒了。但很快李无恙就穿衣走出卧室,看着他烤面包热牛奶。 江未去上班时,叮嘱他按时吃饭,注意保暖。李无恙在他离开之后,就走到阳台,像小时候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区外,才收回视线,回到屋内。 牛奶和面包都还剩大半,通通扔掉,随后他打开了冰箱,里面没有任何食材,只有几盘昨晚没有吃完的菜。他看了一会儿,冰箱的冷气扑面,他伸手将之取出,直接丢进了垃圾桶中。 鼻腔里的气息滚烫,眼眶生疼,身体渐渐发热,暖气充足也依旧寒冷,他一天没有吃喝,静静等着江未回来,但他也知道江未今天不会再来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天。 郑北阳母亲在上午返程,江未也没来得及和她见面,也不知他们母子俩后来谈了些什么,郑北阳独自处理好了一切。 罗女士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一场沉默寂静的风雨,除了让他们心头有那么片刻或者一段时间、又或者以后所有时刻都觉得压抑苦涩之外,好似也没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他们很平静地吃饭、洗碗,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我妈那边,我会慢慢和她说。你不用担心。” 郑北阳说道。 “阿姨已经很尊重我们了,我哪里要担心什么,我比较担心的是你公司的事情,现在情况怎么样,很严重吗?” 郑北阳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匆匆说了句“没多大事,已经开始好转了”,就转移话题到江未工作上。 江未暗自叹了口气,虽然明白郑北阳是不想他担忧,可心里反倒更沉重了些。 手机卡得厉害,三年前的主流配置,到现在已经显得格外迟钝。租房应用迟迟下载好,界面划拉起来也不太顺畅,江未慢慢翻找着附近的租房信息,在纸上做着记录。 不知多久过去,鼻尖飘出一股洗发水的香气,郑北阳洗漱好回来卧室。 “在写什么?”他走近看清了纸上的内容,声音不禁僵硬,“……看这些做什么?” 江未手指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没有抬头,“我打算重新找房子。” 郑北阳站在床边,俯视着江未的发顶,勉强笑了笑,“你还是担心我公司吗?我那边没问题的,我心里面有数,最近情况已经好多了。” “你是不是在意我妈昨天说的,她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如果她看我们在一起不会比别人过得差,甚至比我们没在一起时更幸福,她肯定会理解。 “我爸爸的确提过我未来结婚的事,但他一定也更希望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如果他知道……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江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说出了早在年前与卫得得聚餐时就隐隐冒头的想法,“如果我不和你在一起,那我其实也会按照大多数人一样,毕业了努力工作,工作一些年之后,小有存款,考虑买房,再慢慢还贷款。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房子你买好了,又是靠近我工作的地方,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付出,一点压力也没有,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 不得不承认,昨天郑北阳母亲那句“买房子和一个男人同居”,也的确让江未面红耳赤窘迫难堪,如果罗女士没那么客气,换成其他人,同样的意思可能会说得更直白更难听。也或许罗女士并没有其他意思,但无可避免地唤醒了一直掩藏在江未心底的一些东西。 “我们一定要分得这样清吗?”郑北阳哑声问道。 他顿了顿,以低了稍许的声音,“我们才刚刚开始一起生活。” 江未看到了他眼底的受伤,他把手机和纸笔都搁到一边,伸手握住郑北阳的手,温声道:“昨晚和今天白天我也思考了一下。我说下我的想法,你看看能不能赞同。 “你工作上的东西我不太懂,但肯定也遇到了困难,我相信你可以解决好,但是多一个选择多一份保障嘛。但我要是不走,你恐怕连考虑把房子卖掉这件事都舍不得,那可能就不得不再找一个度过难关的方法,或者更晚一点才能把事情解决。” “而且毕竟你忙起来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多,忙起来,咱俩这同居跟没同居一样。偶尔在这里住下,去你公司路上又得花不少时间。与其这样,还不如你在公司附近找个房子,或者直接住你公司那边。” 江未说罢,注视着郑北阳,没有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他的神色很复杂,像是有什么在脑海中翻涌着、挣扎着,但也很明显地,他并不太能接受江未说的这些。 江未心想他心里一定在想这有什么关系,我不觉得麻烦之类,他等了片刻,才继续道:“另外,你买房子的这笔钱是你爸爸留给你结婚用的。 “我已经没能让你和女孩子结婚,就更不应该住了。 “不是想和你分得多么清楚,而是,如果这笔钱完完全全是你自己挣的,那我住下一定没什么负担。 “不过我最愿意接受的是,等我们两个的工作都稳定下来,我们一同去担负,或者说是去创造一个家。 “如果昨天站在阿姨面前的,是另一个样子的人,她觉得这个人他人不错,事业也小有成,他不仅仅是愿意,而且有能力和她的孩子一同面对未来可能的困境,而不是一个还在念书,实习工资只够养活自己却跑来和男友同居的学生,我想阿姨一定会更容易接受他。” 郑北阳那满是受伤的双眼,在他沉缓温和的声音之下,慢慢平静,残留的不甘与一点莫名的悲哀,让他抱守着他一直坚持的东西,退缩到固执阵地的最后一角,温吞地抵抗着,然后又在对方的目光下温吞地妥协。 “如果以上理由你都不赞同的话,那就当是照顾一下你男朋友的自尊心,好不好?”江未捏了捏他手掌心,脸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这样近乎撒娇的语气他从来没有尝试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目光。 但只是短短片刻,他又重新看向郑北阳—— “我不住在这里,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相聚,我们依旧可以一起吃饭,嗯,或是睡一张床,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心里也同样渴望着和你一起生活。” 郑北阳眸光一颤,察觉到江未要放开手,他忙反握住,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江未手上的戒指。 江未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借着力从床上跪坐起,顺势吻住了他的嘴唇,被子慢慢滑落,他慢慢将身体贴了过去。郑北阳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他们做/爱了。一切都好像顺其自然一般。后来他们都会一直记得这个夜晚:年轻、漫长,青涩、炽热。 冬天开始倒数,天气渐暖。 江未在去李无恙家取保温盒时,才发现李无恙感冒初愈,是从那晚淋雨开始的,他没吱声,等快好了,江未才知道。李无恙没有其他不适,但咳嗽一直不停,估计就是硬挨过去的,没早点吃消炎药。 江未准备给他煮点清粥。李无恙站在厨房门口。 他年初受的伤也基本痊愈,江未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去上学。 “都可以。”李无恙回答。 “……”江未情不自禁想批评他这个学习态度,不过随即想到他本身又有工作,于是没做声。 “你要搬家?” “嗯。”江未刚应声,随即皱起眉,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看见了,你在搬东西。” “你去找我了?” “嗯。买药,顺便看看。” “那怎么也没和我说,我都没看见你。” 李无恙没说话。 “你还能知道买药了,有进步。”江未笑着说。 “嗯……”李无恙冷不丁被夸奖了,看看左边,看看右边,问:“那你可以,住这里。吗?” “……”江未盖上锅盖,“房租已经交了,东西也搬了大半了。” “退了,就可以。” “……”那天对李无恙说了重话,江未此刻不想再去争辩什么,不想再说出一些不好听的,对他这样“不懂事”的言语,他只能假装没听见。 “这是定时的,时间到了就可以吃。我新住的地方离这还有点远,以后更不容易过来。如果你还不愿意请别人过来,那就要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其实……这也不是很难的。” 李无恙连忙说:“我会学。不要你照顾。” “……嗯。”他擦干净手,从李无恙身旁走过,忽地却感受到胳膊被拉住,他不解回头,只见李无恙视线微微向下,正盯着他脖子的方向,眉头一点一点拧起,神色若有所思。 江未起先不解,可随后猛地想起来什么,不自在地挣开他的手,匆匆穿上羽绒服—— “我走了,晚上还得搬家。” 那一刻,李无恙也像终于想明白了一般,僵住的视线终于抬起,但那眼底,妒意与嫉恨已悄然蔓延。 江未新租的地方是康媛介绍的,所以没怎么费力,虽然离医院远了些,环境与条件也不如从前,但租金也合适,房东人也亲和。他租的是主卧,次卧已经有人住了。那位室友江未搬家那几天只见过一次,询问了对方介不介意他有时会有朋友留宿。 对方只是耸了耸肩:“你不介意我,我也不介意你。” 江未很快就正式入住了,离开那个生活了半年的地方时,他有一点怅惘,也有一点释然。郑北阳也很少在那里住了,留宿公司的时间越来越多。江未知道了他其实一点也不轻松。 他们公司员工单休,老板弹性工作约等于无休。公司最初是个六人工作室,后来留下的只有郑北阳和孟、卫三人。项目来自于创业管理课上的灵感,是个自由职业创作平台,一直致力于在版权保护和定制化方面和其他创作平台区别化。技术、内容、融资、管理,以及还有潜在的模仿,方方面面,对于一个初创小企业来说,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喘息的机会。 但江未休息日往他们公司跑得勤了,第一次看到郑北阳在公司住的地方,他在那里留宿过好些次,也从卫得得那里听说去年年末开始公司因为资金问题确实遇到困境,但也缓过来了,应该不会再放清明假期的鸽子。 他们见面不太多也不太少,约会不算多也足够温馨。 对比新来实习正在为毕业焦虑的学弟学妹,还有为儿子操心叹气的导师,他的学业、工作与生活要顺利许多。 三月底,房东联系了他,让他和另外一个室友一块把物业和水电费交了,但那位室友神龙不见摆尾的,江未见不到他,也没他联系方式,本来也基本是他自己在用,便直接自己去交了钱。 这天回来时,他看见家门口站了一个人——他好像又长高一些了。 “无恙,你怎么来了?” 李无恙转过身,眼睛亮了亮,走到他身边说:“左边,有人住了,右边也,有东西住了。” 江未:“……?” 第44章 “你说有人住你家了?” “嗯。” “认识吗?” “认识。” 江未松了口气。 “有东西住了又是什么意思?什么东西?” “画,石头,这些。” 江未又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头就大了,“……那你怎么把别人单独留在家里呢?有问题干嘛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直到他骑车载着李无恙回去后才明白,李无恙这么晚跑他家去,并不是为了让他来处理家里的突发状况,而是,请求收留。 看见那个来开门的女孩时,江未不由心惊,他几乎是立即回望李无恙,等着他给自己解释一下。 然而李无恙歪着头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孩一样。 “……你好。请问你是?” 女孩有些怔愣,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李无恙回头,不悦地蹙了蹙眉,往前走了一步。那女孩才像是回过神来,连忙后退,低下头去。 “她叫周予。”李无恙帮她回答道,然后拉着江未走进屋子,一边问道:“哥哥,我们来,什么事?” “……”江未心平气和地无视了他的“倒打一耙”。他和这姑娘之间有种很古怪的气氛,江未又看了一眼周予,然后匆匆收回视线,先去他曾经住过的主卧那里瞧了瞧。 床被搬走了,中央摆着几个颇有造型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一些小的艺术品,画框靠着墙壁堆叠,还有好几个人高的雕像,俨然是打算把这里改造成一个小的收藏室。 客厅里有一个不属于李无恙的行李箱,显然这里的三个卧室,没一个能给李无恙住的了。 周予还在旁边,有些话不能直白地说,江未无可奈何道:“去收拾收拾东西,过会儿跟我走吧。真拿你没办法。” 李无恙跑去了卧室。 周予站在行李箱旁边,仍然低着头,江未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我叫江未。是无恙的哥哥。” 有大概一分钟的时间,周予毫无反应,江未以为不会等到回答时,周予低着头往卧室看了一眼,然后才抬头,冲江未笑了一下。 江未随即回了一个微笑。 刚刚在门口见到她时,他的惊讶,一是因为没有想到李无恙会让一个女孩子留在自己家,二则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有一种令人惊叹的美丽。 她年纪应该不大,看起来大概和李无恙差不多,她很瘦,瘦弱得近乎于虚弱,和江未在医院见过的许多病人一样。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丽,在学校里可能是会无数男孩追求的那种。 而她的眼神却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会有的,有点迟钝,没什么光彩,除了刚刚他和李无恙抵达,她过来开门的那一刹那。 “你和无恙是同学?” 周予摇了摇头。 “那你们……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怎么看到无恙和女孩子来往,所以见到你很意外。”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李……无恙,他帮了我。”周予小声回道。 李无恙带着一个女生回了家。李无恙帮助了一个女生。 江未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斟酌了下语言,问道:“我想问下,你和无恙是在谈恋爱吗?” 周予咬住了嘴唇,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类似于苦涩之色,目光有些颤抖和闪烁,她不自在地望向别处。 江未连忙解释:“你不用担心,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我不是说为了阻止或者反对什么才问你的。因为无恙比较内向,不管是普通朋友,还是恋爱关系,他能遇到你,我都很高兴。” 他努力表达着自己的善意,周予视线依旧游离,但还是小声道:“是的。” 那一刻,江未终于理清了自己的心情。一点怅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木头人也开了窍;一点轻松——他一直害怕逃避、吊在心上的问题终于可以放下,哥哥还是哥哥,的确只是哥哥,以及许许多多的高兴,因为他也曾偷偷后怕过,如果李无恙永远也走不出去,永远只记挂着自己,而他和郑北阳在一起了,难免有一天分身乏术无法顾及到他,到那时候这个执拗的小家伙该怎么办呢? 卸下了这些心绪,江未不自觉地对着周予露出一个带有谢意的笑容。 这时周予身形一僵,视线忽然停住,江未跟着看过去,只见李无恙提着书包站在卧室门口,周予匆匆低下头去。 李无恙微微歪着头,眉头微蹙,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警惕与防备,像是在看一个要闯入自己领土的敌人。 接着他就听见李无恙说:“可以不要,和她说话吗?” 江未心里咯噔一下,略有尴尬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年初的风波此时看来已经成了一个由小孩子对哥哥的占有欲催生出的闹剧,但占有欲本身却也不会因此消失,适度为爱意,过度却会引发恶意,他谈恋爱无疑是一件好事,但听李无恙刚刚这生硬的语气,他又不禁开始为他能否谈好这场恋爱感到担心。 他安抚地笑了笑说:“只是问问你们怎么认识的,没说别的——你们俩还要不要说会儿话?我下楼散会儿步,不着急。” 江未出门之后,李无恙就慢慢走到了周予面前,心事重重地绞着眉头,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女孩子,陷入了某种苦恼一般,说:“我不想,他误会我,又不想,他多看你,更不想,他对你笑。已经有个,让我很烦了。怎么办。” 沉默了片刻,李无恙慢慢放轻松了神情,点点头,“不回来了。这里,随意使用。除了右边。” 周予瑟缩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没敢抬头。 李无恙把主卧的门锁好,往外走至玄关时,他忽然停住,面对着屋门,声音冰冷:“万一再见,请你,不可以,和他说话。” 江未在楼下静静等着,听见李无恙的声音后,连忙冲他挥了挥手。 晚上的温度较之白天低了许多,江未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觉得有点不适应,他扶好自行车,李无恙半揽着他的腰正要坐上后座。 江未拍了拍他胳膊,“先不骑车,咱们聊聊。你到我左手边来。” 李无恙顺从地走过去,两个人慢慢往回走。 下班高峰期已经过去,路上比来时清静了许多。 江未笑说:“第一次有女孩子到家里来,很紧张吧?” “没有。” 江未无奈摇头,这头一回的,恐怕都慌得不知该怎么办了,才往他那里跑。 “我可以,住你那里吗?”李无恙问。 他又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补充道:“我不能,和她住一起。房子,也没空。” 江未有点想笑,“可以可以,不然我们这是往哪儿走。就算房子有空,你俩单独住一块儿,我还不放心呢。” “为什么?” “等你和她真的住同一屋檐下的时候……”江未察觉到自己不经意联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脸立即有点烧,连忙收回思绪,但还是情不自禁往南面看了一下,郑北阳家小区还隐约可见。 江未想了想,决定还是给李无恙说明白了,“……其实就是说,你们现在还年轻,精力旺盛,又比较冲动,嗯……对性的了解还不够成熟,如果不小心发生了性/关系,甚至万一措施没做好……” “我不会,和她的。”李无恙很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一样,但随即他似乎就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随意,又补充道:“哥哥信我。” “……你自己有数就好。”江未也知道这种说教正常少年人可能都不爱听,便换了话题,“我看她带了行李箱过来,打算住多久呢?” “不知道,可能一个月,她决定。” “住这么久啊……”江未回想起那女孩的样子,总感觉她可能吃了不少苦,“她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我替她,解决了。” “我的意思是,她这么久住在你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原因,遇到了什么困难。因为看她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大,应该还在上学吧?不用回学校吗?” “不用。” “这样啊……那她家里呢?” “不用。”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李无恙抿着嘴不答话了。 江未逗他:“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说。” “有多喜欢?” “一点也不。” 江未抿嘴笑,“OK.” 李无恙说:“可不可以,不说她了?” “好好。但是我还想最后再说几句。”江未收起笑容,正色道:“既然谈恋爱了,那就一定对人家好。” 李无恙停住了脚步,注视着江未的眼睛说:“哥哥,我会的。” “我明白比起别人,这些对无恙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但是不会的,可以学。” 李无恙神色格外认真,说:“我会学。” “恋爱关系中,在爱情之外,还要给予彼此一定空间。” 李无恙眨了下眼睛。 “意思就是,你要尊重对方的选择,要倾听对方的想法。” “你以前说过。” “嗯。因为其实在任何关系中,都是这样的。不要因为对方和别人说一句话,或者她有了亲密的朋友,就觉得会失去她,从而对那些人充满敌意。 “在爱情里,她可以只属于你一个人,但在爱情之外,她只属于她自己。如果你们在某件事上产生了不愉快,或者你自己也什么苦恼,那一定要和对方沟通,否则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她。最后也会伤害到你自己。” “……” “明白吗?” 李无恙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他的手心渗出了汗意,他在江未带着期许的目光下,感觉整个人快要被撕成两半了。 “无恙?” 这一声“无恙”让他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他迎着江未的目光,郑重道:“我不会伤害他。” 江未笑了。 久违的氛围笼罩着这个寒风吹着的夜晚,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心无芥蒂,自从年初那次事故之后。纵使后来渐渐和解,但总有什么横亘在彼此之间。 心中大石坠地,冰凉的空气中的一呼一吸都是自在的。路上灯光流转、车水马龙,喧嚣与宁静并存。 他伸手揉了揉李无恙的脑袋,“上车吧!” 李无恙停住,正要回看后座,忽地视线被另外一处吸引过去—— 冷风渐渐把江未那只握着车把的手吹红。李无恙瞳孔缩了一下,手情不自禁地覆上去。 “好冷。”他低喃道。 “还行,我每天都骑车上下班的,都不怎么觉得了。反正冬天也要过去了。” 李无恙看着他们交叠的手,想了想,说:“哥哥,我要学,这个。” 江未怔住。 “骑车。学这个。” …… 江未缓缓笑开,“好啊,等我休息天教你。” “好。” “放手呀。晚上太暗了,不方便。” “我可以,先学推着走。” “这也要学吗?不用学就会的,你试试,很简单的。” “嗯。” …… —— 第45章 时间又回到了去年下半年,甚至又回到了五六年之前的每一个夜晚。江未这里的空调无法制暖,他一直盖的两层被子。本在上面那条大被子下又加了一条,但没几天江未就发现,李无恙睡梦中最终还会挤到他这里来。 因为当他醒来的时候,能感受到被窝里满是那他分外熟悉的少年气息,而李无恙自己的那条被子有时蜷缩在床的边缘摇摇欲坠,有时就躺在地上一片冰凉。 而李无恙不在,他在厨房,手上沾满了蛋液,不知该那平底锅里那快要糊掉的鸡蛋如何是好。 江未走过去让他手臂张开,替他围上了围裙,说:“以后记得穿,不然衣服上都是油烟味。” 他惊叹于恋爱给人带来的改变。 那一阵子江未时常吃到一些难以下咽的食物,并在李无恙亮晶晶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咽下。而等他自己吃了之后,目光瞬间暗淡。 李无恙困惑地问他:“我完全,按照菜谱。他说五分钟,好吃,我五分钟,难吃。” “他说,五克盐的,太咸了。” “七分熟,到底是多熟?” 江未毫不怀疑他已经将菜谱都背下来了。 周五晚上江未给郑北阳发消息说周六不过去了。 郑北阳问他是不是周六要加班。 江未说:“李无恙要学自行车。我教教他。”附带一个“吐舌”的表情。 郑北阳隔了好久才回:“好。注意安全。” “最近公司怎么样?” “没问题了。可以松口气了。” 江未和他聊了一会儿,往卧室走,发现李无恙眼睛都快贴到电脑上了,便走过去敲了敲他的头—— 余光不经意瞥见电脑上是个对话框,对话的是陆正煊,最新发出的消息是:“谈恋爱该做些什么?”一旁网页上还开着一个同样主题的经验贴。 李无恙惊慌,手忙脚乱地把电脑阖上。江未一时间乐得想笑,连忙忍住,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给这个小愣头青留足了面子—— “不要靠这么近,当心近视。” 周六是个晴天,江未回忆着小时候父亲教自己骑车的步骤,手把手地教着李无恙。 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后座,李无恙这个大块头坐在车上,这种手把手式的,教起来比教小孩子吃力太多。 江未气喘吁吁地说:“你要有意识地自己调整方向,脚下不能停,你停了,我就得花更大力气来扶着你。” 李无恙连忙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练车的角落僻静,到处是泥土和草木的芬芳,偶尔那些个可能刚学会骑车的小鬼,连车坐垫都坐不上,就站着踩着脚踏,从旁边呼啸而过,嘻嘻哈哈地嘲笑着:“看这个哥哥好笨哦!” “……” 李无恙面色不善,江未连忙安抚。 他在运动上不是很有天赋,大半天过去,俩人都折腾一身汗,李无恙手脚才协调起来。江未也从一前一后地扶着,改为只扶着后座。 李无恙脚下踩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 “哥哥?” “嗯,我扶着后面,你不用怕。” 他跟在后面小跑着,感觉到李无恙对车的控制越发熟练,手里也渐渐轻松起来,不再用太多力气。 他渐渐松开了手。少年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 李无恙觉得自己会骑车了,他喊了声:“哥哥。” 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一声。而后连忙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早就没有了人影,他有慌乱地再向更远处看去—— “砰!” 眼见着李无恙车子一歪,重重摔在地上,江未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快跑过去,伸出手,“无恙,怎么样?能起来吗?” 头顶的太阳有些刺眼,少年仰着头,皮肤白/皙得好似能发光。他看见那太阳之下,有人神色焦急,他把手放进了那人手中。 一股大力带着他站起,他在完全站起身之前,顺着那力道,亲了亲那人的侧脸。差一点就可以亲吻到嘴唇了。 “谢谢哥哥。”李无恙说。 对骑车这件事他表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并在学会骑自行车一星期之后,就邀请江未担任了他后座的一号试验品。 穿过附院停车场的时候,何淼正从驾驶座下车,看见了那辆从眼前经过的自行车,眼睛瞪大了,蹬蹬蹬跑过去,吹了声口哨,“专车服务,太浪漫了吧江未!” 江未从拍了拍李无恙后背,然后直接跳下了车,说:“到这就可以了,回去慢点。” 李无恙掉转车头,难能可贵地冲何淼点了点头,和江未道了再见,像一阵欢快的风一样跑远了。 何淼摸了摸鼻子,看着那背影,“我还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江未没有和她提过自己和郑北阳的关系,但神奇的是他这位同事加校友有个分外敏锐的雷达,并且幸运的是她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 两人一同进了医院,迎面看见一群护士和医生正小跑着往最远处的病房而去,就连心血挂科很难见到的泰斗周医生都在其中,架势惊人。 何淼耸了耸肩:“昨晚连夜接过来的。我爸也半夜被喊出门了——啊对了,我记得你家是寄城的?”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7 “嗯。” “你们寄城还是挺人杰地灵的嘛。那个是你老乡哦,就是那个李氏集团的创始人,李氏你知道吧?我们医院据说还有他家一份贡献呢。” 江未心里咯噔一下,“李氏?” “是啊。昨天半夜不行了,这命吊了十多年了,钱多也没多大用处,自己脑子不清醒,家里又有个母老虎,还有个不肖儿子,活着也不一定比死了强。” “……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哪一年了,我和我爸在外面吃饭呢,临时就被喊到他们家了给那个爷爷吊命。就把我一块带去了。那家老太太对着一个神志不清呼吸都不利索的人在那儿数落,数落完了又教训一边站着的,可能是他儿子吧,把人说得一文不值,说什么他这辈子唯一点价值就是生了个好孙子。不过好孙子不也没陪在祖父身边嘛。” …… “真可怜。”何淼轻叹。 江未回忆往昔,对李家老爷子仅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他没见过本人,只听李家佣人偶尔提起,李无恙的祖父身患数疾,行动不便,清醒之前对李无恙寄予了厚望,发现李无恙的不正常之后,也坚持没放弃,对方可能是唯一有耐性的人了。 当天下班前,许多人窃窃私语,偷偷谈论着某个病房外面围了多少人,送来的慰问礼在病房外能排成队,然后又有人走过,说:“人没了。” 江未心情沉重,离开医院,远远便瞧见李无恙扶着自行车等他。待他走近时,李无恙说:“哥哥,给一下钥匙。” 江未脑子里昏昏的,把钥匙递给他。李无恙从兜里取出一个简陋的小陶人,别到了钥匙扣上,然后也拿出自己的钥匙圈,那上面有个小一点的陶人,两个放在一起晃了晃,只听“咔”的一声,陶人的手扣到了一起。 李无恙咧了咧嘴,把钥匙交还给江未,“上车,哥哥。” 江未坐上车,李无恙拉着他的手放在腰间。江未下意识地攥紧他的衣服,他不清楚李无恙还有没有得到消息,很可能没有,如果他知道了,他会难过吗?据他所知,李无恙已经许多没有回去和祖父母过年了。 他轻声道:“无恙,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呀?” “记得。”李无恙说。 江未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个消息由他告诉李无恙好吗?李家应该会通知他的吧,毕竟这些年李老太太一直盼着李无恙回去。 晚饭已经准备好,放在保温箱中,李无恙将它们一一取出摆上桌,大部分看起来精美,香气浓郁,一看便知是他从外面饭店订的,有两个李无恙自己下厨的,他最近很早地就从学校回来,磨炼了一阵子厨艺,算是小有进步。 江未不禁想,李无恙祖父如果清醒,是不是也会有点疼爱李无恙的,他如果看到李无恙如今英俊,聪明,事业有成,也渐渐懂得生活,会不会感到欣慰? 他思绪重重,可李无恙浑然不觉,吃好饭,他跑到卧室,江未这才发现卧室里多了一些东西,可能是他从原来住处带来的。 东西很杂,一些眼熟的装饰物,还有个相框,是李无恙自己的照片,江未想起来是之前是放在郑北阳那里主卧床头柜上的,李无恙住到自己家去后,曾让江未帮忙把他的东西收拾都带过去。 李无恙兴致勃勃地收拾着这些,直到睡觉前,他忽然和江未说:“哥哥,我明天回去,爷爷去世了。”然后他给江未掖了掖被角,自己躺进被窝。 江未睡意被他吓跑了,他有点不太能够理解李无恙的态度,但李无恙一直表现出来的,都对李家人没什么感情。可能小时候他祖父也许展现出过的温情对他来说已经太过久远了。 李无恙回去那几天,正是清明假期,江未和郑北阳一同回家祭祖。等到假期结束,江未回S市,李无恙依旧没说多久回来。 这天傍晚,江未收拾着东西要下班,值班的何淼吃完晚饭过来,冲他挤眉弄眼,“专车又来咯。” 江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如之前卫得得乐观预计的一样,也和郑北阳告诉自己那般,他们公司已经完全度过了之前的困境,阴霾总算散去。他和郑北阳约好,晚上一同去吃顿饭,再看场电影。 然而,当他走出医院,看到的却是李无恙,告别了冬季厚重的衣服,少年更显俊俏,挺拔的身形好似一棵小青松,远望着就已格外养眼。 江未走近了,不知他此时心情如何,状态如何,是否需要安慰,而下一刻李无恙就先开口道:“哥哥,我刚回来,没来得及,做饭,我们出去吃。” 与此同时,手机铃响,郑北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阿未,刚刚突然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我们才和他谈完,你先回家,我到那里接你。”四周并不嘈杂,江未知道声音足够传到李无恙的耳朵里。 李无恙盯着江未的手,那枚银色的戒指在太阳的余晖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这几天,有点累,很想你。也想你,陪陪我。”李无恙平静地说道。 第46章 李无恙用几乎称得上毫无感情的语气,说着很轻易就能让江未心疼心软的话语。 江未那时候没有想太多,只是推想李无恙这次回去参加葬礼,情绪低落,如果这时候他陪着他,或许能给他稍许的慰藉。 于是他对电话另一头的郑北阳说:“改天再一块吃饭吧。” 那时候他以为会有千千万万个“改天”,等到后来再没有“改天”时,他不经意回想起这一天,失落与遗憾吊着他的心脏直直下落,他后悔地想到,如果那时候多考虑一些多想一些就好了。 在他还可以做选择的时候,他在李无恙和郑北阳之间选择了前者。只是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更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李无恙再次渗入了他的生活,以至于何淼不止一次地将电话另一头、接送他上下班或是有时中午给他送来午饭的人,误以为是他的男朋友。而同期实习的那些人渐渐地都会调侃起江未有个“中国好弟弟”。 江未提过几次,让李无恙不必再做这些事,可挡不住李无恙突然之间萌发的对自行车与做菜的强烈热情。 他们白天不常见面,江未一开始以为他白天照常上课或是和周予在一块,后来越来越多次遇见沈赋臣之后,他才知道李无恙目前已经去了李氏在S市的分公司工作。这让江未大感意外,春节那会儿李无恙分明还不愿和他祖母多谈。 可能那次葬礼也缓和了他与李家的关系。 他平时都住在江未这里,也没听他说周予的事情。最初还不发觉,时间一久,江未就觉得有些奇怪了,偶尔提起,就很快被他扯开话题。江未也不便多问。 四月下旬,他们系宣布了学期末定科的事宜,同学和同事都默认了他会选择神外,可事实上,他自己却偏偏没能定下。 周五晚上大家一块商量着出去吃饭时,得知他还要去听一场免疫科的讲座,一个个都惊讶又不解,纷纷说:“江未是要把自己修炼成全才了。” 又有人问他:“你难道两个都想选吗?” 江未被他们说得很不好意思,但也没解释原因,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至安正是患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免疫系统缺陷症,类似的病症江未大学乃至大四出国交流那段时间都没有再遇见第二个。许多年前在B市医院为至安制定出治疗方案的那位医生很多年前就移民到了美国,至今江未也未能打听到他的消息。 至安的病这些年用药物控制得不错,但总有一把剑悬在上空,不知何时就会落下来让人绝望。 江未很早就有了实习打算,因此大学光阴可谓格外紧凑,只为了能在短时间里学得更多,他的成绩其实也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他带着自己还算拿得出手的成绩找到免疫科的裴正年老师,想要申请提前实习的时候,却被对方拒绝了。 最终是严老师“收留 ”了他,而他也在跟着严老师学习的过程中,逐渐对神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些年全科学习之外,他投入最多的就是这两科,这也成了他面临定科时出现犹豫的原因。 严老师对他其实真的有太多太多的帮助与期望了,教他没有任何保留,系里有时戏称他是严老师的亲儿子,其实也不算太夸张,如果知道他的犹豫老师恐怕也会失望或生气吧。想到对方最近和严争又大吵了一架,江未并不想这时再拿这种事去让对方伤神。 有时候他也会有种荒诞的想法,如果人可以不睡觉不吃饭,或者有两个可以交替存在的灵魂就好了,那么他便可以什么都要,什么都不放弃了。 李无恙是跟着他一块儿去学校的,江未听完讲座之后到隔壁,那时候教室里基本没什么人了,但灯火通明,李无恙坐在靠门的位置,正在写着什么东西。 江未在门口就瞧见他桌上的信纸很精致华丽,一旁还有精致的信封。 “写情书?” 似乎他突然开口,李无恙有些惊慌,匆匆把桌上好几张信纸收拾好,江未瞥见那信纸上的字迹端正隽秀。李无恙的字算不上大气磅礴的那一类,但向来笔锋精致、全不带潦草,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和江未说话越来越频繁,几乎不曾像小时候那样和他写字交流了。 看到那些信纸,江未第一反应,这是给周予。李无恙再一次让江未感到了意外,意外他也能有如此浪漫一面的同时,却也感觉有点微妙的古怪。 而那边李无恙却已经磕磕绊绊地解释起来了,“这是最后的,以后不会,再写。” “我不想写,是他,要我写。 “我不想和他,说这些。” 他似乎紧张得厉害,生怕江未误会了什么一般。 江未叹了口气,“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幼稚也不羞耻,她肯定会喜欢的。” 江未说了声“回家吧”,李无恙收拾好书包跟上,略落后他一步,手机在那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的消息里,有人发了一串地址过来。 李无恙抬头看了一眼江未的的侧脸,才戳开回复道:“不用再帮我找了。” 【陆正煊:怎么?你要自己再找资源啊?我给你分享呗。】 【李无恙:不看了。难看。】 【陆正煊:……本直男还没觉得难看呢,你个gay倒接受不了了吗…………等等!你想耍赖???!!!你答应帮我写的!十封,你才兑现了一封!】 【李无恙:剩下的一次写好,明后天让人送给你。】 【陆正煊:不是吧,以后不见得就是同一个人了啊。】 【李无恙:为什么不是?】 【陆正煊:我现在喜欢她,不代表以后还喜欢啊,人的一生又不止会遇到一个人[/挖鼻]】 李无恙拧了拧眉,回复:哦。你不要,那算了。 【陆正煊:别!你写好了带给我吧,名字的地方先空着。】 【李无恙:嗯。】 【陆正煊:嘿嘿。期待下次合作[/握爪]】 李无恙盯着那个颇有些搞怪可爱的握爪表情片刻,然后回复:不必。我不想再给别人写这种东西。 李无恙刚发送过去,忽地手里的手机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江未不悦道:“怎么走路还在看手机。” “不看了。”李无恙说道,随手将那个“握爪”的表情转发给了江未,然后把手机放回了书包里。 晚上睡觉前江未打量着那个“握爪”的表情,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他和李无恙过去的聊天记录只在绿白两色交替,他从没见过李无恙发过什么表情。而这个“握爪”的表情却让整个屏幕都有了色彩。 他不禁想,爱情真是奇妙,能让木头疙瘩也鲜活起来。 可出于这么多年来对李无恙的了解,他的潜意识里总有一份心思,在未李无恙和周予这段青涩的感情担忧着。 而当那天他看见严争竟与李无恙走在了一块儿,那份担忧就开始浮现了。 严老师和严争的矛盾一直没能得到缓和,江未没法忘记数天之前,严老师颇有些恼火地说了句:“男人喜欢男人,这像什么话!” 当时他心中咯噔一下,以为自己和郑北阳的事被导师知道了,可随后才知道,严争刚刚出柜,老师气得够呛。 严争算的上是风云人物,但这风云却是让绝大数人所厌恶的,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被个同性性骚扰,就连江未在成为严老师学生之前,也遭过毒手。严争是Gay几乎是公认的事实,但他却从没正儿八经出柜,在父亲那边矛盾也主要集中在曾经改志愿一事上。 江未看见严争笑嘻嘻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李无恙伸手扣住了严争的手腕,严争嘴咧得更大了,笑得脸都有些扭曲。 就在这时他们也看到了江未,李无恙猛地甩开严争的手,小跑着来到了江未身边。 江未紧蹙着眉头,“你认识严争?” 李无恙脸色变了变,连忙道:“他找我,帮忙,没答应。” 江未瞥了眼远处的严争,对方笑着冲他挥了挥手,“哥!好久不见了!你家小朋友真帅!”说罢冲着李无恙吹了声暧昧的口哨。 江未在感情上完全谈不上敏锐,但此刻他也找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释这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俩人,突然凑到了一块儿。 但李无恙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并不觉得李无恙会和轻浮地对待一份感情。 两种冲突的念头加剧了他心中的古怪感,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在李无恙整个人身上。 路上他再次询问李无恙关于严争的问题,李无恙犹豫了一下,随后慢慢地说道:“他让我,当男朋友。” 江未抿了抿唇,“你的想法呢?” “我没答应。” “那就好。最好你也要告诉他,你已经有了正在恋爱的对象了,如果他再次纠缠你,会让你的恋人误会的。” 严争那倔脾气,要真的喜欢了无恙,恐怕不容易罢休的,江未不无担心地提示道。 他本已松了口气,但谁料他此话却反而让李无恙有些着急起来。 少年立即停下了脚步,拉住了他的手,急急开口,“不要误会。没答应。没撒谎。你信我。” 江未转头看去,发现他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薄汗,安抚地拍了拍李无恙的肩膀,心里面悄悄叹气,暗想,我误不误会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周予,我真怕你不自觉别伤了人女孩子的心。 江未自知自己插手得多,可还是忍不住明里暗里提醒李无恙要多关心人家。尤其是这一年的五一假期。 自从李无恙借住到他这里之后,他许多个休息日都没能与郑北阳相聚了,李无恙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要学的东西五花八门,甚至有次心血来潮想学按摩,缠着江未整个周末都在当试验品。 他连五一假期都没有放过,自己暗中做了详细的计划,要学什么菜,看什么电影,穿什么衣服,花多久时间学做蛋糕,又花多久时间请江未去他在S市的办公点走一走。 他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计划展示到江未面前,江未温馨提示道:“难得有个假期,还是和女朋友一起过比较好。这样比较有利于培养感情的。你说的这些完全可以和她一起完成。” 李无恙怔怔地,在江未转身去收拾行李的时候,脸色一下灰暗下来。 他蹩脚地开始继续找理由,江未逐渐反应到他其实是盼着和自己一起过假期,这个认识让他手里的动作迟缓了片刻,最终轻声说:“我已经和郑北阳约好了。你也要多陪陪周予啊。” 李无恙睁眼到天明,看着江未起了一个大早,和郑北阳去赶外出旅游的飞机。 整个假期在他澄净净又灰蒙蒙的目光中开启。 而这栋小房子的厨房不久也在他磕磕绊绊的动作中燃起了火光。 第47章 那场谈不上大的火烧掉了厨房的一角,它本可以被扼杀于冷水之下,但少年默念着:“烧吧,烧起来,哥哥,就回来了。” 于是他就看到他的哥哥风尘仆仆回来到他身边。 江未接到李无恙电话时,正闭着双眼和郑北阳接吻,他有些自黑自乐地想着,或许旅行对于他们这样庸俗又忙碌的人来说,早就没了那些“自由如风”、“精神放空”的意义,取而代之的是难得彼此都空闲的私密空间,可以装下年轻躯体无尽的热情。 在沙滩上手拉着手漫步虽是闲适,但窗帘拉上挡住了太阳,就算是白天也愿意胡来。安静下来后,他们接吻,静谧惬意,但铃声却不合时宜。 江未轻轻推了推郑北阳,和他分开一点距离后,啄了啄他的嘴唇,红着脸说:“接完电话再继续。” 郑北阳低低地笑了,手肘撑起后脑,侧着身子看江未接电话,目光温存,微带笑意。但江未却在听李无恙说完以后,在手机上迅速点了片刻后,就开始穿衣。 郑北阳的笑意褪去,他慢慢坐起身,“你去哪里?” “无恙把厨房给烧了。” “他受伤了么?” “听声音还好。” “那你去做什么?” “去帮着一块处理啊。” “这是他自己的事。” 江未本想和郑北阳解释“他烧的是我租的房子”,可同时李无恙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他再放下电话时,只见郑北阳眉眼沉沉,不太赞同地问道:“你要管他管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江未思考过,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可当它从郑北阳口中问出来的时候,好像有什么本质性的东西变了,有什么东西对立起来了,以至于他的大脑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但此时他牵挂着发生火灾的那个小家和那里的男孩,再一次无知无觉地做出了一次选择,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挥霍着一些什么。 他没有让郑北阳和自己一同回去,难得给自己放一次假,他不能全程作陪已经很遗憾和抱歉了,不想他再错过这次休息的机会。 郑北阳没有跟他一起回去,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江未离开。他想,一个人的旅行本身就没有意义了,江未并不知道。 江未赶回家时天色已经黑了,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正收拾着工具箱要离开,客厅里对着两个大箱子,沈赋臣正和对方交待这什么事情。 看到他回来,对方不好意思地点头打了个招呼,而李无恙立即从卧室里跑出来。 厨房已经修了大半,是按照原来的样子,但尚未修整的地方还能看出这次起火的破坏程度。 江未看见这没有付之一炬的厨房和完完整整的李无恙,松了口气。 他在等飞机时就已联系房东,对方说会立即过去,看样子李无恙请人来修理房东也是知晓的,到此时,江未才彻底放下心来。 询问之后,原来是疏忽,没一直在厨房里看着。他并没有责怪李无恙的想法,但孩子却像是犯了大错误一般,不断对他献殷勤,端茶送水递浴巾,揉肩捶背一条龙,江未奔波一天,沉沉睡去,毫不设防。 他并不知道,对于李无恙来说,那场不大不小的火早就被抛到了脑后,他不觉愧疚,也没觉得犯了错,他只是惊喜,当他许下了愿望,愿望就实现了。 而他现在,还有许多许多的愿望要和哥哥一起实现。 在李宅那位老管家的印象里,他从孩提时代就展露出“尝到甜头就得寸进尺并绝不放手”的个性。 他不想再看到哥哥和别人外出,再和别人一同过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就已经够好了,所以大部分日子住在一个房子里不够,大部分时间睡在一张床也不够,当然,每天晚上偷偷亲一口也不够。 江未微微蹙着眉,睡梦中似乎遇到了烦恼,李无恙修长的手指抚平他眉间褶皱,而后慢慢下滑,点了点他的鼻子,最后他倾身,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个快乐的游戏因为他的“着急”曾经中止一段时间,后来千辛万苦总算回到了正轨。江未不会想到,这段日子里,他收留的少年有时候能睁眼到天明,只为了趁他熟睡偷走一个吻。 江未的头发还带着一点潮湿,尤其是鬓角,是洗脸时沾到了水,他的脸上还带着一点薄红,不知为何,李无恙突然想起这近一年来自己梦里模模糊糊出现的人影,以及陆正煊发给他的视频。 他与陆正煊的“交易”始于去年,那时候他刚刚才体会到这世界上还有那样令人脸红又快乐的事情,强烈的好奇让他和陆正煊进行了秘密的交易。 时隔许久之后陆正煊将那些“资源”发送给他,又时隔许久,他才想起来观看,画面暴露而色/情,极具视觉冲击力,他无可避免地起了反应,可同时又觉得恶心,视频里主角尖细的叫喊,毫无魅力可言的瘦弱躯体,都让他屡屡想要结束观看。 但好奇忍耐下来,直到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某个电影里看过的情节,画家男主不得已让一位女性朋友当自己的裸/体模特,女友知晓后深感被背叛。 那位模特与他们之间的故事剪不断,理还乱,他当时没能看懂,后来在网络上搜寻答案时才大概搞明白,不由轻视起那个男主,在他看来,所谓“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是狠不下心对待自己的懦弱表现罢了。 同时,他也暗暗在心中记了一笔:不应该看更不能触碰恋人之外的人的裸/体。 当然他也从没觉得自己会对其他人感兴趣。也不会允许那种可能的发生。 直到……他戳开了这部色/情片…… 他匆忙关闭视频并删除,其后有好几天都没敢直视哥哥的眼睛,自觉做了错事,好几次都想解释一番,希望他不要误会。可又怕自己暴露自己看这种东西的事实,最终暗自决定不再犯了。 思绪至此,一直在他心中蛰伏的念头开始蠢蠢欲动了—— 别人的不能看,那哥哥的,可以看。 “你同意吗?”他小声问道。 他整个人都像按了暂停键,似是在等待一个回答。 江未呼吸平稳,连睫毛也未曾颤抖,李无恙没有等到回应,但却并不着急。虽然他的身体早已因为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燥热起来,下/身也起了反应。 可他还是耐心等待着,眼睛眨也不眨,微微举起停留在江未脸侧的手,也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分毫不动。 终于,江未的脑袋轻轻动了动,往被子外跑了跑,李无恙终于得到了启动的指令,手指微微颤抖的将薄被拉下了一小截,单薄睡衣下皮肤白/皙,锁骨分明,李无恙的呼吸加重变烫,忽地他看目光一凝,脸上血色褪去,再一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暗红色的斑驳痕迹刺得他眼眶生疼。 那是吻痕。他知道。 好些日子以前,他见过了,然后明白了,生气了,但也原谅哥哥了。 可为什么,又出现了呢,这么多,这么难看,这么,让人生气。 他颤抖着手,轻轻按在了最刺眼的痕迹上,然后轻轻擦拭,慢慢地他不受控地加大力度,几乎是想把那些碍眼痕迹挖掉。 他眼眶里布满了血丝,视那些红痕如恶鬼一般,整个人疯狂如同魔怔一样—— 可是这样依旧擦不掉啊,怎么办啊? 用刀才能挖掉吧,然后割掉那个人的嘴巴舌头甚至那张讨厌的脸—— 一声闷哼响起,江未感受到了疼痛,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想要躲开那个“擦拭”着他身体的手。 李无恙被这一声闷哼唤回了神,他烫手一般收手,有些惊恐地望着被自己擦得越来越红的地方,不太明白自己刚刚为什么脑袋里会闪过那些恐怖的画面。 那像是人生某个奇异的时间点,被不知名的陌生朋友主宰了自己身体与灵魂,仅仅短短一瞬,他就告别再次远游去了。 李无恙慢慢揪住自己的头发,稍作冷静后他吻住了那刺眼的红痕。 江未带给他的影响远比他们彼此知道的要多,哥哥给他温柔,伴他成长,让他快乐,也给他痛苦与欲/望。 当脑海里和眼前的人影轮番折磨着他,那人影温暖又冰凉,近在眼前又相去甚远,他只能自己纾解,射/精的冲动最终难以克制,可少年最后还是犹豫了一瞬,蹑手蹑脚地跑去了浴室。 他靠着墙壁静静喘息,明明哥哥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可寂寞感终不得解,仿佛还有什么他没能留住,从指缝间溜走了。 厨房的修整并非特别大的工程,第二天厨房就基本恢复了原样,唯一的区别便是更加崭新明净。 江未邀请沈赋臣在这里吃饭,沈赋看着自己老板丝毫没有因为此次事故留下阴影,还在厨房忙碌,心里打着小鼓,总觉得这顿饭不是他能吃的。 他觑了一眼李无恙的脸色,对方没什么表情,不置可否。 他老老实实地找借口婉拒了江未,待离开后打开汽车门,他收到了老板发来的消息—— “丁敬成那边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第48章 江未第二次见到周予是在医院,当时周予正从大厅往外走,她微微仰着头,往上面的楼层漫不经心地张望着,江未刚下电梯,瞧见了她的侧脸,认出她来,便小跑着过来。 看到他,周予随即弯起眼睛笑起来,“江医生。” 她比之前在无恙家里看到好像要外向一点,对自己是医生竟也没有意外的样子。 “不舒服?”江未看向她手里的半透明小袋子,心中微微一沉。 周予不自在地把药收进自己包里,“胃病犯了来买点药。” 江未刚刚大致瞥见了其中几盒药的包装盒,分明是内脏出血保守治疗中的常见药物,他见她脸色青白,身形孱弱,总觉得不太对劲,不由温声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周予没有和他对视,不太自然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挡住了江未的视线,就在她抬手的那一刻,被带高的衣袖将她手腕上的伤痕暴露出来。 那一刹那,江未脑袋里顿时出现了不好的猜测,心中立即对这个小姑娘多了些感同身受的心疼,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只道:“无恙知道你最近不舒服么?” “……我还没和他说。”她有点不想谈论李无恙的样子,说罢便换了话题,“江医生已经毕业了吗?” “还没有,正在实习。” “这么年轻就来实习了呀。“ “我已经25了。” “那再往前推两年,你起码是23岁就来医院实习。那时候我总觉得这么年轻的医生肯定是托关系进来的,还担心会不会不靠谱。” 江未惊讶了。周予解释道:“前年我有次来医院是你和另一位医生在急诊室,不过你肯定没印象了。” 江未的确搜罗不到任何印象,很快到了一楼,分别前周予拜托他不要将今天他们碰到的事情告诉李无恙,江未答应了,叮嘱道:“最近要按医生给你说的,饮食上一定要注意,一旦情况加重,一定要及时来医院。” 周予点点头,与他道别。 在李无恙那里,江未也的确只字未提见到周予的事,但其后几天,李无恙没事人一样上班下班,钻研做饭技巧,丝毫没见他主动了解最近周予的情况。 这时江未也猛地回想起,他研究了这么久地做菜,竟从没听他说过要给周予看看成果。 “你过来,我有点事给你说。”江未冲李无恙招了招手。 李无恙和他一同到客厅沙发坐下。 “你之前说过,因为你帮了周予的忙,你们才认识的?”江未问道。 李无恙皱了下眉,但还是点了下头。 “是怎么一回事呢?” “……” “是不是有人欺负她,比如她的家庭或者同学?”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8 李无恙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良久点了点头,“是。” “……他们,打她了?” 李无恙微微仰起头,看着前面天花板的灯光,呼吸微微加重了,江未以为他又想避开这个问题,却听他以一种无法形容的语气说:“她被他们,踩在脚下,她变成一团,好像比我,还要小。 “他们走路,撞她的肩膀,把水泼到,她身上,他们,让她受伤,让她痛苦,让她噩梦惊醒。” 江未忽地打了个寒颤,掌心里瞬间渗出汗意。 有些回忆无论被年岁怎样遮蔽,总会在某个时刻被风掀开一隅。其实直至现在,江未依旧无比清晰地记得高中时代的那个天台,还有那时候像一只英勇的小狗崽一般冲过来的李无恙。 以李无恙现在的能力,必定有比小时候那样疯狂的做法更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周予还会带着那样的伤出现在医院。江未苦涩道:“这种事情,可能不是帮一次忙就能解决的。” 李无恙眨了眨眼睛。 见到周予是在一个傍晚。他从一旁路过。 那时候他想到了哥哥。如果那个倒在地上,被一群女孩拳打脚踢的人是哥哥——啊,不能做这样的假设,他也不会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何况到如今他依旧想要那些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消失呢。 于是,那不会是他的哥哥。 于是,他没有任何停顿地走了离开,可是他突然想到了,或许可以请这个女孩帮一下忙。 于是他就顺手帮了一下她的忙。 所以,“帮一次,就够了。”李无恙没有任何表情。 李无恙这无动于衷的神情让江未感受到了不适,“你怎么知道帮一次就够了。你关心她后来的情况了?这么久我就没看见你去主动关心过她。你真的喜欢她吗?” 李无恙呼吸再次急促,“哥哥,为什么,关心她?” “你还要跟我纠结这个问题?我现在在问你,你真的喜欢她吗?” “……不喜欢。” “不喜欢你和别人谈恋爱?” “没和别人,谈恋爱。” 江未感觉自己陷入了混乱之中,也感觉李无恙同样也是一片混乱。好像有什么从一开始就错乱了。好像最初和自己谈论周予,又为了周予殷勤学这学那的那个少年,和眼前这个李无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这其中的转变让江未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到了一个人,“那你现在是和严争谈恋爱了?” “我没有。”李无恙没有任何犹豫。 “……”江未有些头疼地说,“我实在不太明白你的想法。我感觉现在有点乱,感觉你也是。如果你和周予分手了,那么你和谁在一起都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你没有和她分手,还要和严争恋爱的话,那我觉得你冷静地想一想这么做对不对。” “真的,没有。”看到江未起身往卧室,李无恙急急跟过去,“你信我。” 江未当然愿意相信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从小到大,他和李无恙的交流都有一种胜于常人的默契,他几乎每次都能领悟到李无恙表达的意思。 可今天,甚至于这段时间好几次都出现了或轻或重的糊涂与困惑。可能他撒谎了,知道自己不对,他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犯错了。 第二天江未没给他送自己的机会,自己去上班,就像学做菜那件事一样,李无恙的后车座也不知周予坐过几回,反倒是自己万事顺着李无恙的意,也不知这其中会不会就不自觉犯了什么错误造成不好的影响。 到了医院他便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却在下午郑北阳来医院输液时又乱了心绪。 郑北阳感冒,江未和内科相隔甚远,看到郑北阳发来的消息后,他又跟着其他医生前辈忙碌了好几阵,到下班才得空赶过去。 郑北阳已经挂完水,小护士拔完针,拿着棉签摁住针孔,磨磨蹭蹭给他交代一些耳熟能详的注意事项,几番拐弯抹角拦住郑北阳起身的动作。 郑北阳看见江未推开门往病房探了探脑袋,冲小护士笑了笑:“好的谢谢你,我对象就是你们这儿的医生,要注意的东西回去后我再问他好了。” 小护士讪讪地吐了吐舌头,颇有遗憾地把东西收走,出门时看到江未还有些意外,忙又打了个招呼。 郑北阳冲江未招了招手。 江未这时候走进来,第一感觉便是郑北阳最近可能没好休息了,甚至好像都瘦了不少。郑北阳身体一向很好,长年都没见一次感冒,江未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接连几天熬夜,昨晚不小心就在办公室睡着才着了凉。 二人一块儿离开医院,江未想了想说:“我今晚去你那里吧。” “怎么突然今天,明天不用上班?” “接下来要赶论文,排班少很多了,后天也休息,大后天也是。” 郑北阳忍不住笑了,“那你是要这几天都一直住我那里吗?” “有这个打算,毕竟我也不知道你这位拼命三郎会不会又偷偷地带病加班到半夜,你需要监督。” 郑北阳说:“我喜欢这个监督。” 两人不由得一同笑了起来,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夕阳的余晖落在了他们脸上,却又像一道凝固光束,在下一瞬止住了他们的笑容。 医院门口,李无恙笔直站立,身形挺拔,目光不移动半分地盯住出口,而在看见走出来的两个身影时,目光陡然一亮,却瞬间暗沉下去。 江未没有想到他现在还过来接自己,于是说:“无恙,你回去吧,我今天不回了。” 他并没有料到,在他此话说出后,连郑北阳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而李无恙充耳不闻,走过来拉住他的手,说:“哥哥,我们该,回家了。” 郑北阳视线从那两只交叠的手上掠过,然后缓缓伸出手,扣住江未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李无恙手中带走。 李无恙抬眸看他,眼神异常冰冷,然后视线移转,瞬间柔和,望着江未,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我们,回家吧。” 江未正要作答,却听郑北阳沉声道,“阿未。你没有和我说过。” “……什么?” “你这些日子,都一直和他住在一起吗?” 那一刻,江未有点懵。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察觉到郑北阳的不快情绪。 他努力地回想,他和郑北阳说过“今天要教李无恙学自行车”、“今天李无恙想学习做菜”、“今天李无恙不太舒服”,可是他竟然,的确,没有告诉郑北阳李无恙暂住到自己家中了。 在他的第一反应里,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甚至在最初他都没觉得这个“暂住”会持续到现在。 可显然这让郑北阳不太高兴了。 江未也在那一刻,突然记起幼年时期一些零碎的片段,母亲也曾和父亲争吵过,因为在他们家遇到困难的时刻里,父亲尚且还要听着祖父母的恳求,去帮扶叔叔一家。 然后他又想起,这段日子里,他与郑北阳的状态,在此之前,他不知道郑北阳已经连续加班,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加班。 而李无恙已经抢在他前面回答道:“是的,哥哥会一直,和我一起。” 郑北阳轻声道:“阿未,我有点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自顾自地向前,没有理会李无恙这挑衅。 李无恙歪了歪头,眼中晃过一丝不屑与得意,他转过头,正要重新牵住哥哥的手,手里却扑了个空。 江未感觉难过,有什么堵在了心口,郑北阳越走越远,他心中猛地一颤,抬脚便要追去。 李无恙瞪大眼睛,飞快握住他的手,“哥哥,我们,回家了。” “我不回去了。你自己注意安全。”江未匆匆说道,要离开的样子没有半点犹豫。李无恙眼中闪过紧张,他连忙收力,不让哥哥再向前一步。 “无恙,郑北阳生病了,我要去照顾他,他现在心情也不好,你放手好不好?” 李无恙不安地又加上了一只手,双手齐齐握住江未胳膊,像一个小孩要挽留住即将抛下自己远走的父亲,“是不是,哥哥昨天,生我气,所以找他,来吓我,气我?我错了,但我,真的没有。” 江未有点恼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眼见着郑北阳快要看不见,江未急得用上了力气,挣开了李无恙的手,匆匆追去,拦在出租车启动之前上了车。 李无恙盯着自己的双手。太阳落下山去,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49章 一路无话,回到了郑北阳的住处。 江未跟在他身后。 郑北阳走进厨房,戴上口罩,开始翻冰箱。 江未说:“我来。” 郑北阳没有让出食材,切菜声沙沙作响。 江未看着灯光下他有些清瘦的侧影,眼眶泛疼泛酸。 他从小到大很少犯错,所以幼时犯的错都印象尤新。 父亲向来温和寡言,几乎从未对他动怒,所以父亲每一次生气都让他无措慌张也不敢忘。 此刻他好像又是那个不小心惹了父亲生气的小孩,惶惶不安,不愿远离又不敢再上前,站在厨房门口。 “李无恙家里住了一个女孩子,没其他空地可以住了。所以他住到我那里。我忘记,和你说了。也是没意识到应该和你说。是我不好。 “我也……过分地去照顾他的事情,之前,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放到一般的婚姻关系里,就是没能平衡好亲人和爱人。 “我以后会注意的……你别生气。” 不知为何,听到江未如此认错,郑北阳心中更苦涩了一些。他想:阿未,你还是不懂。 他沉默了片刻,静静说道:“我以为我永远不会介意你和李无恙。 “可是到头来,我发现我做不到。 “其实我也不是多么大度成熟的人。 “我也会小心眼,如果是至安,我不介意他缠着你闹着你。 “可如果是李无恙,当我看到你和他那么靠近,那么亲密,你和他住一块儿也不肯住在我那里,你和他睡一起,你和他相处比和我还要多得多。 “哪怕我明知道你只当他是弟弟,我也会,忍不住嫉妒。 “哪怕在你眼里他只是你弟弟,可在我眼里他是个随时有可能把你抢走的男人。” “……” 江未怔住,完全没料到,郑北阳介意的是这些,他有些艰难地说道:“北阳,他的确只是是我弟弟,和至安一样的。” “可是他没有把你当哥哥。” “……你怎么会这么想?” “年初他在医院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江未先是有点发懵,回想起来后,心都被揪起来了,他无法想象,郑北阳在听了当时李无恙那些对他充满恶意的言语,和对自己说的那些荒唐“宣言”之后,还要若无其事地去面对对方,甚至还要三番五次地因为自己对李无恙的迁就纵容而被“抛下”。 他不敢想象这么久以来郑北阳一个人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 这其中缘由又有什么难理解的呢? 他自己往脑海中过一遍都觉得难堪、无法接受的事情,郑北阳他又怎么会在他面前揭开。 他这时忽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细节,当时都被他忽略了,如今才惊觉,其实郑北阳很早就不太喜欢他与李无恙接触过多。 “对不起,那时候他有些不太清醒。所以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些只是他当时不懂事,其实就像小孩子不想失去哥哥或者父亲一样,我不可能当真,更不可能和他有什么的。而且他现在也已经谈恋爱了——” “是吗?那为什么他不去接送他自己的女朋友,不和女朋友住、不去和女朋友一起学做饭,为什么他失落时伤心时不找女友陪伴,偏偏要缠着你?” …… “我知道阿未当然不会和他有什么,你只把他当弟弟,可是他呢?不能因为你不想当真就不去当真,不能因为你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和可能,就无视这种可能。 “你无法接受他喜欢你,所以他谈恋爱了就成了一根稻草,成了你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吗?阿未,逃避是没有用的。他看你的眼神,对我的敌意,和我其实没有分别。 “以前我以为我永远可以接纳你在乎的人,哪怕他喜欢你。可是坚持了这么久,我觉得还是很难。所以或许我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和他保持一点距离,甚至,最好不要再经常和他见面了。” 江未身体很轻微地颤了颤,难堪、愧疚、自我怀疑与否定,以及负隅顽抗徒劳挣扎的最后一点反驳的念头。 他挣扎的那短短两分钟似乎漫长实则又短暂,脑内许许多多想法在斗争。 最终还是迷雾拨开,心中有些迷茫的被抬起,又有些明了的被安下。 不管李无恙对他是什么心思,他的恋人毕竟是同性,和另一个同性共处一室,瓜田李下,本该避嫌;北阳所说的有关李无恙的那些不一定完全是真的,但自己的逃避毫无疑问是真的,很多应该去考虑去顾忌去的问题,但他一直以来都避而远之。 更重要的,如果是至安,就算是至安,他也应该把握好亲近的限度…… 于是,最终,他说:“对不起。” 如江未后来回想起来的一样,郑北阳总是给予他最大的包容。 他那声郑重的道歉落地,郑北阳身形一瞬间微微僵住,随后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来到江未身边,将青年紧紧拥入怀中。 那一刻江未也不会想到,郑北阳心里想的是——明明他今天如此严肃地苛刻地说了这么多的话,可最后听见阿未的认错后,反倒心疼更厉害了—— 不想听你说对不起,只想你爱我,属于我,只有我。 他只在心里这样说,他只吻了吻江未的额头。 这天夜里李无恙的电话连番打进来,江未说不回去,说归期未定,说有些忙明天再说。 到最后李无恙几乎带上了乞求的语气请哥哥回家,他说停电了,屋子里很黑,又说很想哥哥,说知道错了,哥哥不回来,是不是不肯原谅无恙呢。 他可怜的、小心翼翼的声音被这小小的公寓听见。 郑北阳微微坐直了身体,拿起床头的书随意地翻起来,江未看了他一眼,说:“这些你自己可以处理好的,不能都快18岁了还什么事都依赖哥哥。 “这我不能答应你。 “这点事情你完全可以自己解决的—— 电话里李无恙找的理由越来越离谱,江未越听越心惊,甚至有些不确定之前自己是否有纵容了一些像现在这样离谱的理由过。 理由多了,那其实就很明显不再是客观的原因,而是为了主观目的创造出来的借口,这时候,江未不会再意识不到。 于是他不容拒绝也不想再继续回应地说道:“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回了——” 郑北阳抬头,江未挂断电话,二人对望。 “从小我妈就告诉我,不能不道歉,也不能随意道歉。说对不起,除了希望得到原谅,还有就是在承诺,下次不会再这样做了。所以——”他不好意思地又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凑过去亲了亲郑北阳的嘴角,“谢谢你的原谅,我也会不断改进。” 他们接了会儿吻,江未喂着他吃了药。不多久感冒药起效,困意袭来,郑北阳迷迷糊糊间听见江未在说:“2号线的发车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啊……” 他心有疑问,隐隐感觉到这会让他这小半个月以来的阴霾再扫去一些,将重新把一些幸福和满足抓在手中,就像此刻,阿未陪在他身边,整个世界又重新只剩下他一个,就像大学时他奔波两地,每两个月努力向光阴借来的、与阿未单独相处的那一天两天的安宁与惬意。 其实,他最渴望的也不过于此了,想一直、一直的…… 他没能来得及细想与感受,悄然睡去。 江未划动手机屏幕,轻声道:“那我以后从这里坐地铁去医院好像也来得及了……” 有些事情他不自觉地逃避,可却不会逃避错误。认识错误,改正错误,复盘总结,履行自我承诺,也是他从小到大求学与处世中一直坚持的习惯。 翌日,郑北阳身体已无大碍,仅有些咳嗽,如常去上班,江未在公寓里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了规划,包括接下来该怎样处理他与李无恙的关系,又该如何弥补这些日子对郑北阳的亏欠,这些他在昨天夜里已经详细考虑过,剩下的便是落实。 完成这项工作后,他开始准备期末的论文,但没有如自己预期的那样专注。十点半的时候,他去厨房做了些清淡的菜,带着出门,又去奶茶店买了十一杯奶茶,提着去了郑北阳的公司。 他到的时候,外卖小哥正送了盒饭出来,而办公室内却无一人起身准备吃饭,几乎都盯着电脑不放,卫得得拿着手机站在窗边,紧皱着眉头在和人通话,郑北阳看着电脑屏幕神色同样不放松。 整个办公室愁云惨淡,每个人都憔悴且压抑。大约半个多月之前,江未过来时,这里分明还是一片欢声笑语。 江未和众人打了声招呼,没有向往常一样迎来起哄,他把奶茶一一送去,到最后发现竟多出了一杯。 “这边的那个姑娘没来上班吗?”他把最后一杯奶茶放到了孟小吾的桌上。 孟小吾呆愣地看着他片刻,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江未指了指一旁的办公桌。那里只剩下一台孤零零的电脑了。 “她离职了。”孟小吾说完,低下去头,可随后又抬头,伸手握住奶茶杯,捏了捏,说:“谢谢。” 江未陪着郑北阳去休息区吃饭时,问他公司到底什么情况,郑北阳说:“没有大事。” 江未不信,可也无法再追问,他也不好去帮什么忙,只能趁每天中午吃饭时,多给这一群辛苦工作的年轻人带些小零食和饮品。 他上班前一天,最后一次到他们公司来,离开后,忽听有人喊自己,竟是卫得得追到了楼下——“老郑和你说了我们的情况没?” 卫得得语速飞快地和江未说了现在的情况。商业上江未是门外汉,只大概挺明白了,突然之间多了个商业模式相仿的竞争对手,挖走了其他大平台上的数位大V,甚至是他们本来已经快谈妥的创作者,以至于其他方面的许多合作都黄了。祸不单行的是,这两天本已经谈下的投资方又以决策风险过大为由临时反悔,他们在资金上已经入不敷出,可谓腹背受敌,情况比年初的危机眼中太多。再不尽快把钱的问题解决掉,员工工资,平台创作者稿酬都是大问题。 卫得得一边说着一边往办公室那儿张望着,末了挠了挠头,又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们吧,现在确实很难熬,拉不到新的投资,我们有几个优势还被那个狗比公司抄了,我们也没证据也没精力去告他,老郑愁得都病了,甚至他都在考虑找他后爸帮忙。 “你知道的,他家里那情况,他这个人自尊心又强,连公司的情况都让我们保密不告诉你。找他后爸帮忙他更难堪,而且他后爸那小公司,说实话,救急也就只是个暂时。” 卫得得顿了顿,犹豫之色更明显,江未静静听着。 “这事儿找你可能不太厚道,但是也是没办法了……” “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卫得得咬了咬牙,“就是你那个干弟弟,李无恙,以前还和咱们一块儿聚餐的—— “他是不是,是不是和李氏有些关系,上次他家老太爷去世还有些新闻,我看到有个照片他和李家那老太太站一块儿—— “我就想问问你那边能不能帮忙找他,看好不好请他考虑下投资的事……” 江未沉默了下,说:“北阳他肯定不会想我帮这个忙的。” —— 第50章 “我知道,我也说了,他的那个自尊心,肯定不舍得叫你去帮着低三下气地程度。” 江未心想,不止这些,北阳在意还有别的,他们已经敞开说明的那些。 卫得得看不明白他神色,又道:“可这也不是一般情况,而且看你和那位李少爷的关系,也不可能到低声下气的程度,说不定,你随便说上两句,他就点头答应……唉,我这么说实在也不好,但是……就麻烦你帮帮忙吧。你肯定也不忍心见着老郑事业毁了。” “……我不能保证能完全帮到忙。”江未无法去轻易地随意地许诺,只得实话实说,“毕竟投资也是有风险的,那也关系到李无恙的事业,也只是他的事业,和我没有关系,不是我的钱,我不好说,也没这个能力让他说投资就投资。 “商业上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但按照比较正常的和符合逻辑的想法,我感觉投资这种事,可能还是得看值不值得。所以,我能做的只是把你们的项目给他说一说,看他有没有兴趣,然后后续的评估或是决定,只看他自己的判断了,我这是无法去干预的……” 听及此处,卫得得都有些热泪盈眶的架势,他一把握住江未的手,又赶紧放下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肯和他说就好了,我过会把资料给你。我们公司的潜力,说实话我一直很有信心,就是碰上了倒霉事儿,只要是能有个机会,能把这道坎儿给跨过去就好。当然了,你也得提醒下他要公正客观啊,这几天我联系的那几个人模狗样的孙子一个个都没听我说完就在那儿说不行……” …… 卫得得最后一腔愤怒化作苦笑,尽是无奈与辛酸。其实虽是这么说,但这事交到江未手里,由他出面,本来就是在借人情了。 江未还有其他没说的,除了郑北阳绝不会想看到他这样做,李无恙那边呢? 他才要保持距离,不断拒绝见面,电话里孩子多么盼着他回去,真的回去了,却是不得不有事求助。若是李无恙情感上敏感一些,怎么不会难过,这跟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有什么分别。 再者他这一趟过去以后,还怎么能继续像这几天这样狠心。保持距离,划清界限,怎么都像个笑话和空谈。 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郑北阳公司到穷途末路,而半点不去尝试挽救。 他怎么做怎么选都好像不太对,心事重重,烦躁焦虑。 第二天下班,江未揣着这重重心事,叹了口气,把钥匙插进了门锁,尚未扭动,钥匙就从手中脱离,门被猛然拉开。 他微微仰头,迎上了少年的脸庞。少年眼睑下青黑,眼底布满血丝。 他伸手牵住了哥哥的手,慢慢地,牢牢地,十指相扣,他的喉结动了动—— “哥哥,才回来,我等你,好久。” 江未笑了笑,试着挣开李无恙的手,没能成功。 李无恙牵着他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在楼下,一直等。菜凉了,只好扔掉。” 餐桌上晚餐丰盛,热气腾腾,分明是刚准备不久,仿佛一直待着命,等他一抵达就跳上餐桌,自发冒起热气来。 直到到椅子旁,李无恙才放手替他拉开椅子,又说:“哥哥睡得,太晚了,不好。今天晚上,早点睡。” 江未脑门上顿时就起了一层冷汗,惊愕道:“你是在郑北阳家楼下等?” 李无恙在他身旁坐下,“可是哥哥,不下来,也不从窗户,看看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根本不是疑问句,他其实还隐隐希望着李无恙别再搞出那些越界的举动,这样郑北阳的猜测和担忧以及他不希望会成为事实的那些,都不会成为事实。 察觉到自己语气带了埋怨和烦躁,他不自在地说:“我的意思是,以后别做这种事情了——” 李无恙的厨艺进步好多。 江未又想起郑北阳的问题。 所以,周予,或者,哪怕是严争,尝过李无恙做的菜吗? 如此念头一出,他头皮更有些发麻。 忽地手再次被李无恙握住,他猛地一缩,忙捧住了碗。 李无恙倒没有进一步举动,继续自语一般:“灯刺眼,我想,怎么才好,让哥哥,回来。头都,想疼了。还好哥哥,不生气了,不要我再想,就回来了。” 他慢吞吞说着最近的事情,像是控诉,又像诉苦,又像委屈,可又奇异地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 这几天李无恙数不清地电话打过来,江未数不清地说“不回去”,也数不清地又悄悄心软,然后数不清地提醒自己,要明确界限,这样做才是对的,对谁都好。 这感觉很糟糕,最近的生活很糟糕,他总是不得不在这里那里的地方进行取舍,各种两难。 他自己也很糟糕,很多事在不知不觉中好像被他弄得糟透了。 如果时光倒流一直不会变就好了,倒流到最初最初那短短的时光,那时候他和郑北阳和赵先正在度过一段最自在的高中岁月,那时候李无恙还是个小屁孩。 小屁孩有点难搞,可也很乖巧。 生活有些辛苦,可也没有特别难处理的烦恼。 可是这样也不好。因为那样他和郑北阳不会恋爱,他也不会体会到其中的幸福。而李无恙将一直不会说话,不会进步,生活也不会变好。 他又悄悄叹了口气,能怎么办,只能去面对,然后做权衡之下相对更正确的选择了。 李无恙很明显地对他的归来颇为欢喜,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光顾着说话和给江未夹菜。江未忙了一天,又饿又累,虽心里装着事,可也饱腹了一顿,吃完饭,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卫得得交给他的资料拿出来,递过去,“……无恙,我这有个项目的资料,有人让我交给你看看。” 李无恙接过,翻开。 江未确实不想对李无恙要求干预什么,可毕竟也关系到了郑北阳,于是在李无恙翻看时,不由屏住呼吸,毕竟要是李无恙觉得不错可以考虑,那总是皆大欢喜。 李无恙并没有敷衍了事,他看到了最后,然后抬头注视着江未:“郑北阳,公司的。” “……嗯,他公司最近有点麻烦,不过我拿这个给你,不是说非要你去帮忙,就是想看能不能争取一个被考虑的机会,你结合你的兴趣还有它本身的价值看情况考虑,不是要你去牺牲你那边的利益,我知道你和你家里关系也算是才缓和,也不一定能做这样一个决定……” 说着说着,江未自己尴尬起来,说来说去,都像是在拼命自证清白,却反而越描越黑了,不禁泄气,“算了……我把这拿给你看本身也就是请你帮忙了,所以,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 李无恙歪了歪头,想了一会儿,“可是,他都不让哥哥,回家,我为什么,要帮他?” 江未心说果然。 他勉强笑了笑,“是我不好。你不高兴帮忙也正常的。” 李无恙轻轻碰了碰江未的指尖,“和哥哥,没关系,是他不好,关着哥哥,太讨厌,以后不理他,就好了。” “……什么关着,”江未有点莫名其妙,“你可能误会了,他不是关着我,我是住在他那里,我这两天没回来——” 说不下去了。 怎么说,是在思考怎么和你界限分明?想改正错误?想维护好自己的恋爱?想让郑北阳开心一点?想表示自己可以履行承诺?这样窘迫词穷的境地,江未以往从没遇到过。 “总归和郑北阳没关系,如果你是因为……” “哥哥,帮他说话?” 除了过年回家那一回,后来江未和李无恙相处,还真的没有察觉到郑北阳说的,李无恙对他的那种“敌意”。 江未以为因为自己并非当事人,所以对这种情绪不敏感,但到现在,他的确是感受到了。 “……不是帮。是事实,这事,他没什么做错的,是我不好。”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9 “哥哥很好。哥哥总是,说自己。他的错,你帮他!” 谁帮谁,谁的错。江未跟他扯得头都痛,“你为什么要跟我争这个,我和他的事,谁对谁错我自己清楚——” “哥哥凶我,我,不帮他了!”李无恙握紧双拳,眉头快绞到一起,恨声说道,仔细还能听出一丝委屈与嫉妒。 “……不是想凶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这么烦躁。有点控制不住,抱歉——凶你,也不是逼着你帮忙的意思,你对我,或者对他介意、生气,不愿帮,本来就很正常的。” 江未想了想,然后冲他笑了笑,“咱们情绪都有些激动了,我其实回来更主要的还是要和你说另外的事情,以后我可能基本就和郑北阳住一块儿,不过这里也不会退,你不方便回去,这里可以继续住。” “哥哥,什么意思?” “我和他是恋人嘛,老是分开,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面还挺难受的。”江未看了看时间,“我得回了,不然太晚了——”他把东西收拾好,又去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李无恙急匆匆跟他到卧室,“那我们,分开?” “……对啊。你是我弟弟,哪有弟弟一直和哥哥一起住的。” “可是,明明都,好好的。我会骑车了,会做饭了,我也会,给哥哥,捶背,肩膀——” 越说越不像话了。江未都不能再听下去,他脸上都笑不出来,胡乱地把衣服塞进袋子里,“你都拿我试验这么久了,这些完全可以找你自己的恋爱对象——我走了——” “哥哥!” 江未脚步没有任何停顿。 李无恙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腕—— “换。好吗?我和他换,我帮他们,哥哥还我。” “……”江未身形猛地僵住。 “哥哥不走,我就帮,他们。”李无恙说。 那一瞬间,江未都有些想哭的感觉。他好像本走在桥上,可突然有人把两边通通锯断,他站在中间仅剩的桥桩上,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湍急江河。 他想这样和李无恙说: “我请你帮忙,没有私心那是假的。你能站在客观理智的角度去考虑,同时他们的项目也确实大有可为——这皆大欢喜,才是我期待的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在要求你去按照我的期待,牺牲你自己。无论这个项目的确没有价值,或是你不愿意客观理智。都没关系。 “因为人活着,有时候不那么客观理智,才会比较开心。这几天让你不开心,我其实很难过。所以现在更希望你可以开心,更希望你去做一切你愿意做的、喜欢做的事情。而不是,你围着我打转,为了让我留下,就做你明显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我呢,其实也不愿意做我想做的事情,你希望我做的正是我不想做的,反过来亦如此。但是为什么咱们就站在彼此对立面了呢?” 他还想这样说: “你这么的,想尽办法,想让我留下,这样让我有点害怕。你这样子做要挟,也让我有点难过。但其实你只是舍不得哥哥,对吧。你只是很依恋,很依赖我,不想我因为郑北阳就抛弃你。其他什么意思都没有了。” 但他最终这样说: “好。 “但是,我也有要求。 “我不能保证以后经常回来这里,回来了,我们也不能睡一个卧室。 “如果这些你不能答应,那我还是必须走。因为你马上是成年了,而我是一个同性恋者,我们再睡在一起,不太合适。” 李无恙双拳不知不觉已经紧握,他紧抿着双唇,牙齿暗中死死咬合,如同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一般,才克制住反驳的冲动,说:“我,答应。” 一扇门将人心隔,思绪与夜色沉沉。 许久许久之后,江未才在客厅传来的呼啦啦的风扇声中迷迷糊糊睡去。多久他也不知道了,总之他脑袋乱得很,躁得很,也迷茫得很。 睡梦之中,他好似感觉到有气息拂过他脸庞。 真是个荒诞古怪的梦。 无恙替他拉好凉被,与小时候他怕他着凉所做的一般无二,拾着凉被一角,盖好肚子,同样的动作,同样的位置,甚至或许同样的心情。 他想说声谢谢,但因为看不见无恙的人影,也无法发出声音,只好作罢。 “你同意吗?”好像是无恙。 同意什么?他没想明白,之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黑暗之中出现了喘息声。 那是什么? 江未想不明白。但随着少年的喘息愈发粗重,空气里漂浮起一股古怪但并不陌生的气味,江未好像明白了—— 怎么在现在,在这里? 他苦恼地紧锁起眉,忽地眉心一烫,有什么轻轻抚开了他眉心。 那气味更浓烈了。 江未不适地想要睁眼,却在下一瞬感觉双唇被什么碰到,随后跟来的好像是一尾小鱼,胆怯又汹汹,餍足又贪婪地往他唇舌间钻。 在那一瞬间。本可以是无数个无风无浪的夜晚中,平凡平淡的无数个瞬间之一。 江未陡然清醒,也如坠冰窟。 —— 第51章 当他亲吻脸颊时,一种不满足悄然出现。 当他亲吻嘴唇时,一种不满足被填满,而另一种渴求再次出现。 当他用舌头顶开哥哥的嘴唇,碰了碰哥哥的牙齿,然后当他们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过,他感觉已与他的整个世界黏连在一起,他的灵魂战栗,心脏欲飞,一种渴求被填满,而另一种空虚又弥漫。 他对着他自/慰,伴随着自责、羞赧、快乐以及更深切的冲动与欲/望。 他想要得更多。 他想抚摸过哥哥身体的每一处,但是他的手脏了。 他想把自己装进哥哥的身体,但是哥哥睡着了。 他想他们接吻的时候哥哥能睁开眼,看着无恙,抱住无恙,眼里除了笑就只有无恙了。 他还想…… 他没有能再想下去,因为当哥哥真的睁开眼,他才发现,一切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包括从前,包括现在—— 江未猛地推开身体上方的阴影,如同噩梦惊醒一般坐起身。短短几秒钟他完成身体僵硬又消融,意识飞散又聚拢,但冷汗却毫无退意,打湿脊背和鬓发,他被人扼住了咽喉,说不出一个字。 他就半身隐于卧室贮藏的黑暗,半身承接客厅照来的微光,在这混沌明昧中听自己的牙齿打着颤。 李无恙本坐在床沿俯着身,一手撑在他枕边,这猝不及防的力量将他从美梦里揪出,他毫无防备,重重摔坐到地板上。 他呆愣愣地坐在地板上,才被抚慰过的阴/茎可笑地裸露着,又不知何时精神抖擞了起来,直到他注意到这一点,连忙慌慌张张把它往睡衣底下藏。 他羞红了脸,垂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不是,是它,不听话。”他大有再把这玩意儿揪出来批斗一顿的架势,“以前都好的,都忍住,去浴室,但是今天,哥哥好久,没回来,它没忍住——” “出去。”江未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不愿相信自己这时候是清醒的,不敢相信竟然还有“以前”,甚至李无恙能这样理所应当毫无歉意地说“以前”。 李无恙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空气里腥膻的气味、嘴唇和口腔中古怪的感觉,提示着他,就在他带着一如既往的信任熟睡时,成了一个孩子的性幻想对象,甚至被他……这个孩子他一向相信、疼爱,对他来说,他就是亲弟弟一样的存在——他想都无法细想下去,甚至不敢去看床一边的场景,他偏着头盯着最黑暗的角落,克制着怒意、惊恐,冷声重复道: “出去。” 李无恙的手在地板上无意识地抓了抓,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他看着江未的方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侧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我……”我会收拾好这里。 李无恙没有能说出来,因为他看见江未忽然下床,拍开卧室灯,拉开行李箱,毫无章法地往里头塞衣服。 李无恙目光呆了一瞬,而后似猛然惊醒一般冲过去阖上箱子,“不要走。” “你放手!”江未手里用了力没能将箱子打开,蹲着静了片刻,忽地起身,将手里的衣服扔回柜子,直接就往外走。 李无恙追出去,拦在门口,大声说:“哥哥生气了。” “让开。” 李无恙固执地站成了一座委屈的小山,“为什么,生气。你才回来,就走。这才是,我们的家。” 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我为什么生气?你说呢?你说我为什么生气?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你有没有尊重我,你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 “你同意了。” “我不记得我同意过。这种事情,想想也知道不可以吧?” “为什么,不可以?” “……算了。请你让开。” “为什么,不可以?” 江未都要被气笑,“为什么?因为你不是我男朋友,这些只有我男朋友才可以这样对我!” “我是哥哥,男朋友。” 江未感觉自己快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时候和李无恙对话真的变得格外艰难,他都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男朋友了?!” 李无恙歪了歪头,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一点害羞的薄红,“3月14号,那天的雨,很冰,不过,哥哥的手,很暖。” “……”一股未知的恐惧无知无觉在江未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所以,这么久,他都把自己当成了恋人么?他哪里还能想起来3月14号究竟是个什么日子,他只模模糊糊记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那梦境似乎隐隐约约落进了此刻的现实。 他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意,用最坚决的声音道:“我没有和你在一起。郑北阳才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弟弟,只会是我弟弟。” “……” 李无恙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来,他身体僵硬在原地,脑袋里开始几乎没有任何遗漏地回忆起他的这场恋爱。 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 他拭去他手上的脏污,他拂开他衣服上的碎叶,他握住他的手,而他温柔又心疼地注视着他。 后来他严肃地要求:“既然谈恋爱了,那就一定对人家好。” 而他郑重地承诺:“我会的。” 于是他教他骑车,清晨的风凉傍晚的风暖;他教他做饭,他的心意把餐桌铺满;他睡在他身边,他想像小时候那样往他怀里钻,可他长大了,于是他悄悄揽住他的肩。 但是呢,他住在别人家里,不回来。他和别人拥抱,亲吻,做/爱,却不愿和无恙。他说别人是他的男朋友,只把无恙当弟弟。 李无恙颤抖起来,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哥哥没有,和我,在一起。” “他又,走了。” 这一刻,他终于走出了这么久以来,一直存在的那个混乱世界。 这些快慰的光阴里,他一边明明白白编织着一个虚假世界,一边混混沌沌构筑起一个真实世界。 他没能在两边来去自如,他从那个虚假的世界走出来之后,他就把它忘了。只剩下甜蜜又幸福的真实。 而这份他自以为的真实,终究破碎。 他的身体回归现实,然而灵魂还留在梦乡。 他的衣衫不整,他追出门外,在空旷的大街上茫然四顾,像个被扔掉的没有灵魂的疯癫木偶。 天边有朝霞从黑暗中涌起。 对了,对了。 他还想,还想永永远远地和哥哥在一起,但是,天亮了。 * 江未如同一个游魂飘荡在凌晨的街道。 这个夜晚在他人生中意味着什么呢?感到愤怒、感到震惊、感到失去,甚至还有一丝被背叛感。他永远希望李无恙快乐,可也无法接受他们的关系变质。他希望这些从未发生,也不会发生,但如今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不知走了多久的路,恍恍惚惚,清晨冷风远去,他看着那扇门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蹲在门前。他一直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名字,等屏幕暗掉时他再开启,反反复复。也不知第几次这样之后,手指忽地一颤,在屏幕熄灭之前摁下了。 “北阳”二字出现在了屏幕中央,铃声响起第一声时,他打了个寒颤,慌慌张张地又挂断了。 他不久之前还和郑北阳打电话,歉意地找借口解释今晚不回来。却在这个点儿,因为不堪、狼狈、委屈、难过时又跑来。可是他真想抱住他,让他抱抱自己亲亲自己。 他捏紧了手机,下一秒手机便震动起来,他看着来电显示,眼眶、鼻子通通酸涩起—— “阿未?” “阿未?” “怎么了?” “怎么不说话?” “你在哪里?” 对面的语气焦急起来,有嘈杂的穿衣声传来,江未张了张嘴,第一声他没能发出声音,他又小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来见你吗?” “是不是在家,我去接你。” “不想在家。在家好难受。” “不想在家,那咱们就不在家,你先去往门卫那里走,然后慢慢和我发生什么了,我一会儿就到。” “不想去门卫。” “你听话——”郑北阳拿起钥匙,拉开屋门—— 江未仰起头,慢慢起身,蹲太久他双腿完全麻痹,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郑北阳连忙扶住他。 他的眼眶和鼻尖泛红,睡衣都不曾换,整个人看起来好难过。郑北阳揉了揉他的头发,想去亲亲他安慰他,江未本也微微靠近,却在即将亲吻时,忽地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带着稍许的鼻音,“我想先洗个澡。” 这套小公寓除了卫生间就再无其他隔间,进门左手厨房,右手便是卫生间,向前便可以看到床,比他自己租的房子还显逼仄,可在这里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床头灯光柔和,郑北阳正捧着电脑。江未走过去,跪坐到床上,伸手揽住他,下巴枕着他肩膀。 郑北阳把电脑放到一边,旋身亲了亲他,“发生什么了?” “……”江未不自觉抓了抓他的衣服,“你是对的。我全错了。” “嗯?” 江未摇了摇头,又凑过去吻他,然后问他:“把你吵醒了,困不困?” “没有,你打电话之前我就已经起来了。” 江未定定看着他,彼此交错的呼吸变热变烫,他问:“可以做/爱吗?” 郑北阳说:“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我感觉你很难过。我想和你分担。” 江未眨了眨眼睛,不说话,又凑过去亲他。 郑北阳坐着没动。江未有点委屈也有些泄气,正要退离一些的时候,腰忽地被扣住,湿热的吻落了下来。 郑北阳和他亲热的时候,觉得今天的阿未比往常急切许多,像急于摆脱什么。 郑北阳想,既然他不想说,那就不说了。只要他这里可以给他依靠,这样就够了。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拥抱在一起细细亲吻时,阿未似乎终于恢复平日里的淡然与平静。他们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动。 当砸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僵。 而当那一声有些声嘶力竭的“哥哥”响起时,他看到阿未的平静再次被撕裂,他的眼睛里尽是崩溃之色。 时间没有给他们再多缓冲的时间,随着一声巨响,浑身湿透的少年破门而入。他大喘着气,而在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只觉一道惊雷震彻他的世界,他几乎是扑来扣住郑北阳的肩膀。郑北阳不防被他猛掼倒在地。 二人转眼厮打在一起,李无恙死死掐住郑北阳的脖子,他的双眼血红,似乎有着莫大的仇恨。在听见那声“李无恙你住手!”时,他大脑中一半在告诉:他哥哥让你住手,一半却在让他手里越收越紧,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索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一刻好似他积攒了无尽岁月的恨意都有了出口得以释放,他的脑袋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运转,唯一的指令让他抓起了它,冲着眼前这人狠狠砸去—— “砰”的一声,剧痛传来,他被人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可身体上的疼痛也不及心脏的万分之一。他不知什么东西从上方散落,哗啦啦砸落在他脸上、身上,有如一场大雨。 他在这场大雨中,看见刚刚将他猛推开的哥哥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赤裸着身体,去扶另一个人。 他头痛欲裂,有一只手捏住他的心脏,让他疼得不能呼吸,他仓皇地、哆哆嗦嗦地脱下自己的衣服,膝盖擦过坚硬的面砖,他把衣服轻轻放在江未身上,“不给他看,哥哥,穿衣服——” “滚。”江未一把挥开他。李无恙出手得让人毫无防备,最初的那几拳几近是下死手,郑北阳的嘴角破裂渗出血丝,脖子上勒痕明显,江未见着,难受,后悔,心疼,眼前几乎模糊,“北阳,北阳,我们去医院。” 郑北阳捏了捏他的掌心,笑了笑,“别担心,我没事——乖,咱们先把衣服穿起来,不要叫外人看了笑话。” “我不是,外人。”窸窸窣窣穿一声中,李无恙冷不丁出声。可无人理会他。 “你才是。都怪你。我和哥哥,好好的。”他声音冰冷,眼神更甚,伸手就要把郑北阳从江未身边推开,却被人挡住。 “李无恙,你还要再动手吗? “请你出去。 “这不是你家。”江未都没听过自己这样冰冷的语气。 李无恙却仿佛被某个字眼唤醒,他忽然之间就丢开了眼中那股子戾气,他抓住江未的手腕,径直往外,“回家。我们回家。” 江未另一只手拉着郑北阳,拼命地挣扎着,可他也从来也被少年用上这么大的力气,挣不开索性放弃,呓语一般垂着眼眸道:“也好。是该说清楚了。” 他回望了一眼郑北阳,无声安抚:“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 他沉默地、趔趄着被李无恙一直拉扯到楼下,才惊觉天地间一片雨幕,李无恙把自己的衣裳挡在他头上。 江未配合地与他坐到了车上,和驾驶位的沈赋臣打了声招呼。 沈赋臣被李无恙喊出来接他的时候,却没发现他,直到再次联系,他驱车追赶,才发现李无恙自己已跑出去了小半路程,他已经许久没见到他老板如此魂不守舍的样子了,甚至比起从前更甚。他没有多言,沉默送他到了这里。 此刻他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二人。江未神色平静,可细看那眼神依旧有什么在翻滚。小李总替他整理着衣服,他没有拒绝,也没有感谢。 小李总手指忽地停下来,停在了江未的颈边。 “你为什么,总是要让他,这么对你?” “我说过很多遍了,他是我男朋友。” 李无恙立即抬头对沈赋臣道:“回家。” 沈赋臣正要发动车子,却听江未说:“请等一下。” 他看着窗户,静下心,听见了雨声,他说:“无恙。你之前和我保证过,不会再伤害他。你没做到。以前原谅你,我觉得我错了。” 李无恙瞳孔缩了缩,连忙说:“没有。”他无从解释,他也清楚自己的确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可他想告诉哥哥,他一直把承诺记在心里,但他没能控制住,那时候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江未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清楚你是在什么地方误解了。本来先前在家里,我也说了,可能你还是没往心里去,不过没关系,现在我给你都说清楚。正好沈大哥也在这里,就帮忙做个见证—— “郑北阳才是我的男朋友,这一点不会因为你主观上的想法改变。你是我的弟弟,这一点不会因为你主观上的想法以及其他任何因素改变。所以以后,也请你不要再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做任何事情。” “我也可以,是哥哥的,男朋友。” “我刚刚说了,随便你自己想,我都不会把你当我男朋友。我和你也从来都没有在一起。” 李无恙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声音嘶哑:“那么,请哥哥,现在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的。” “我喜欢哥哥,什么,都给哥哥,比他喜欢。哥哥和我,在一起。” 江未身体不由自主微不可察地一颤,“不可能的——”他坚定地去开门——肩膀却猛被握住,身体被扭转过来,少年几乎扑进他怀中,用力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气势汹汹的吻,让他毛骨悚然的唇齿交缠,在蔓延开的血腥味中结束。 江未手背抹去唇上血迹,他拉了拉门把,没有动,“沈大哥,麻烦开下门。” 李无恙瞪着他,那双鲜有情绪的双眼此刻布满红血丝,他双拳握紧,大声说:“不准开门,回家了!” “——如果你连我的弟弟都不想当了,那就不开吧。可能你也不稀罕当我弟弟,不过以后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不会再看你一眼,永远也不会再对你笑——” 少年惊恐,汗水止不住地从他额头上渗出,从他本就潮湿的鬓角滑落,他慢慢抱住头,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从嗓子里抠出拽住撕扯出了一个字: “——开。” 然后他听见“咯噔”一声,门锁松开,车门打开,有人离开了。 他往那扇门扑去,双手扒拉着车窗,看着那人走远了,不见了。 江未永远不会知道,他这一刻学会了哭泣。 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哥哥回去的路上也悄悄掉了眼泪。 第52章 江未和李无恙之间曾有过许多次的告别与挽留,而那一天是江未第一次在离开的时候没有叮嘱与回头。 但也许李无恙的字典生来没有“退缩”二字,他的身影依旧频频出现在视野。他到现在仍然无辜的、好似浑不觉自己做了什么的神态,与郑北阳脸上、脖颈上迟迟未褪的淤青一样扎眼。 等到郑北阳的淤痕完全复原,外头的气温已经接近三十度了。 江未在郑北阳公寓、学校实验室和医院之间来去,很多时候,他甚至能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或是在外头安安静静守着,他假装浑然不觉,但心头闷堵得厉害。同学同事都戏谑“哥哥弟弟吵架啦”、“哥哥要让着弟弟呀”,更添压抑。 考试月,教学楼安静至极,学弟学妹们在复习,实验室里他的助教同学正在给人答疑。江未一个人在开水间待了太久了,冷不丁闯入了女孩子的声音,让他有骤然惊醒的感觉。 “江师兄,你竟然会抽烟啊!”女孩诧异道。江未看去,是直系大四的学妹,对方最近正在和严老师商量暑期实习的事,因此时常能见到,女孩子又是个外向热情的性格,没几天便熟悉了。 江未看了看指间的香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好奇,试试。” “这样啊,我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不开心的话也可以找我聊聊哇!” 眼前的小姑娘二十出头,有着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靓丽的脸庞,飞扬的神情,具有感染力的活泼语气,仿佛人生充斥着无尽的阳光,永远也不会被什么事烦恼、难倒,让人羡慕、喜欢。 昨天晚上导师还在微信问他,这个女孩子怎么样,你觉得她能和严争处得来么? 大有介绍两人认识的意思。 严争出柜之后,导师一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明里称与自己无关,“他以后后悔也别怪别人”,暗地里却是一直抱着扭转儿子性向的念头。 江未自是不赞成他此举,可他自己在感情问题的处理上都已经是一团糟了,能给出什么建议呢。 他老老实实说“不知道”。严老师便叹了口气,自语起来,这个女孩子是他老友的女儿知根知底,在医学上颇有慧根还不怕吃苦,性格又格外讨喜,听说院里一堆毛头小子想追她,这么招人喜欢的小姑娘,说不定能治治那个孽子不正常的性取向呢。 江未讷讷不知该如何反驳,导师也是高级知识分子,却在自己儿女的事上,怎样也看不开。但他此时竟不太合适地有些感同身受式的理解,他又何尝不希望李无恙能回归“正常”。 “谢谢,我没事,只是最近在考虑定科的事情,压力有些大了。”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院恐怕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你啊,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慢慢考虑呢。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考试周是没办法,但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嘛,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弟弟又在楼下等你了。而且他再等下去咱们这的老学姐可真的就没心思复习啦!”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少女俏皮一笑,打完开水就离开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江未低头看烟。 烟和打火机是刚刚在这里抽烟的学弟给他的。父亲烟瘾很大,母亲埋怨了二十多年,对他们兄弟俩的要求是不沾烟不沾酒,江未也从来没有想过去抽烟。 只是刚刚他接了卫得得电话出来,碰到那位学弟从教室跑这来抽烟,徐徐烟雾中江未也不知心里面怎么突然有了点好奇。 他站在窗边,沉默了片刻,把烟点燃了。正要放进嘴里,却听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显示,他微微一僵,不由自主就站直了身体,想把烟摁灭,却找不到地方,只得用水冲灭,然后才接起电话,听见那头的声音,他鼻子微微一酸。 “妈妈……” “未未啊,最近忙不忙啊?” “不忙的。” “你声音怎么回事啊?感冒了吗?” “没有感冒,”江未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刚刚突如其来的软弱情绪和语气,“是刚刚打了个哈欠。” “那就好,这个天可不能着凉。下班了吧?” “今天在学校呢。” “哦,妈和你说个事啊。这不小安才考完试嘛,考前他精神一直绷着,一口气都没歇,我就打算和他去你那边玩两天,给他调整下心情,你不知道,这都考完快一个星期了,每天还早早就起床,晚上偷偷摸摸要熬夜,正好到你那儿,你好好说说他。 “当然了你还是先做你自己的事,我和他白天就自己逛逛,晚上正好去给你和小郑煮煮饭收拾下卫生,正好你爷爷送了十来斤的枇杷,还有老母鸡,腊肉,一大堆呢,我给你们带点过来…… “你平时受他不少照顾,这人情呐能还已点是一点,当然了,妈妈知道你们讲朋友感情,人情这种话呢不爱听,但你也不好说这没道理……” …… 弟弟初中毕业了。妈妈和弟弟要过来看看。 夕阳余晖穿过玻璃窗,明明半点也不刺眼了,可江未却觉得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茫然感无限蔓延。 他走出教学楼,迎面与李无恙相见。李无恙唤他一声,他不做反应地往校外地铁口走去。 太阳未落尽,李无恙的影子依偎在他脚边,不时用侧脸和颈项碰碰他的脚踝,亲昵又眷恋。 他的弟弟们,一个远在故乡,一个跟在身后;一个孱弱,一个健康;一个已十七岁了,一个才十七岁。 可这些都不会是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孩。 那影子带了太阳的温度,竟有些烫,江未加快步伐,可依旧如芒在背。 他刷卡进地铁站,李无恙没有地铁卡,被阻拦在外,大声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江未停下脚步,静了片刻,回头说:“你什么时候从我家搬走,我什么时候回去。” 人来人往中少年是一座静止而坚硬的雕塑,唯有它视线中远去的背影能给它以裂痕。 江未一直没有和家里说明自己已从郑北阳原先的那套房子搬出,为什么搬出去,为什么又不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为什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郑北阳这边,他必须想。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0 他一点也不想和母亲撒谎,可是不行。 也是在他思索一些理由时,他才知道郑北阳到现在依旧没将那套房子卖掉,而其中一枚钥匙,不知何时被它的主人放到了他钱包的夹层。 郑北阳让他把妈妈和弟弟就安顿在那里,但江未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在那附近订了家宾馆。 江妈和至安是在周五晚上到的,江未去汽车站接他们,至安个子蹿上来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显得苍白单薄,看到江未远远地就挥手,喊了声“哥”。四周人潮密集,他未摘下口罩,但笑容丝毫没被遮掩。 江妈到过他学校,但至安还不曾,他们先是去学校逛了两圈,经过医院时,江未特地让司机师傅开慢了些,指着对面的医院,说:“那个就是我实习的地方。” 至安好奇地张望着,对哥哥的崇拜溢于言表,江妈神色有些怔然,回忆起有些久远的记忆,最初带着至安求医,真正给到有用的意见,道出点眉目的,就是这里,是在这边医生的建议下去了首都。 到后来这所医院和另外一家医院合并后改了名,是以江未提起时,她也没有想起来,直到“故地重游”,才发现其中机缘巧合。 但此时的心境已大有不同,那些绝望已经过去,大儿子学业有成有着大好前程,小儿子病情控制得很稳定,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江妈欣慰地露出了点笑意。 他们带过来的东西装满了两个大行李箱,到了宾馆后,江妈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小未啊,这里也没个冰箱,这个天好多东西放不住啊,我记得你说小郑家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脚程,离这儿应该也不远。你问问小郑下班了没,我们把东西送过去。” 江未尴尬,“他不住这边了。” “啊?那你一个人住啊?” “……我也不住了。前阵子搬出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你搬哪儿去了啊?离医院远不远,室友呢?好不好相处啊?” 江妈一箩筐问题追问,最后都要过去那儿看看,江未险些有些招架不住,“不方便,那边房东不同意带其他人过去。” “就是看看怎么了,又不是住那儿。” “他不同意也没办法。” “这房东也太奇怪了,还有你,都搬那么远去了,怎么还在这里订宾馆。” “离医院近嘛,我下班了就直接可以过来带你们逛逛的——对了至安,哥最近有些忙,还没问你中考感觉怎么样?” 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可以。” 江未自然是知道他这么说就是问题不大了,“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主要还是想多看看书,然后预习下高中的课程。不过同学有聚会的打算,但没定下来。” 哥俩聊着天,江妈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很快忽然想到一些什么,又把江未给揪出来,脸色十分严肃,“我越想越奇怪,怎么你突然就从小郑那边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和人家吵架了?” 江未连忙说,“没有吵架,他公司遇到了些困难,本来是打算把房子卖了的。” “这么严重吗?” “是啊,我再住那里就是添麻烦了。” “那搬走是应该的。你没等人家催你搬吧?” “没有。” “那他现在住哪儿啊,这些东西给他送过去,工作辛苦更要好好补补了,我估计忙起来都是点外卖的多,外卖多不健康啊。你问问他多久下班,他要是不介意,我去帮他把那只老母鸡炖了。” “妈——”江未无奈,他知道妈妈对郑北阳一直以来都是又喜欢又感谢。他哪能、哪敢让江妈到郑北阳家里去。 “他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要不咱们先把东西送到他这边的房子那儿吧,那边也有冰箱,然后我让他明天找时间过来拿。” 江妈想了想,“也好。这么晚了,我们再过去都不知该几点了。” 母子三人推着行李箱走了不多远的路就到了,江未看着那扇屋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从钱包里把那枚钥匙取出,插进了久未转动过的锁孔。 就在那时,江妈忽然往他手上瞥了一眼,先是拧了下眉,而后微微一怔,“阿未,你谈女朋友了?” 江未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的银色戒指,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手放下,“不是,就是戴着玩儿的。”平时已经戴习惯,根本没留意到戒指,江未有些惶惶不安。出柜是迟早的事,但这个时间点没有缓冲地就揭开一切,后果他不敢想象。 江妈脸色沉了下来。 打开门,如江未料想中的一样,这里不会再有自己的痕迹,当初他搬走时东西都是收拾空了,他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冰箱。 江妈没有帮忙,她打量着这个屋子,显然是许久没人住了的,但还剩下的东西有一种很刻意的“保留感”。 一切是一种正常生活的状态,尽管这里许久无人生活,总归并不像是一个本来要被“卖出去”而闲置下来的空房子。 冰箱电没有停掉,茶几上的水果盘里的水果刀还没套上壳,旁边还有一本杂志翻开到一半,电视上方放着相框,两个少年并肩笑得灿烂。 江妈瞳孔猛地收缩了下。 “妈妈,这边都收拾好了。” 三人一同出门,江未把门重新锁上,江妈忽然说:“阿未,既然已经不住了,还是尽早把钥匙还给人家吧。” 江未手中微微一顿,然后小声说:“知道了。” 送他们回了宾馆后,江未离开到了外面才得了些呼吸的空间,心里却愈发焦虑,还有一丝不安。 同样焦虑与不安的,还有江妈。钥匙、戒指、照片,还有儿子并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渐渐都串了起来。江未一离开,她就无法再保持淡定,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叮嘱至安说:“妈妈出去一会儿,过会就回来,你不要出门。” 江未提着心回到郑北阳那里,在楼下等到了郑北阳,而江妈的心在看见郑北阳的那一刻也跌入了谷底。 这位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人,表现出了她惯有的雷厉风行的魄力,她见着儿子和另一个青年的手都快拉到一块儿去,并肩进了电梯,立马从出租车里下来追了过去。 有时候有些事就是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江未尚来不及和郑北阳说两句话,问问他今天怎么样,加班到这么晚很累吧,郑北阳也来不及问问他母亲和弟弟的情况,门就被敲响了。 那带着微微不详的敲门声,就如不久之前那般,让他们必须去面对一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 他们的衣服混在同一个衣柜里,可能有时候急了穿混了也是有的,桌上、床头、墙壁都是他们不同时期的合照,窄小的床上却摆着两个枕头,床头柜上的安全套醒目刺眼,两个成年人同居到这地步,还能再找什么自欺欺人的理由呢? 第53章 “同性恋”对于江妈来说,几乎没有去思考过的一个概念,但五十年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也有所耳闻,却从不曾料到它会降临到自己的家庭当中,这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但眼前所见却让她一下子记起了这个名词—— 这三个字和她的孩子扯上了关系,这让她大脑里一下子空白,抿着嘴唇,低着头,冲进屋子,找到了个装零食的塑料袋,瞧着是她儿子的东西就往袋子里面塞。她没有去看旁边的两个青年是何反应,她看不了,不敢看,看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 “妈……” 母亲出现得猝不及防,那一刻江未是慌乱的,而母亲沉默着自顾自替他收拾东西,她已经给予了答复与态度。 郑北阳抬了抬手,似是想安抚地拍拍他绷直的肩背,但最终还是悄然放下。 江未惶惶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就冷静下来了,他冲郑北阳微微露出一点稍作勉强、但饱含安慰的笑意,而后他慢慢走到母亲身边—— “妈妈,你猜到了?” 江妈不吭声。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我们好好谈一谈,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江妈手里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你想解释什么?是想告诉我,你们俩只是朋友,全都是我猜错了?” 江未沉默了下,艰难地说:“妈妈没猜错。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希望能和他一直在一起,也希望,你和爸爸能接纳我们。我知道让你们接受这个很难,但是……” 江妈手止不住地颤,忽地将手里东西一丢,哭了起来,“阿未,你怎么忍心和妈妈说些话,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这是病,你知不知道?哪个当妈的能看着孩子走上这条路?” “没有想你们伤心,我们这样没有不对啊,这也不是病,妈……” “怎么不是病?你见过那个正常人不是和女孩子结婚生子的?你从小都那么懂事,为什么这时候你跟妈妈犟?你忍心看我和你爸爸伤心?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你和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得起我们吗?!” 江未难过极了,他无措地说:“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我依旧是你们的孩子啊,以后一样……爱你们,孝顺你们,没有任何不一样。” “我和你爸不用你的孝顺不用你养老!把你养这么大,我现在就一个要求,你和他分开,乖乖跟我走!” 江未身体狠狠一震,全没想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觉得无数钢针直往心里面扎,他拼命地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疼痛,拼命地告诉自己,母亲其实一直都能理解别人,只是她这时正在气头上,得给她接受的时间…… 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他说不出话来。 江妈说出这话时,随即就后悔了,她只想让儿子把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断了,不是想说这些去伤害她,可她说不出软话来,也绝不会让步。 气氛一时胶着,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北阳道:“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也知道让您接受这件事很难,毕竟……我们这样很容易引起非议,您也不太能相信两个男人能长久,但是,我可以和您保证,除了没有孩子,我和阿未会和正常婚姻一样生活,我这辈子会永远对他忠诚,爱他,对他好。” “对他好你就和他分开吧,行不行,算阿姨求求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这样真的不行的,我知道你对我们家阿未好,你也帮了我们家至安很多忙,可是……可是,我们会用别的方式谢你的,但是不能是你们在一起啊……” “阿姨,我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我和阿未,也不是因为这个在一起的。” 江妈听不进去似的,“小郑,你比阿未成熟懂事,但你们毕竟还年轻,看到的冷暖事故没我们多,等再过十年,你们肯定想的通,肯定也能理解的。不然到那时候要是你们看到其他同龄人一个个都有正常的家庭有孩子,就你们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自己就分开了,那时候肯定是要后悔的!与其那时候后悔,现在分开,有什么不好呢!” 郑北阳想说,除非阿未先说分手,否则他是不会放手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老了许多的长辈,想到此刻阿未同样也是饱受煎熬和挣扎,心中必然也在为伤了母亲的心而愧疚不安,他说不出如此强硬的话来。 江妈见这两个孩子都冥顽不灵一般不吭声,又问了遍:“江未你跟不跟妈妈走?” “妈妈,明天或者后天,找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谈这件事,但是今天晚上,我得留在这里。”他知道妈妈的意思,这个“走”是让他离开,让他分手,让他和郑北阳断了。他立即答应了母亲离开,那就是给对方以“他会妥协”的希望和错觉。 江妈听罢,扶了扶昏沉疼痛的额头,靠着墙壁坐到地上,说:“行,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就留你弟弟一个在宾馆里,他也不过就是比别的孩子虚弱点儿,看着年纪小了点,再加上没单独出门过而已,事实上都十七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 江未无力到极点,他和郑北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小公寓里氛围古怪到极点。他为让母亲伤心感到愧疚,可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他不想妥协,他本以为母亲最终会放心不下至安,可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场赌局终究是他败下阵来。 跟着母亲离开前,趁着母亲走出门外,他飞快地亲了亲郑北阳的嘴角,郑重道:“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但最终事实却比他想象得难一百倍。 江妈和他彻夜未眠,至安很快察觉到哥哥与妈妈之间古怪的气氛,明白他们闹了矛盾,惶惶不安地也几乎没怎么睡着。 江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固执强硬地带着儿子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当时脑子只想着让小未离郑北阳远远的,越远越好,决不能让他再多错一分一秒。 直到她看到江未拿出手机准备发信息时,她猛然醒悟过来她应该做什么—— 她一把夺走江未的手机,道:“不是说谁对你好,你就非要和人家在一块儿的。你从小到大都没这方面的迹象,怎么突然就和他在一块了?有些事情不可以稀里糊涂的。你好好冷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什么时候把手机还给你。” 江未说:“妈妈,我现在很清醒,想得也很明白。 “想再多,再久,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不肯想,那就算了,就算是妈妈请你做的事,请你帮的忙,和他断了,妈妈也好和你弟弟安心地回家。” 至安偷瞄着,妈妈是很生气和失望甚至有些绝望的神态,而哥哥那个样子——好像是伤心极了,他几乎没见过哥哥这么伤心的时候,他心里有一把小鼓敲着,渐渐地从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中,琢磨出了一点前因后果。 等他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窗帘缝儿透进了一点天光,而母亲还是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个十字绣,拿着针却不在绣,而哥哥也还坐在椅子边,动也未动。 至安睡不着了。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了好几圈儿,最终定格在窗帘上,陷入了某种沉思,一直到二人又起了一阵争执—— “我今天得见导师。” “那你就答应我和他断了。” “你别这么逼我……” “是你在逼我。” …… 江未大可一走了之,可他不想以与家庭撕裂的方式来争取感情上的自由,他总是想得双全法,因此不止一次地与不同人陷入“妥协”之争当中去,当说理已行不通时,这也就变成赌谁先妥协,谁先让步了。 妥协的拉锯战中,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天色大亮,气温升高,宾馆外喧嚣起来,这时候,至安觑了觑其他人,裹了裹被子,忽然说:“妈妈我有点冷——” “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江妈下意识回答。 至安咬了下嘴唇,犹豫了下又道:“妈妈,可能是……我的药带错了,带的是一个空瓶子……” “……你怎么不早说!”江妈如梦方醒,急道:“那昨晚呢?昨晚吃了没?” “没有。”说着至安就咳嗽了起来。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检查!” 江妈慌张起来,江未也是,本来还针锋相对的母子二人这时候都统一了战线。一个埋怨自己粗心,一个轻斥至安大意,个个有如大敌当前。 至安的药起着一定免疫系统功能的替代作用,一天一顿都不能落下,落下一顿都会增加一点被病菌感染的风险。突然发生的这一小状况,让他们都暂时地将昨夜的风波搁置到了一边。 为了不让至安接触太多的人群,江未改约了顺风车,江妈把小儿子全副武装起来,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趁早断了,我不想让你爸也被你气着。” 江未不语,而在母亲收回视线的同时,至安也忽然回头冲他眨了下眼睛,安抚地笑了笑,用口型说:“我没事。” 江未一愣,但很快一股酸胀温热感充斥心间。 手机重新开机,来电显示之外跳出的一堆信息中,最新发来的那条—— “哥,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我会找机会开导老妈的!” 江未眼眶有些湿润,再看下去,李无恙的信息多到无法看完,江未只瞧了屏幕上最下方的那一条——“哥哥,这几天我不在家,我安排人准备三餐,哥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她准备。” 其中还有几条来自郑北阳,是在昨晚打不通他电话后发来的。 昨晚妈妈对郑北阳说的那些话不好听,也扎人心,江未见他语气如常,心中稍安,而最新的今早发来的信息则是: “阿未,我临时有事,回寄城一趟,看到后记得回电。” 江未连忙打过去,却立即被挂断了。 可能他在忙,可能不方便,可那一刹那,一丝莫名慌乱突突跳上江未心头。 而此刻身在寄城的郑北阳,正被一位管家引着走进了一栋别墅。 在清早江未与母亲僵持时,郑北阳也被罗女士一通电话紧急喊回了寄城。 回到久违的丁宅,扑面而来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罗女士吩咐着佣人们准备着午餐,厨房里的忙碌显示出这将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餐。 郑北阳与丁宅上下打了招呼,最后问母亲:“叔叔周末加班?” 罗女士并未作答,而是道:“换身衣服,去接个人。” 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妆容也遮不住被眼泪浸过的痕迹,他忙问:“出什么事了?” “这得问你自己了。”一声冷哼从远处传来,他看到自己的继兄走来,目光里的厌恶是一如既往的,但今天竟又多了一分憎恨。 丁家出事了。和自己有关。 当郑北阳驱车前往母亲给他的地址时,他想到了这些。他捏紧了方向盘,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心中不详之感越发深重。 当车辆行上盘山路时,他望着周遭的风景,忽地渐渐生起一丝久远的熟悉感。 当江未再打电话过来时,他便想起来了,这是他们曾一同走过的万千路上的某一个,那时候他们尚未在一起,而他已情意暗生。 那栋别墅已经可见了,隐于郁郁葱葱之下,行程终有尽时,他温声道:“阿未,我没事,再过会儿我打给你。” 他挂上电话,跟着那位老管家,走进了别墅。 “我们少爷在楼上等您。”老管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北阳仰头,看到二楼木制栏杆边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挺拔隽秀,眉目落在一片阴影内,看不分明神色,但他微微俯视的姿态,早已流露出某种从最初就存在的不屑来。 第54章 郑北阳走上楼时,李无恙已经转身进了一间敞开的房间。 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请进”。 郑北阳走进去,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母亲的意思是让他接住在这里的人到家中做客,而当他见到李无恙的那一刻,就预感到,绝不会是做客那样简单,他等着李无恙开口。 而李无恙慢条斯理地叠着一件旧睡衣,手法颇为笨拙,但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把原本叠好安置在一个收纳箱的衣服取出来,慢吞吞地散开,又叠起,放进另一个收纳箱。 他的动作缓慢而刻意,许久终于收拾好手里的东西,才注意到郑北阳一般,问道:“你觉得,这些,怎么样?” 这里完全是一座收藏室的样子。 陈年旧衣物被妥善放好,时间留下暗淡,反复水洗后泛白,与这座别墅的豪华格格不入。 书角书脊早已破损不堪的读物绘本,整齐地斜摆在纤尘不染的玻璃橱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年代久远的封面,有些写着名字,上边儿三个字端正大方,下边儿相同的三个字则带着童稚气息,一笔一画都充斥着尽力模仿的痕迹。 再看去,书籍也渐渐成熟起来,随之变化的,是封面上再没有了名字。 像是有什么也在岁月成长了。 而相同的变化出现在了另一面墙上的玻璃柜中,李无恙走过去,从上至下,一一看过,从最开始的小风车,到玩具、篮球,再到祝福卡片、信封信纸、钢笔耳机……如一个刚接触世界的孩童,打量着这至今仍令他惊喜的一切。 他旋身看着还站在书柜那边的郑北阳,指指一旁的玻璃柜子,脸上虽然无甚雀跃,但语气里却带着得意,“你要,看看吗?哥哥,送我的。” 郑北阳本看着江未少年时代的字迹,想起来他转学的第一天,江未也曾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字,问他:“‘郑北阳’是这样写吗?” 他闻声收回心神,目光轻扫,忽然轻笑了下,似是自语:“阿未一直都是很会照顾小孩子的。” 他又不由想到,他们也曾讨论过将来是否要领养一个孩子,是在他母亲来过没多久之后,江未提起。 听他这话,李无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如同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色骤沉,随即下了“逐客令”。 郑北阳载着母亲所邀请的这位“客人”和对方的助理返程,那一路上,他回忆了很多与阿未的往昔细节,与李无恙一同踏入丁家大门时,他只觉内心晃过短暂迷茫。 宴席已经备好,罗女士热情周到,连他那向来不给人好脸色的继兄,也对这少年满脸堆笑。 罗女士道李无恙一表人才,又赞他年少有为,继兄也奉承李家人果真人中龙凤,李无恙神色冷淡,不自谦也不回应。这两个平时一向不睦的人,竟也能齐心协力,只是在李无恙的漠然之下,好像齐心协力也只唱出了一场独角戏。 几经铺垫,终于到了正题,罗女士不安,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小心说道:“之前您说过,事情也并不是没有转机。但是需要见到我们家北阳。” 李无恙点头:“是。”然后他看向郑北阳—— “他,离我哥哥,远点。” 罗女士脸色未变,在她听到李无恙提出,要见了北阳再做商量时,她心中疑窦便生,稍加了解调查便能知晓,唯一让这位天子骄子般的人物,和她儿子扯上关系只有那一个人了。 “北阳。” 她没有看儿子,平静地简述了丁家近来的剧变。继父因贪污被警方带走,丁家的公司状况岌岌可危,或许家破人亡就在下一瞬间。举目无援之际,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罗女士缓缓解释完,道:“和那孩子分手吧。” …… 郑北阳注视着眼前几乎未动过的米饭,想着,不知道阿未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恐怕没什么胃口,医院食堂饭菜又算不得好,回去之后得好好下次厨,近来太忙,都没有一块儿好好吃顿饭了。 罗女士说到“分手”,郑北阳继兄一阵错愕,随后本已充满憎恨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嫌恶,冷声道:“郑北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爸好歹也供了你几年吃喝吧?你不想帮,起码也得还吧?” 见郑北阳仍一言不发,他猛地起身踹翻了凳子,“我们丁家怎么会收留你这种白眼儿狼!” 罗女士皱了皱眉,对李无恙道:“抱歉,请稍微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和他谈谈——北阳,你跟我过来。”说罢拽着儿子手腕,往不远处客厅走去。 她对儿子这态度也不满,但继子这毫无教养的样子,加上说的话更是丢人脸面,令她反感至极。“小立,客人在这里,你也稍微收敛收敛。你刚刚那样,要是恼了对方,反而火上浇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稍微懂点事。” 丁行立冷嗤:“那就先请你懂事的儿子别搞些不男不女的破事祸害别人。” 郑母脸色顿青,平复了下情绪,道:“北阳,你听见了没有?不要再闹更多的笑话让人看了——” …… “我是答应过你,不再阻止你们。但那是建立在你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基础上。现在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你分手才肯放过你叔叔,你能不分吗?北阳,做人要问心无愧。” …… “你叔叔都要进监狱了,只有你能帮,你不帮,你怎么问心无愧?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想用这种方式反抗拒绝? “没错,你有本事,小时候自己打工也不拿他的钱交学费,长大了也不肯要他帮你,但你这就问心无愧了?你大学之前,他好歹供你吃住,也算待你不薄——他亏欠你了么? 罗女士说到此处,一旁丁行立无不怨恨道:“何止是不亏欠,只怕是被你亏欠了吧!” 罗女士心中咯噔一下,下一瞬丁行立就把她一直不愿去面对的可能性给撕开了—— “我爸清清白白做生意,恐怕就是因为你才被陷害的,人家压根就是奔着你来的,算我家倒霉,被你害成这样! “我妈在的时候,哪一年日子不是顺风顺水的,当年我就让我爸别让你们娘俩进门,他不听劝招进了两个丧门星和白眼狼,阿姨,你克死了前夫不说,现在又来祸害我爸了吗?你祸害就罢了,那能不能管教好你儿子,别做些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事情!” 罗女士一听这话,只觉两眼发蒙,脸上青白交错,一惯的优雅有些难以为继,她最忌讳的便是这些话题。若是在以往,儿子必定维护她,如今却鬼迷心窍,冥顽不灵,如失了魂一般,任凭人侮辱。 她哆嗦着嘴唇,目光四下搜寻,寻见了茶几那里一根眼熟的铁棍,当即抽出,抽在了儿子背上,“你听见了没有!有人骂你妈克夫命,骂你忘恩负义,你还要固执下去吗?” 挥完这一下,她便失控了。“从小到大,除了你离家出走那次,妈妈没打过你,但你让丁家替你承担后果,这一顿打为不为过?” “不该要的别要,要不起的别要,你实在想要——那也别拖累父母!” 打在儿子身上,心中揪着疼,疼到她止不住落泪。 丁行立却讽道:“阿姨,我爸怎么用这棍子打我的,你可都是见过的。你这个力道,能让他知道错么?能把我爸爸放出来么?您瞧那位小李总,正瞧着呢,这力道,能让人解气么?” 罗女士抬头看去,只见李无恙还坐在餐桌旁,背倚着座椅,神色如常地望着他们这边,双手微微抬至胸前,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 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刚刚什么时候把这枚戒指戴上的,除了沈赋臣。 沈赋臣曾经见过他数不清多少次在工作间隙,将这枚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出,戴上,取下,那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样子,仿佛这是他千方百计窃来的宝物。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老板感到无比的怜悯。 而此时他同样也对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翁而心生同情。他也是恶的参与者,甚至是许多次恶的参与者,他本有着最正常的喜怒哀乐惧和同理心,但却视而不见反施恶,因此心怀愧疚,深感不安。 在一段日子前,小李总曾指着影视中某个情节,问他:“有用?” 他回答说:“正常情况是的。” 因为这世间大多数人享有的都不止一个情感,所以所需要付出的也不止一个情感,于是需要选择,需要取舍。尤其是血脉恩情浓于水,不论是真切的感情,还是对恩情的执着,抑或对自己良心的约束,永远将是一个人的软肋。 他没有将此番解释说出,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少年浑不在意地说: “我这里,就没用。” 他收回思绪,看向前方,担忧神情也落到了罗女士的眼底。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1 在这位助理悲悯之色的对比下,那少年的冷漠更令她骇然。 她身体轻轻一颤,不安地转了转棍子,可却无法再下手更重,然而猝不及防之间,手中铁棍猛被夺走,只听丁行立道一声:“您要是不忍心啊,我来帮帮您好了。”下一瞬,铁棍猛击在郑北阳的膝盖上。 剧痛激起冷汗,郑北阳没能稳住,跪倒在地,扶住茶几才勉强保持身体的直立。 罗女士见状崩溃大哭,哭泣毁了妆容。郑北阳已经许多年没见到母亲如此狼狈了。再次走进一段婚姻,她整个人都比那些年带着他辗转漂泊时年轻了许多,可又在这一瞬间全数崩塌。 他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唇,无声说:“您别哭了。” 他其实并未觉得疼痛,因为从今天见到李家别墅开始,便又一种痛感缓缓被撕开,到此刻,所有筋、脉都已断裂,只剩下那微末的血肉还联结着,他小心地维持着这最后的联结,又悄悄走了一遍过往。 然后他慢慢地把最后的联结,轻轻一扯,说:“您别哭了,我——” 忽地,手机铃响起,他震了震,而屏幕上的名字也被罗女士收到眼底,她急急瞥一眼李无恙,道:“北阳!现在就和他说吧,和他说明白,说了我们去医院——” 听她此言,李无恙立即起身,大步走了过来,道:“还没有,商量好?”他盯着郑北阳的手机,眸光森冷。 郑北阳抬眸,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请稍等一分钟。” 他接通了电话。 李无恙慢慢握紧了双拳。 郑北阳耳畔是他亲爱的阿未关切的声音,他静静地听着。 因为没有回复而渐起焦急,江未追问着“怎么不说话?”、“北阳,不方便说话吗?” 他有些贪恋地听着,突然盼着他能再说多一些,久一些。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听够的一分钟。 “阿未,我觉得我们各自家庭的压力都会比较大,所以我考虑了下,我们还是—— “分手吧。” 第55章 “江未啊,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明天系里的那个会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定科的事儿之后我和你单独说。” 地铁穿行声轰轰,江未斜倚着座椅挡板,听完严老师发来的语音,敲了两行字回复过去。随地铁空调已开,空气不太新鲜,出去后人潮翻涌,他被推搡着随着大流出站。 回到公寓,看到里头依旧空无一人,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习惯性地又翻出手机,这时有电话进来—— “至安。” “哥!”至安的语气颇为雀跃,“中考成绩出来了!我能去你的高中——就是一开始你和小郑哥一块读的那个!” …… “哥?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江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充满惊喜,“那太好了!终于可以完全松口气了。” 可能还是他的声音惊喜不足,或是意识到他近来正在烦恼,至安兴奋的语气也收敛了很多,“是的……哥,你和小郑哥的事……” “我们没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么?” “哥,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呢。我有几个同学一起约着出去玩……” 至安说了个地名,他也没听太清,似乎是寄城唯一的那座山。至安说得犹犹豫豫,生怕他不同意,又补充道:“有大人陪着的,有个同学的哥哥会跟我们一块儿去的……而且他们票都帮我买了,都很希望我能去……” “好,过会我给你转点钱,记得把钱给人家。” “不用啦,你和爸妈平时给的零花钱我都用不上,都有好多了。” 江未没说什么,叮嘱他记得把药带齐,然后又给他转了些钱过去。 外头下起雨来,江未看了会雨,却又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母亲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 想明白没有?分了没有?听妈妈的话行不行? 最初他坚定反驳,后来他沉默反抗。 最初,他想,郑北阳许亦是遇到了家庭反对,“分手”之言也只是权宜,母亲给的压力很大,但他不能让自己这边再雪上加霜。 后来,郑北阳不接电话,不回消息;公司受困卫得得他们也因为联系不上他而焦急不已——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甚至他忍不住担忧郑北阳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儿了。 他担心得要命,近来一直在烦恼的定科事宜、母亲的逼迫,在这种担忧下也通通被往后放,他已经无力再去应付其他的事情。 他的沉默使得江妈又气又急,直说他鬼迷心窍,而后恼怒地挂断电话。 随后断断续续又有许多消息跳出来,有实习中的事,定科大会的情况,学弟学妹请教问题,还有……李无恙。 找他的人那么多,唯独没有郑北阳。 他安静地等着这漫长的一夜过去,其实如果严老师不提,他也是要请假的。 前往寄城的最早班动车是翌日早晨八点一刻。步入盛夏,以S市为中心这一大片沿海地区都赶上了梅雨季节。江未头抵着动车窗户看了一路大雨,什么也没看进去,心情一如这闷热天气。 赶到郑北阳继父家时,下午近两点,这栋小别墅他只在初中来过一回,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位置,但最终结果却让他的心坠入谷底。 是郑北阳那位继兄开的门。 丁行立见到他后愣了好一会儿,心道眼前这人长得再好,不还是个男的。也不知那个小杂种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那位小李总名义上说是哥哥,恐怕也是好这口,否则怎么能扯得上关系。 他眼底鄙夷之色丝毫不掩,但记着那天那位小李总离开后,他的助理叮嘱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郑北阳早回去了。”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我打他电话一直是关机,我担心他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搞同性恋被他妈骂了一顿算不算?你要是担心他出事,那就老老实实和他分手吧,他妈闹起来我家都鸡飞狗跳的。” 丁行立说罢就把门甩上了。 江未离开时脑袋里一时有些茫然。 这一天江未马不停蹄,未曾歇一口气。回到公寓楼下时雨水已停,但他浑身上下早在寄城就淋湿,黏在身上半干不干。 仰头看去,忽见公寓那里灯光亮着,他心中顿时惊喜,连忙往里头跑去。 没走出几步,就被原先隐于阴影中的人拦住,但心中喜悦让他未多言语,只轻轻推开,便大步往电梯走去。 李无恙匆匆跟上他,眉头绞在一块儿:“哥哥今天,真晚。”如果在之前,江未总免不了叫他不要再跟着,可这次却丝毫没听到似的,目光只盯着不断跳跃变化的楼层按钮。 李无恙指尖稍稍颤抖了下,歪着头又追问道:“哥哥去哪儿了?”江未不答。 “叮”的一声,电梯开了,江未立马跑出去,到公寓门前着急地敲起门来,里面毫无回应时,他又自己拿出钥匙,却在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 钥匙拧不动。 江未整个人愣了许久,然后拼命地敲门,直到隔壁被惊动。 走出来的姑娘意外道:“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呢!你等一下。” 她折身回屋,很快就推出了一个行李箱,“白天有个阿姨过来收拾东西,说你们退房了,让我把东西转交给你——诶!你没事吧!”女孩儿见他面色陡然惨白,不由紧张问道。 “只是阿姨吗?还有其他人吗?我……我室友他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江未有些僵硬地接过自己的行李箱,翻出手机,又打给郑北阳,这次不再是关机,却是直接被挂断。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阿姨来退房,北阳可能都不知情,或是也是迫于无奈,然后他忽地想起自己钱包里,还留着郑北阳给的另外那套房子的钥匙,心中燃起些许希望,他顾不上行李箱,又匆匆下楼。 那里的房子成了江未最后一根稻草,过去的一路,他多么想能看到那沉寂了许久的地方,又重新亮起灯火,像这一年还没有来临的时候那样。 可是当他走进蒙尘的故地,郑北阳依旧不在。他站在空旷的客厅,慢慢蹲下/身,手机电量,岌岌可危,他反复拨打起那个号码。 被挂断的间隔似乎越来越长了,终于有一次,呼叫音响到了最后一声,机械的女提示音传来之前,电话被接起。 那一刻江未眼眶通红,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边也久久未出声。 最终江未忍不住,小声问道:“公寓那边我进不去了,我现在在以前的老房子里。郑北阳,你什么时候回来?” “阿未,抱歉,暂时我不会回去了。”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阿姨是不是为难你了,我妈妈也是在催我,不过也没关系,谅解和理解得努力争取才——” “阿未,那天我说的分手……” “如果暂时假装分手,能让阿姨平静一段时间消消气,那可以和我偷偷说一下嘛。” “不是假装。” “……怎么可能不是假装?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说得那么仓促,都没有和我好好解释,怎么可能不是假装的呢?你这样不回来也不接电话,我很担心,等你回来咱们再商量这件事情,行吗?” “阿未,我知道你可能不太能接受,但我是认真的。” …… “……为什么呢?我想不通,之前阿姨过来,还有我妈知道后,你都不是这样。你突然要分手,很莫名其妙地说分手,你要我怎么信?” 忽地有人敲了下门,江未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哥哥”,那一刻,他心脏忽地猛跳了一下,一个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的念头突然蹿了进来——他犹豫了片刻,有些艰难地问道:“是不是,李无恙做了什么?” 郑北阳那边却低低一笑,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未,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他放手的同时,他也亲手将阿未推进了深渊,他也将在看不到的地方,目睹着魔鬼也向他伸出手,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怎么才能让阿未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难过呢,怎么才能让阿未往后的日子能更加快乐一些呢—— 他甚至想说: 阿未,那孩子会对你好的,他会听你话的,你要什么,他一定都会给你的。 所以,你不要太固执,不要表现得太拒绝,有时候呢,人是可以坏一点的,也是可以狡猾一些的,你可以利用的东西很多很多,如果你利用好了,以后说不定,说不定…… 可是,我不想让你在那里受伤,却也不想你对他委曲求全,所以我什么也说不了。 我不想你因为他难过,也不想你因为我而难过,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罗女士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死死地盯着他,病房里一片死寂,他悄悄握紧了双拳—— “阿未,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坚持。我也知道你是很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家庭的阻碍的。但是怎么说呢,可能相比较来说,我母亲对我来说,可能是更重要的人。 “抱歉那天说得很突然,因为当时,咱俩的事也被我继兄知道了,他说了些比较难听的话,我母亲情绪也很激动,立即要我做出选择。当然其实早在你跟着阿姨一块儿离开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了。我和你也不一样,我是独生子,不会有任何妥协的余地的。我之前的任性是完全没有考虑我母亲的感受。 “她希望我往后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这也是我父亲在世时的愿望。我最近想想,其实这种正常的生活,也同样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两个大人,有个孩子,就和我很小时候一样。” 这样说着,郑北阳与母亲对视着,可目光却似乎越过了她,越过了墙,越过了相隔两地,看到了那个曾经无比温馨的小家,看到了里面那个失魂落魄的人。 “对了。那套房子,我准备卖了,正好补一补公司资金的缺口,钥匙——你就放在鞋柜上吧。” 膝盖上的疼痛忽然之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痛得他满头大汗,他咬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那就这样了,阿未——再见。” 十五层楼,江未一步一步走下去。他脑袋里什么也无法去想了。钥匙留在了过去,未来没有过去。 很多加班的人或笑笑闹闹或满身疲惫地回来了,踩着死飞的初中生耍着花样呼啸而来,却不曾控制住,顿时满脸惊惶,“喂——赶紧让开啊!卧槽——” “哥哥小心!”江未刚一抬头,一股巨大的力量带着他扑倒在一旁的草丛中。 草丛柔软,雨水湿重,几点雨珠从草叶蹦溅到他脸上,丝丝凉意,可身体却是温暖干燥—— “疼吗?”见他整个人依旧怔愣着,抱着他的李无恙连忙问道。 江未又如没听到似的,推开他,站起身,自顾向前。 李无恙追上去,替他拍去衣服上的碎叶,然后跟在他身旁,问道:“哥哥和他分开了吗?” 江未看到地面上,有些地方积水未干,人来人往,留下潮湿的脚印。许许多多的脚印往家的方向,而他逆流远离。 “是啊。”一声自语低喃。他和郑北阳分手了啊。 李无恙微微咧了咧嘴,带着雀跃和羞涩,往哥哥那儿更靠近了一点,然后捉住了哥哥的手,小心地如视珍宝一般,“他不是,哥哥男朋友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江未没什么反应地地抽出自己的手,轻声道:“我不会和你在一起。” 李无恙的雀跃与羞涩凝固,他停住脚步,惶惑不解一般,望着空空的手掌出神,他又重复了一次,“可是,他不是,哥哥男朋友了。” 江未本依旧向前,可随后忽地脚下一顿,旋身回望,眉心渐渐蹙起,他盯着李无恙,那原本一直放空的神色突然之间找到了焦点一般,他又顿了一两秒,然后问道:“是,不是你……” 忽地一声急促慌张的铃声打断了他——母亲崩溃哭着道:“小未你在哪儿呢,至安出事了,怎么办啊,怎么办……” 突遇暴雨,旅游团的大巴车遭遇山体滑坡,所幸救援及时,只是其中有个孩子情况凶险。 江未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双腿几乎站立不住。 —— 第56章 小县城的医疗水平远无法治疗,少年危在旦夕,被紧急送往S市附院,创伤严重,又长达六小时困于恶劣环境,加上药物控制不及时,本就不堪一击的免疫系统挡不住这场来势汹汹的厄运。 江未与父母赶到医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至安仍在在抢救室。 从抢救室出来的护士报出了一串名词,简单地交代了些情况就匆匆离开。那些词语江未足够熟悉,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大脑空白,江妈江爸听不十分明白,可其中某些常见的字眼早就说明了情况之危急,江妈紧盯着江未,希冀着什么一般问道:“这一定没事的吧,小安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江未微微别过脸去,低声道:“肯定会没事的——我再问问她情况。”说罢他立即转过身去。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护士早就不见了身影,他一直走到楼梯口才停下,扶着扶手慢慢坐到了楼梯上。他再清楚不过,要从多器官功能衰竭之下捡回一条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无法再用更多言语去安慰母亲的眼泪,因为他同样茫然无措,只有懊悔在疯长。昨天与弟弟简短的对话,一字一句越来越分明,至安雀跃的声音犹在耳畔,充满生机活力和无对未来无穷尽的希望…… 为什么不问清楚地点呢?为什么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在寄城玩?甚至连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发都没有问?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你难道不清楚?你怎么敢放心他一个人出去那么远啊? 你要是不同意,要是多留点心,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 “哥哥,别哭了。”有人颤声道。 李无恙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子,没有一点声音,只目光毫无焦点,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静静哭着。 他僵硬着身体一步步靠近——他几乎也被哥哥这模样吓愣住,他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起来了。 在他永远都鲜明的记忆里,哥哥的哭泣总是少之又少,有时候让他无措,有时候让他惶恐。可没有哪一次比之现在还要绝望,似乎还带着某种恐惧,那是他所能感知到的为数不多的情绪,他知道它的滋味。 他在楼梯边蹲下,用手帕轻轻擦去哥哥的眼泪,擦了一次,两次,三次,可是哥哥还在哭啊。 “哥哥,别哭了。”他着急重复,又笨拙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他想要抱住他,江未却在被他揽住的那一刻清醒过来,手忙脚乱把眼泪擦干,努力收拾好情绪,低声道:“谢谢,你快回家休息吧。” 李无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拧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追过去道:“哥哥,那,我先走了,你别哭。” 他跟着江未,又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说了句:“不用怕。”而后他目送着江未回到父母身边,才离开了医院。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至安闯过了第一道关,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手术的一助曾经带过江未实习,下手术后对方没有立即去休息,而是把江未单独喊到一边,说明了情况。 “他可能是近五年来我见过的重症感染中情况最糟糕的,而且他本身的免疫缺陷症是这次感染的主要原因,也是接下来治疗最大的阻碍,真正的坎儿还在后头。本来如果他情况能够稍微再好上一些,或许可以考虑转到B市X院,那边各方面都还要比咱们更好些,但他目前的状况恐怕经不起更多折腾了,说实话,接下来真的就是看他自己,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一助看着这憔悴的年轻人,想到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不由叹息道:“以前听说你一直在神外和免疫科两头跑,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的,具体的治疗方案院里还会再研讨。” 江未点头道:“好,张老师,谢谢您了。” 张医生回望了眼那悲痛欲绝夫妇二人,再看看眼前这个在院里颇受欢迎和喜爱的实习生,心中又一声叹息。哪怕早已见惯类似场景,还是不免心生波澜,毕竟哪里躺着的孩子还几乎未曾好好看过这世界呢。 最终她还是安慰道:“你弟弟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会被保佑的。” 张医生离开后,爸妈立即过来问:“小安没事了吧?咱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还不行直接看他,不过之后可以申请去探视室。”江未没有把张医生说的情况完全转达,只挑了一些相对乐观的与他们说明,以期安抚住他们的情绪。 父亲眉头稍稍舒展,江妈神色莫辨,但已经不哭了。江未在护士的吩咐下去缴费,劝爸妈先去椅子那儿休息。孰料他前脚离开,江妈后脚就一个人跟过来了,在他把银行卡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拦住他说:“你弟弟医药费我和你爸自己可以出。” 江未脑袋此刻昏昏沉沉,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没多想,他卡上钱也不多,只能先付几天,也没有和母亲争什么,却听江妈紧接着又道:“你弟弟不用你出钱,你自己的钱自己攒着,以后结婚生孩子哪样不要钱?前阵子你姑姑还说要给你介绍个女孩子——” “妈妈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母亲着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几乎崩溃。 下一瞬江妈情绪再次失控:“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说实话!刚刚那个医生和你说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们当父母的不能听的!你弟要是好好的,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去看他!你弟弟要是抗不过去,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还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吗?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办!” 江未脑袋里嗡嗡的,也突然想像母亲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可瞥见母亲眼角泪光,一下子怔住——母亲心中的惶恐比他还要多还要多,他那拙劣的安抚一捅就破,如何瞒过一向精明聪慧的母亲。 可是他又能怎么说呢,他能怎么说呢?他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无论梦里怎么绝望,睁开眼就能虚惊一场。 严老师的来电就如照进这场梦一道曙光。严锦康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解了情况,而后极大限度地调动了他所能利用的资源后,才给江未来电。 老师充满关切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希望,听到最后,江未几乎是热泪盈眶。 “这段时间比定是很难熬的,你自己除了要冷静,还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定科申请表也不急着交,我给你再往后拖几天……” 严锦康工作了三十年,人脉广,资源多,已经帮他在联系外省甚至市国外的一些顶尖医院的朋友。 此后短短三天时间内,至安病情反复,到他进ICU的第三天下午,病情再度恶化,他从死神面前走了一圈终于又回来,江爸江妈都已经无法“松一口气”,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份病危通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就在几乎他们以为只有“听天命”这一条路可走时,当天晚上,有一支来自国外的顶尖医疗团队来到了S市附院,随之而来的还有目前重症感染领域内的最新科研成果,以及相当丰富的医疗物资,正如有些医生护士夸张形容成“给附院又送了一座小型医院”。 对方抵达后连夜与附院部分医护人员进行了交流,此后正式参与到至安的治疗当中去。江未正要向老师道谢,严老师却先遗憾地告诉他,他暂时还无法帮上什么忙。 江未怔然,然而因为和那些医生也接触不到,他也无法知晓原因,直到沈赋臣给他们送来午餐。 沈赋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带来了格外丰盛的饭菜,向他解释:“小李总前两天出差,回来后工作事务堆积得也比较多,所以暂时还不能亲自过来。” 江未当然是知道的,他自己尚且可以在值班室的空床位讲究,但父母在这里无处可去,又舍不得花钱住宾馆,江未只得将他们带到自己租的房子去,许久未归,那里头竟然还一直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而李无恙从那天起,也没有出现在那里,江未要和他说一声,但他手机却一直关机。 沈赋臣告知完自家老板的行踪,又礼貌地询问了下他弟弟的情况。 离开之前,他冲江未笑了笑:“你比之前可瘦了太多了,要是回去我和小李总如实禀报,他恐怕都没心思好好工作了。小朋友吉人自有天相,放宽心,把自己照顾好也很重要的。” 他离开时,还与某位路过的即有威望的主任医师打了声招呼,对方停下脚步与之寒暄几声。 江未看着,想到了,在如此境地下,确实还有一个人,能给他帮助,给他如此有效而珍贵的帮助—— 至安沉睡的第五天,病情恶化趋势减缓。第一次呈现出了良性发展趋势。 至安沉睡的第七天,生命体征第一次长达24小时保持稳定。 至安沉睡的第十天,至安醒了,细声细气地隔着显示屏喊: 妈妈。爸爸。 哥。 母亲喜极而泣,父亲微微哽咽。 江未揉揉眼睛,望着弟弟轻轻笑了。 随后他们第一次与那位从国外来的医生碰面,江爸江妈语无伦次,说了太多,唯一分明的就是不知多少声“谢谢”。 周朔华年逾50,普通话稍显生疏,但还能听出是南方口音,“不必谢我,我欠李文海老先生很大的恩情,没有他当年的资助,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帮这个忙应该的。另外,小江的状况罕见,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研究机会,也感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 周朔华走后,面对爸妈的疑惑,江未平静地解释道:“那是李无恙的祖父。” 江爸江妈顿时微微愕然。 若放在七八年前,谁也不会预料到往后会有如此际遇。 江妈尤甚,她对李家人反感至极,一直怨大儿子在那里受了委屈,而如今小儿子又是为之所救。她百感交集,末了说:“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他,咱们找时间得好好谢他——” 是啊,不管怎么说。 爸妈念子心切,急匆匆地跟着护士去换探视服,江未笑了笑,然后跟上。 不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周朔华团队的一条消息—— “接下来我们建议针对他的免疫系统缺陷症也要进行进一步治疗,但这方面就不在我们的专业范围之内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赵且来教授,他在几十年前就开始针对性研究罕见的免疫疾病,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了。他自己本人就是该类病症患者,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再向你的老师和同事多去了解下这个人,对你弟弟或许会有帮助。” 江未看过后,惊讶,爸江妈也许只清楚当年最初给小至安制定出治疗方案的,是一位“赵医生”,而他后来在看过大量相关研究文献后,却是知道了对方名叫赵且来。 但是却从没听说过,他是自己的医生,也是自己的患者。 然而这些已不是当下所要深思的问题,至安即将转入普通病房,有不少手续需要办理,他这阵子耽误了不少工作和学习,有待补上,还有的便是…… “我爸妈也正说要请你吃饭呢。”江未本想发消息中邀请,可李无恙却只说:我准备好菜了,哥哥过来再说好吗?” 于是他从医院到了李无恙在和苑的家。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可能叫谁看见这,也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过去近十七年都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李无恙替他拉开椅子,说:“你没回来时,我又学了,很多,你尝尝。” 江未能认为出来新菜式是哪些,他一一尝过,道:“有很大进步了——这次周教授他们能来多亏了你,我妈说找个你有空的时间,请你吃顿饭。当然了,我知道你对吃的不在意,我们也给不了你特别有价值的谢礼,你帮我们的,我们要真的还,其实也还不起,但是总归是要正式感谢一下你的。” 李无恙听罢,神色黯淡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只盯着眼前的一道菜,良久未动。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一般,低问道:“可以,不要感谢吗?” 他顿了一顿,喉结滚动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目光是炽热的虔诚与渴求:“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的浑身肌肉绷紧,却又带着不可视的颤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蹦出了很多年前学到的一些词语。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以前那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用以阅读的汉字。 而现在,他想,他这样的,就是卑鄙,挟恩图报,从不光明磊落。 而更卑鄙的是,他此刻额头上渗出的些许薄汗,却不是因为对卑鄙行为的羞耻,而是恐惧接下来那人再一次决绝的拒绝。 他等不到回复,脑中混乱一片,然后又抓住了一些稻草—— “我什么都,可以,帮哥哥。 “什么都可以,给哥哥。 “他们说,赵医生,找不到,我会去找—— “我——” 他语速变快,又戛然而止,眸光小心翼翼,“请哥哥,和我,在一起。好吗?” 时钟沙沙走,江未瞥了眼阳台外,灯火通明,再没有比“人长久”更美好的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已经失去的恋人,想了片刻九死一生的亲人,而后,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曾被他当作亲人,往后却不得不成为他“恋人”的少年—— 轻轻点了点头。 李无恙的双目在这一刻被点亮,他眼底也不过是装进了一个人,他也不过只被一个人在此刻装进了眼底,却似乎有无数精灵停靠,落满衣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2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这件事不可以让我家里知道。” 李无恙心已被欢喜和满足盛满,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起身走到了江未身边,红着脸,犹豫又急切:“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 第57章 李无恙的嘴唇印上了他的,从李无恙小时候到如今,他们是亲吻过很多次的,但那些都不带欲/望,亲亲额头,亲亲脸颊,亲密温馨。 自从弟弟出事后,他的心情分不出一点去为这场结束的爱恋悲伤,等到他的心脏终于可以疼痛、舔伤、甚至去考虑是否还能挽回的时候,命运却不再给他机会了。 江未最后地想了一下郑北阳,想了下与他接过的那些吻,然后闭上双眼,把所有回忆深藏,再压制住其他的抗拒,顺从地张口,让李无恙的舌尖溜了进来。 一吻作罢,李无恙紧紧抱住他,在他耳畔微微喘了口气,“哥哥今晚,留下吧,无恙好难受。” 他们身体紧紧粘在一块儿,隔着布料江未也能感受到来自少年躯体的火热。 之后他在浴室呆了近两个小时——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那个绵长的亲吻中,少年的生理反应让他避无可避。还有之前李无恙背着他偷偷做的那些事还记忆犹新,终究,他还是想得到这个啊。 甚至他这么执着于自己恐怕其中这个原因也占了大半吧。 少年人情/欲旺盛,又有无尽的好奇与冲动,有了执念,怕是得不到就无法满足。若是遂了他的愿,能让这畸形的关系早些了断,那是再好不过了。 可哪怕如此想到,他也很难从浴室踏出一步。 李无恙再次敲了敲门,“哥哥?两个小时了。” 江未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走出了浴室,空调温度不算太低,可他依旧打了个寒颤。 他的发梢上还滴着小水珠,浴袍底下露出了很小一截锁骨,脸上被热气熏得微红。 李无恙见了,目光微微发直,脸更红上几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哥哥,请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 江未浑身僵硬,而看清楚整个卧室之后,脑袋里更是一阵又一阵地发懵。再一次回到这里了,和李无恙小时候的卧室一模一样的构造。 他机械地走到床边,躺上去,抬起胳膊,反手盖住了眼睛,不愿再看——这是他永远无法忘掉的过去。 很快,听声音李无恙也从浴室出来,江未也没去看,只暗自屏住呼吸,咬紧牙关。 忽地,掌心一痒,沾了点温暖湿润,他觉得一烫,连忙把手放下,睁开双眼。 李无恙的呼吸落在他颈侧,有些粗重急促,也足够灼烫热烈。然后他们接吻,李无恙吻得有些凶,比先前还要急切,快让他喘不过气来。 然后他又亲他的侧脸,亲他的耳垂,亲他的锁骨。吻慢慢下滑,留下湿热的痕迹。 在某一处它停了,李无恙盯着江未的乳尖,觉得那小小的圆豆真是可爱极了,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江未猛地攥紧身下床单,肌肉绷紧,低声道:“不要做这些。” 李无恙充耳不闻,把他身体的每一处都细细爱/抚过。紧致滑腻的皮肤,让少年流连,他匆匆脱下浴袍,光裸着身体贴着哥哥,下/身的性/器早已坚硬火热,随着他向下亲吻,身体微移,而不经意地从哥哥身体上擦过。 每被这不经意触碰一次,江未心脏便是狠狠一跳,他强忍住起身离开的冲动,佯装平静。 少年渐渐滑到他腿侧,身子微微一低,伸手握住他脚踝,灵活地将他的双腿架到了肩膀上。 江未闭上眼睛,该来的总要来的,他点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做了选择了。 然而,预想中的插入却没有到来,还没有什么动静的阴/茎忽然被包裹紧一个湿热的地方,他猛地睁大眼睛,直被李无恙吓到。 而少年的动作笨拙,可偏偏铆足了劲儿,反倒磕碰得厉害,牙齿不时将脆弱之地咬痛,更是让阴/茎毫无起色。 李无恙目光虔诚认真,可为哥哥口/交了许久,却依旧得不到特别强烈的反应,他想不明白——明明他自己,只要和哥哥交换一个吻,下/身便涨得厉害。 他将哥哥的阴/茎轻轻吐出,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江未,说:“我看书了,也看过视频,不喜欢吗?” “不用了,直接做就可以。”江未重新闭上双眼,让自己尽量放轻松些,然而接下来他却先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身后,他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身后被舔了一下。 他身体猛地抖了下,“你在干什么?快起来,你不要这样!” 他与郑北阳向来克制,循规蹈矩,口/交都也只是偶尔,这种事是从没有过的,他根本也不愿让郑北阳做这些。可此时少年竟一声不吭就埋下了头。 他惊恐地想要退开,可少年又是轻轻一舔,舌尖再往更深处按压,让他下半身完全瘫软酥麻,他忙伸手推他,“不要了,不要了,你直接进来,直接进来就好。” 李无恙听他声音止不住颤抖,抬头望去,只见哥哥脸上眸中水光潋滟,声音沙哑中,还带着一点点哭腔,竟隐隐和记忆中某个让他如坠冰窟的画面重叠,那样子真是好美,好性/感。 如此他哪里还听得进去江未的推拒,低下头,舌头小心翼翼,继续往里头钻去,温柔而细致,碾开所有褶皱,又来回戳刺,将后/穴舔得柔软,泛起水光。 “你也,喜欢的。”李无恙望着江未隐隐起了反应的性/器,眼睛亮了亮。他连忙伸手握住江未的阴/茎套弄起来。 他笨拙却又专注,像做着什么伟大的事业,用最大的努力,让哥哥的情/欲也能为他而汹涌。 李无恙最后又亲了亲那柔软的洞口,才小心缓慢地用上润滑,插入手指,耐心扩张。等到那处看着能容下自己的时候,他扶着自己的性/器,抵住这被极致爱/抚过的入口,而后慢慢挤入。 却又在临门一脚硬生生收住,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进了眼中,他眨也未眨,看着江未,郑重而忐忑地问道:“你同意吗?” 江未绝望任他动作,纵使心中千般万般难以接受,又洞悉情/欲产生的生理原理,可感官上的刺激无奈难控,快感与怆然交织,他心中悲哀得像掉入深渊,无法呼吸,可身体上也被快感拉入深渊,淹没任何的抗拒。 “不要再问了——进来吧。” 李无恙点点头,一手轻托江未腰侧,一手将江未的腿拉开,温柔又坚定,“那,无恙,进来了——哥哥。” 哥哥—— 一声轰鸣突至,这一声从情/欲中破开的呼唤,如同当头一棒。 在很多很多年之前,也有个小男孩,他跌跌撞撞走路,扑通摔倒在地,他没顾得上站起,只遥遥喊了声哥哥。 江未茫然目光越过李无恙,看向四周。 这间埋藏在记忆中的卧室,把男孩成长路上的每一个脚印,都送到了他眼前。他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可他仍然还是个孩子。 他浑身颤抖,一种来自精神上的恐惧,挣开了来自生理上的快感,那一刻,被情/欲抽离的力量重新出现,他拼命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推着少年的胸膛,身体不断向后退,想要逃开。 少年已是箭在弦上,满心都是对要与哥哥进行结合的期待,在感知到挣扎的那一瞬间,身体先大脑一步,用上了更大的力气,将哥哥桎梏住。 可那挣扎越来越激烈,李无恙愣了一愣,脑中嗡鸣了一下,只剩下一个念头——哥哥后悔了。他又不想要我了—— 他用力压住江未的挣扎,死死扣牢他腿弯,颤声道:“你同意了的。” “你先停下——” “哥哥想说谎。停下就,再没了。” “有的,会有的。对了,等明年你满18岁……” “哥哥,别再说了!” 李无恙红着眼睛控诉,“你总是帮他。他可以,我不可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小,我们再等等,好不好?再等等。”江未拼命摇头,后悔也好,退缩也罢,不管怎么,不管什么原因,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行,真的不行—— 哥哥可少年已经听不见任何,他脑海中晃过那一天,哥哥对那个人那么好,身体给他看,给他碰,可自己亲亲哥哥也要偷偷摸摸,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哥哥在一起了,哥哥又不给了。 他嫉妒得要命——“可是,无恙也是,哥哥的啊。”带着这一声低喃,他以一种气势汹汹的坚定,终于让涨得发痛的性/器顶开入口。 哥哥的身体太紧了,无恙的身体太大了,他焦急地想到。 他想快点进去,又怕哥哥受伤,他不无困扰,却不肯妥协,他努力得满身都是汗水,终于将阴/茎挤进去了一个头。 光是这一点点,就让他满足得想要喟叹。 而也仅仅才是这一点点,就极致满足,才想要更多,更多。 经过耐心扩张的后/穴终究还是包容了少年的欲/望。 少年在哥哥身体里用力冲撞着,抽/插之间体液粘腻,发出暧昧声响,又打湿床单,让二人结合处每一次分合都牵扯出银丝,仿若某种再无法斩断的纠葛。 李无恙很久没有这般快活了,他盯着自己和哥哥联结的地方,笃定地说:“哥哥,也喜欢我。它也,想要我。” 他看着看着,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阴/茎好像变成了脐带。 在许多个对着哥哥自/慰的夜晚,在他无数次幻想着进入哥哥身体的时候,他便想到:如果他是哥哥的孩子就好了。 他从哥哥身体里出来,他们从最初就在一起,他们的脐带不会被剪开,他的宝物谁也抢不走。 当有人让他害怕颤抖的时候,他就重新钻回哥哥身体里面去,向哥哥撒娇,求哥哥安慰。 谁也不会比他先来,他不用在窗边等待那么多一天又一天,才等到哥哥来到他身边。 在少年完全插入的那一刻,江未霎时间止住了挣扎,他空洞地望着上方,身体随着少年的抽/插而震颤不已。少年动作生疏,可渐渐也无师自通地找到了一点章法,发现哥哥的敏感点后,便直往那处戳刺。 快感永远无法拒绝,可他心中已一片平静。 颠簸之间,眼前闪过一点白光,他恍惚看到李无恙脖子上,有根细绳串着一个银圈,随着主人的动作划出一道道曲线。 只是他已无力去看清,少年汗涔涔的脸、雾蒙蒙的眼也隔着一层雾,混混沌沌,什么都无法再分明。 晌午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探入,外头已天光大亮。江未睁开眼,浑身酸痛,身体像被拆过才刚刚拼接,但再没有昏睡前的粘腻,一片清爽,只有那处的肿胀感分明。 可留下的或是消逝的,都会在往后余生的记忆里,刻下这一晚永不磨灭的印痕。 胸口有些沉,少年的手臂有着格外健美流畅的线条,肌肉恰到好处。光滑白/皙的胸口随着呼吸规律起伏。 他的嘴唇周围已经长起细软的胡须,呼唤自己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他已比自己高大,身躯挺拔。 江未恍然惊觉,那个爱往他怀里钻的小家伙,虽然脸庞尚带着青涩,可身体已是大人模样,他的力量足以使自己难以反抗,他的手臂揽住他已轻而易举。 他们之间的关系,忽然对调了一般,我还是我,你还是你,但我们可能无法再是我们了。 他轻轻从少年臂弯下离开,去卫生间穿上昨天的衣服,他穿过客厅,往门口走去,忽地脚下停住,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 对了,刚刚过去的这一夜,情动时刻,李无恙许多次亲吻过他手指。左手上的戒指,刺眼得厉害,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把戒指取下,又看了一会儿,正要收进衣服口袋,却见李无恙匆匆从卧室出来。 李无恙醒来不见了身边人影,顿感惊惶,以为昨夜欢愉,不过是大梦一场,见到江未后,才刚松口气,心中又再起波澜。 他看着江未指间那枚戒指,不安地问道:“哥哥,不想要了吗?戒指。” 江未平静道:“想留着,可以吗?” 李无恙竟奇异地像松了口气,他走过来,握住江未的手,拿过那戒指,郑重地帮他戴回去。 然后他呆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耳朵尖尖开始泛红。他拉着江未的手摩挲了两下,才不舍地放下,然后扯断自己脖子上的细绳,一枚与江未手指上戒指一模一样的银圈落在他掌心。 他摊开手掌到江未面前,红着脸说:“哥哥,也帮我戴。” 江未定定看着他手心良久,却没有接过,反把自己手上那枚重新摘下,仔仔细细打量里里外外,看到了戒指内侧那三个大写字母—— 他怔愣片刻,然后回过神来,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手中稍稍一松,戒指便从指缝间落入了一旁的垃圾桶。 第58章 李无恙脸色一白,连忙把戒指捡起,匆忙拿湿纸巾擦净,再给江未戴去。 江未手握成拳,坚定不移。李无恙急了,“哥哥……” “扔了吧。” “为什么?” 江未觉得他不可理喻,却也没多说什么,他大概想起这场偷梁换柱发生在什么时候了,他竟无知无觉把这不属于他的东西戴了这么久。 更可笑的是,那时候,他竟然为错怪少年而内疚,他全心全意的信任,最终也不过是这个下场。 可能在其他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他没能了解到的真相。 只是事到如今,李无恙于他也有大恩,他已经不想细究,也无法细究,只道:“以后……不要再不经我同意,就扔掉我的东西。” 李无恙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理解什么似的,说:“那不是,哥哥的东西,可以扔。这才是。要戴好。” 争论再无意义,江未低声道:“我去医院了。” “要戴的。我们在一起了。”李无恙固执地拉住他的手,江未本就浑身疲惫,拉扯之间,已无力应付,心中不由想到:连更加荒唐的关系都已经发生,再对细节做无谓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干脆就松了手,任由李无恙把戒指戴上他手指。 李无恙心满意足,然后慢慢冲哥哥笑了下,自己给自己也戴上了。 从李无恙家到医院没多久路程,可李无恙执意要送,不仅要送,还拉着江未的手环在自己腰间。 江未手搁在他腰间一动不动,却早就没了曾经那种亲密无嫌隙。直到卫得得打来电话,看着郑北阳好友的名字,他眉心一跳,借接电话为由把手臂收回。 卫得得在电话那头兴奋不已,“江未,真的太谢谢你了!” “……怎么了?” “我今天刚到公司,就看到李氏发邮件过来了,他们想和我们谈合作!” “这样啊。没事。”这一茬似乎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李无恙那时候答应帮忙,但转即他们就闹翻,他早不抱希望了,谁料最终他还是帮了。 “谢天谢地,你不知道老郑离职,小孟也莫名其妙不干了,我都快以为我们这小破公司马上就该完——”卫得得突然噤声,语气一低,“那啥,不好意思啊,你和老郑……” 原来卫得得他们也知道了啊,辞职的话会露面的吧,那他应该还好,江未随意地想到。 “没事,都过去了。他……有说为什么辞职吗?” “这我也挺纳闷的。他说什么不想再继续创业了,给我们转了一笔钱后,就联系不上了,说实话我不太信,老大那么有责任心的一人,不可能撂下这一堆烂摊子跑了的,其实我猜的还是,我猜恐怕还是你俩的事,他家里和他闹得太厉害……” 很快与卫得得结束通话,江未回想了不久之前的一些事。 想到自己曾经的一些疑虑,想到那枚被调换的戒指背后可能意味着的更多真相。 想着郑家家长执意阻挠之外,会不会李无恙也以给公司提供帮助相要挟,双重压力下,郑北阳才与他分手。 想来想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了。 分也分了,帮也帮了,弟弟也捡回一条命了。 他能说什么呢,只好说:“卫得得公司的事情,也多谢你了。” 李无恙见他沉默了一路,终于和自己说话,连忙回道:“答应哥哥的,会做到。” “嗯。” * “那哥俩和好了!”何淼一脸八卦地拽住前面脚步匆匆的另一个同事。 对方神色焦急:“什么哥俩?” “就江未和他弟啊,我刚看见他弟送他过来!” “哦对对,江未来得正好,严主任办公室那儿闹翻了,快给他发消息过去劝架啊!”江未没来得及看到这条消息,他已经在严老师办公室不远的地方了。 那里聚了不少人,却奇异地无一点嘈杂。江未走近,看见人群中央,老师满脸怒火,而严争脸上很明显一道巴掌印,但神情却平静至极。 江未停下脚步,前面严争也突然开口:“爸。您别再给我介绍你朋友家的姑娘了。我改不了的。 “之前,我一方面觉得我怎样您都管不着,一方面又盼着您能接受。 “我甚至想,要是找一些您更加不能接受的人当男朋友,到最后您会不会就觉得,阿久相对来说还是个不错的选择。那么您到时候就不会去联合他家里逼我们分手,甚至在他家里反对时还帮帮我们。 “但是刚刚我忽然想通了。我想当医生还是学艺术,我想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喜欢哪个男人或是哪个女人,这些都是我的自由。 “我不需要您认可,不需要您支持。我还一直没告诉您,我已经正式改名,严筝,风筝的筝,我不是您期望那个严争,而是我自己想要成为的严筝。我不为您而活,所以如果您执意要杀死真正的我,我也必定反抗到底。” 严筝坚定说罢,转身离去,半长的头发散开,随着行走轻扬。他离去的身影,好似真如一只无拘无束的风筝,让江未看了许久许久。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严锦康瞬间苍老,他走回办公室,颓然坐下,沉默不语。 办公室一片混乱,一个相框被打碎在地上,是年轻了二十岁的严锦康抱着小严筝。 江未也一直静默,直到严老师如梦初醒般唤他:“江未,你来了啊。” “这是我的申请表,麻烦您签下字。”江未把那张折叠起的申请表展开交给他。 严锦康摘下笔帽,正要签字,目光却一僵,不解道:“怎么填的是——”他说着自己就立即反应过来,看着江未的神色变得复杂,然后缓缓把笔放下。 “填这张表的时候,心里很难过吧?” 江未说:“没有的,从一开始我就打算在神外和免疫两边选一个的。” “那你更喜欢哪个呢?” 江未不语。 “以前我总和严争夸你,我总觉得你懂事成熟,聪明努力,拎得清轻重,不像他,只会说这个不喜欢那个不要,反正我让他做的,他都不乐意,他做的那些,每次又都让我火冒三丈。小时候他喜欢玩女孩子玩的那些,我骂他,他就敢闹绝食,长大了他要学画,我替他改志愿,他就不回家,不好好上课,成天泡在其他学院,到现在……” 他苦笑了一下,“你也都看到了。今天他和我吵,其实是我这两天给他安排了个相亲,他就喊院里所有人,恨不得举个喇叭说自己是同性恋。我总以为他就是故意和我对着干。 “直到刚刚,我才想到,因为这样那样的不得已和阻碍,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一定特别难过。也幸好,严争没有真的屈服于我对他的期望和要求,他还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小未你也一样,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你心疼家人,但你看你弟弟现在情况越来越好,而且我也听之前你弟弟的主刀,那位周大夫说,他们接下来会帮你留意赵且来的,你之前出国交流,不也在找他么?更专业的事还是交给更专业的人,你要帮助你弟弟,方式有很多,不必搭上自己的梦想。 “多为自己考虑,这没有关系的。” 江未离开老师办公室时,眼前氤氲着一层雾气。 母亲逼着他分手的那个夜晚,与郑北阳分手的那个夜晚,还有刚刚过去的这一夜,一帧一帧在脑海中出现,最终画面定格在那章重新打印的定科申请表上。 后来他无数次感激那个时候严锦康的劝说,让他纵容了自己当时的脆弱。在往后充满着忍耐与束缚的近两年岁月里,在神经外科的学习与实习几乎是他最大的轻松与慰藉。 李无恙18岁那年早春,与至安患有同样罕见疾病的免疫学科专家赵且来,被他想办法从美请回国。至安开始接受新阶段的治疗。此时,江未与李无恙的恋人关系维持已半年有余。 李无恙18岁那年夏,李无恙拿到了驾照,放假时接送江未往返看望父母和弟弟,平日里时常出现在S大和附院之间的路上。尽管曾未公开,但有些事在江未同学同事眼中早已悄悄变味。 李无恙18岁那年秋末,江未与他相识步入第十个年头,他已开始习惯更加亲密的相处方式。 日子千篇一律,可也规律顺遂,再无风波。他潜心学业,也做了不少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所以也算不上得过且过。 而对于李无恙来说,却似乎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江未最初还曾想过,或许有一天,少年热情会消退。而时间只是加深了李无恙对他的依赖与热情。 作为恋人,李无恙在生活上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对于江未的事,向来乐此不疲,甚至时常小心翼翼。 江未总有恻隐,如果再把心中的时间,往回拨上七八年,看到少年高大的身形渐渐缩小,变成初见时那么小一只,这时候,隐隐横亘着的隔阂似乎也都能消融。 只是他从来不显。不过分冷漠,也不复往日亲昵。过去那么多年的陪伴,就已经促成了少年如今的执念,此后,他给不了回应,也就不能再给回应的错觉。 他能把不甘压下,也能将心软压下,只有总有些东西,终究是压不住的。 李无恙18岁那年冬,东部沿海地区,气温十年来第一次降到零下十度。江未陪着父母看了会春晚,爸妈与至安早早便睡,他走到阳台,把窗户开了一小条缝,寒风吹进来,李无恙的车还停在楼下。 去年的除夕,李无恙便有意与他一同度过,江未没同意。这一年,李无恙再一次提起,江未自不可能为他放弃与家人团圆,其实如果让他上楼吃顿饭,父母必定欢迎。 只是一来,相处久了,有些细节也成了习惯,当初他谨小慎微,还不是让院里的人发觉,如今在父母眼皮子底下,更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二来……还有气没平复,江未不太想让这件事随随便便过去。 缪伦下半年刚参加实习,年底轮转到神外,江未也难得碰上个同龄人,不过与对方约了个长期饭友,被李无恙瞧见,对方似乎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 若非昨天他有事经过院长办公室,恐怕等缪伦真被调离了附院,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江未气没消,李无恙也知道他气没消,自己也有气,恨不得那个缪伦永远别出现了。 可江未不理他更让他接受不了,假期结束,二人返程,车内沉寂了一路,李无恙道:“哥哥,别生气了。不调他了。” 他双手在方向盘上用力握了两下,然后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接着说:“而且,你们院长,说有个项目,可以给哥哥。” 江未问他什么项目,李无恙一字不落地复述了那位院长的回复,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谁料江未听罢,气得脑袋发蒙,当即就去拉车门,“停车。” —— 阅读提示 1.前情提要 李无恙坏事做尽终于如愿以偿,但和江未恋爱之后,二人的矛盾也不断显露出来。 江未即将毕业那年,李无恙为了让他消气,自以为做了好事,帮他抢占了一个宝贵的机会,然而,却火上浇油了…… 2.全是刀 可以说是BE,也可以说是开放式 3.请求指正 在错字错词、常识、逻辑、专业问题上不对地方,欢迎指出来~ 第59章 李无恙说的那个项目,其实是S市附院与另外两个医院神经外科合作开展的一次团队实验项目,有着好几位学术界和临床上顶尖的老前辈参与,且项目内容又是神外最前沿的。 江未当然很希望能参与到这类项目当中去,但不说名额要求本身对资历和学历的限制,就按他目前的能力和水平,他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胜任的。 而年前,这名额刚刚确定,大家都已经得了消息,只是还没进行公示了。对方也曾是严锦康的学生,江未实习期间受过他不少帮助,对他一直感激又敬佩。 对方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本身能力就和名额要求匹配,拿到这名额情理之中。 谁料李无恙莫名其妙就横插一脚,让他占了人家的机会,江未一气未消一气又起,拉着门把急促地扯了两下。 李无恙对他的要求几乎言听计从,稍作犹豫,还是找地方停了车。 江未闷头大步往前走,李无恙紧紧跟在后面。 街道上脚步踏踏,路灯下影子拉长。 李无恙看着江未背影,苦思冥想,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却无法明白自己哪儿错了。他多么希望哥哥能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告诉无恙,无恙错在哪儿了,然后他就可以听哥哥的话,让哥哥不再生气了。 可是这一年多的光阴他都活在一种模糊的感受中,很多时候已经得不到解释了。 因为江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不想再做什么解释了。或许是发现这段不该出现的感情之初,又或许是他决定承受这段感情的那一刻。 但此时,有些话还是该说清楚的,否则往后还不知该出现多少的错误。 在学习上,都是他堂堂正正靠努力得来的,他用不着李无恙的帮助,也反感这样的帮助。 “你尽快联系我们院长,重新把这个名额还给原来定下的人吧。我不要这个。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做的——你还生气吗?” 江未没有立即回答。 他在气什么呢?李无恙又觉得自己在气什么呢? 他要调走他的同事。 他给他抢了别人宝贵的机会。 气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对别人带来多大伤害。气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视他人为草芥。气他行事完全与自己的道德价值观相悖,气得怒从心起,又气得悲哀无力。 可是,尊重别人,体谅别人,帮助别人,无愧于心,只是自己的道德准则。他可以这样要求自己,却没有理由,把这些强加给李无恙。 更何况,李无恙又是这样特殊的孩子,他的共情能力本就弱,非要他怎样怎样,是逼他,也骗自己。连李无恙的心理医生也说了,他的情况还不错,不影响正常生活的话,不要强行逼他改变。 江未想了想说:“我不气了。但是呢,以后我工作和学习上的事情,你一概不能再插手,因为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莫名其妙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发生了什么,迟早有人会知道,然后其他人难免会不喜欢我,对我有意见,我的工作以后也不会顺利,就不会开心。你能答应我吗?” 李无恙觉得他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很容易就能解决的,可他从除夕到现在就没什么说对、做对过,一时也不敢再“直抒胸臆”,见哥哥不气了,连忙点头说答应。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3 这事就这样翻篇了,而此后不久,一批基层医院实习岗位公布,江未实习时常已完全足够,倒也不是必须去。但他看到那些岗位时,忽地就多了某种想要单独走走的念想。 李无恙得知他的这一决定后,显然是不乐意的,但他也不敢再插手。 江未安排好学校和医院两边的事情,很快就动身了。 * 问渠村的卫生站落在村口,一间小平房,规模还不如市里一个社区诊所。村子不大,条件一眼望去就知艰苦,前年夏天一场山洪几乎给这小村子带来了灭顶之灾,如今村落中不少房子还是彩钢棚顶。 卫生站里只有个老大夫,有几个赤着膀子的中年人正在用方言问着什么,老大夫一边拿着药一边叮嘱着注意事项。 那位和江未对接的村干部很热情,给他介绍了下当地的情况。 卫生站里大病看不了,给治的也就是一些常见病症和外伤,再加上一些必须的疫苗接种。非特殊情况,一个人也差不多能顾得过来,但无奈老大夫年纪大了,坐一天班也为难,又早过了退休年纪了,便向乡镇反应去。 但目前定向岗位还未开始招录,在岗的又没人愿意主动下派到这穷乡僻壤,上报了有一个月多了,才等来了江未这个实习医生。 那村干部得知他是从S市过来的,直念辛苦了,又道大材小用。 江未淡淡一笑,只说了声应该的。 村干部把人送到后不多久就匆匆走了,那老大夫得了空,给江未细细说明了工作的具体细节。江未才知道,这位老大夫姓王,是这卫生站里唯一的全科医生,一个人几乎全年无休地在这儿工作有三十年了。 王大夫领着他去卫生站后面的宿舍,老大夫说:“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屋后面有个小棚子,里面有灶台,不过我看你可能也用不来,回头我找村里借个电饭锅给你送来。” 江未连忙道谢,“那您接下来住哪儿呢?” “我家就在村里,晚上就靠你了。遇到你解决不了,给我电话就好。不过你也别担心,村里人都实诚,要不是不得已,不会夜里找过来的。” 当天下午五时,王大夫收拾东西下班了,说起来,他这个年纪本就该颐养天年了,可惜这乡下总比不得城里,老人家也不容易。 江未行李带得不多,步春后,衣服也少了,简单的几套来换洗,还有些洗漱用具。 他把窗户打开透气,看到宿舍后面盖着一栋二层小洋房,几个工人正忙碌着。 再远处就是田野了,屋舍并不密集。 环境较城里好太多,入夜后再没了喧嚣,格外宁静,来之前那些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的东西也随着这安宁渐渐平复。 此后不久,他便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节奏,虽然执业医师资格证已经拿到,但他到这里终究还是实习医生的身份,研究方向也差得远。做的活儿倒是比附院简单轻松多了,主要还是帮着王大夫开药拿药和一些农民的外伤处理。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这偏僻的地方,交通不便,若是真有特别紧急的病,救护车都赶不及时,有些人的命运当真只能看天意了。 尽管只有周日休一天,但能自己支配的时间还是很充足,他开始改博士论文二稿,预计到回去前就能把终稿定下。 这种有事情充实但也没有紧迫压力的日子,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与自在。 这天晚上下班后,用中午的冷饭煮了点粥,又煮了一菜一汤,今天比昨天还加了一道荤菜,他特意赶早去集市买了半只鸡,这里也没冰箱,东西没法放太久。 解决了晚饭后,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盒巧克力和曲奇饼干,放到了小桌上,接着端着碗筷,去屋后面的井边洗碗。 一个幼小的身影,在他离开不久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是个小孩子。小孩儿蹿进屋子,一眼便瞧见桌子上的零食。显然他已经很熟练了,毫不紧张地上前,一把抓起那零食—— “咳。”一声轻咳突兀响起。 小孩身体一僵,连忙转身,看到门口正倚着一个青年。 但对方的神色并不凶恶,甚至还带着一点忍俊不禁,像在笑话他这个小偷。 小孩不由有点恼,“要怪就怪你自己。” 江未乐了,“我被偷了,这也能怪我吗?”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故意不锁门,故意每天把吃的放在这里,还在同一个位置,这会儿装模作样干什么?” 江未诧异这小孩话语中的讽意,也惊诧于对方的敏锐,他走进屋,道:“是,我是早发现了。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故意放在这里的,应该也能猜到我没有不想给你的意思。 “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来找我呢?你早些来告诉我你的困难,能得到的帮助肯定比这一点两点多的。” 第60章 “站着说话不腰疼,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我还犯得着偷你的东西吗?其他人都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这么想?这玩意儿我小时候都吃腻了,不稀罕,还给你。不需要你同情我。” 小孩把巧克力和饼干丢回桌子,扭头气呼呼地往外走,江未拦住他,说:“要走,还是先吃完饭吧,光吃这些没营养的。” 小孩嘴硬了一阵,可闻到那热腾腾饭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别别扭扭还是留下了。一顿饭风卷残云,两个成年人的量都进了他肚子。 小孩的衣服也不知多久没洗了,灰不溜秋的,也偏小,像是一两年前的衣服,但他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这个年纪一天一个样,没多久衣服就穿不了了。 这里的人生活大多比较拮据,但起码衣服也是整洁干净,如果不是困难到一定程度,也不会跑过来偷东西吃。 发现有人在偷东西是在两天前,他刚到的那晚。 他从S市出发前,李无恙把各种东西都往他行李箱中塞,知道这里条件不好,硬是装了两大包零食。 江未平时也不爱吃这些,又觉得占空间,但李无恙一声不吭,一个劲儿地把吃的穿的用的装进箱子,生怕他过来短了什么。 那只差没把自己装进去的样子,看得江未心中滋味复杂,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来这后,也的确可以看到李无恙这方面想得周到。周围没有小店,去集市得到镇上,走路来回得靠两小时。 前天江未刚到,自然没法去添置什么,于是就准备先拿那些零食先垫着,但王大夫给他送来了些做好的饭菜。 而他出门去拿的空挡也不过一两分钟,回来时原先的零食不翼而飞。 第二天他也因为前面卫生站有人找,出去了一会,桌上的零食同样不见了。 再到现在,那“小贼”可被他逮着了。 “我叫江未,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头也不抬,狼吞虎咽,把饭菜咽下后,才说:“郑也。” 他吃完胡乱地抹了抹嘴,从椅子上跳下,扯了扯衣摆,说:“我饱了,谢谢。我走了。” “不用谢,我送你吧。” “不用。” “没关系,太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江未也不由他推拒,直接牵着他出门。他其实还是想去了解下这小家伙家里的情况,这个点跑出来找吃的,怎么看家庭情况都不太正常。 况且,他这一点大的年纪,却一口顶标准的普通话,难免让人想到拐卖上去。 小孩并不配合,每走上一段路,郑也就说“前面就是了,不用再送了。” 说来说去倒欲盖弥彰。 江未索性就真的不再送了,却在他走出一段距离后远远跟着。郑也往前走了一段路,拐进了一座小平房。 江未跟上前去,却见那户人家大门紧闭,毫无人烟气息,心生诧异。 有些担心郑也,他绕着这套两间屋的小平房,转了一圈,依旧没听到有什么动静,不由扬声唤道:“郑也!你在哪里?” 忽然屋子上方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他抬头看去,郎朗月光下,郑也坐在屋檐上晃荡着腿,大声说:“我在这儿呢!” 他先跳上靠墙的草垛子,而后蹦到地面上,动作连贯自如,跟个猴儿似的,却看得人心惊肉跳。 “这儿不是你家吧?” 郑也又得意地笑,“你之前就用这招对付我,我当然不可能再上当了。我怎么可能让你把我家都逮着了?” 江未俯身,平视着他,“这么不想让我去你家啊?我可不是要找你家长告状什么的,是怕你一个回去不安全,这么晚不回去,你爸爸妈妈难道就不担心吗?” 郑也闻声一瞬间有点蔫儿,抿了抿嘴巴,用脚尖一下一下蹭着泥土面,把脚下蹭出了一个小坑。 许久似自言自语,“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哥哥,也没有……也没有……” 郑也声音越来越小,没有说下去,而是盯住江未看,最后他撇了撇嘴,嘀咕了声:“算了,想他干什么。” 江未不解何意,但郑也已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对他说:“你要是真想去我家,那就跟我来吧——” 他转身踩着砖块,借着草垛,再次爬上了屋顶。 江未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家”,竟是是这屋顶上一座废弃衣柜。 * “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自己日子都磕磕巴巴的,再多照顾一个孩子这……要是有能力谁不想多做好事给儿孙积福呢? “小郑当年对我们问渠村的恩我们都记得,我们愿意报这份恩情,要是养这孩子一天,村里谁家都能养;养一年,咬咬牙也能养,可再多了没人能承受得了。” 村长的话在江未耳畔回响,回到宿舍,郑也正翻着他打印出来的论文初稿,小眉毛蹙在一块儿。昨天他好好洗了个澡后,整个人清爽了,也露出了一张小俊脸来。 发现他回来了,郑也指指他的论文,“这是你们学校用的东西吧?你以后还要走啊?” “嗯。我会再这里实习一个半月。” 郑也有时候很有孩子气,有时候又显露出与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成熟。 在了解到他的身世后,这也就不难理解。 幼年生活尚可,但可能遭到变故,被送到在问渠村当村官的哥哥这里。这里虽然艰苦,但好歹也有亲人照料。 可好景不长,一场洪水夺走了兄长的性命,后来收拾他哥哥的身后物时,竟发现他的那间小平房却在另一个人的名下。小孩有莫名的自尊心,坚决不愿住别人的房子。 村中惦着他哥哥当年为问渠做的好事,一些相对富裕的家庭轮流接济着郑也,郑也吃着百家饭长到了现在。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付出不求回报的,再久的恩也还不了一辈子,这接济了两三年,不管是物质还是心里面,都难以为继了。 郑也对这些当然能察觉到,也不再赖在别人家里惹人嫌,也不知他怎么办的硬是把一架废弃衣柜运到了兄长家的屋顶,就在那儿一个人住下了。 江未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郑也的小脑袋,“接下来你就先跟我一块儿住。” 郑也愣了下,然后撇撇嘴,“我不要。” “……怎么了?” “……”郑也蹙眉想了会,别别扭扭的,“算了,那就……麻烦你收留我一阵子了。” 郑也就这样和江未挤在了这间宿舍里,没多久就熟悉了。 江未每天中午12点到下午9点的班,郑也也没事可干,就主动请缨帮他去镇上买菜。江未给他的钱一笔一笔账记得清楚,从来不多买什么,无声解释了之前也是饿不得已才把手伸向了江未的零食。 买了菜之后他也会帮着洗好,甚至学会了用电饭锅煮饭炖菜。 这天晚上江未下班回去,郑也坐在椅子上定神地看着手里什么东西,江未一进屋,他慌慌张张把东西收起来,可他衣服又没口袋,那个老旧的钱包还是被江未看到。 江未知道他是睹物思人了,没有多问。 二人相处了几天,竟格外投缘。 江未敲键盘改论文的时候,他捧着江未的论文接着之前看的继续往下,不时就冒出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发言,江未倒不笑话他,但也惊叹小孩识字量之多。 “我哥以前也是大学生。”郑也冷不丁说道,“大学好玩儿吗?以前他上大学时都不愿意回家的。” “嗯……整体来说还是比较有趣的,可以参加很多活动,交朋友,这些应该都很吸引人。不过我在这方面其实也不了解,但就算只是学习的话,也是很有趣的。你想考大学吗?” 郑也耸耸肩,“我才不想呢,而且我也没我哥那么聪明。” 江未沉思片刻,问道:“一直没问你,这边没学校吗?” “有,就在盖的房子后面,不过人很少啦,也就一个老师。盖的那个房子其实就是学校。” “这样……” “这个字怎么读啊?‘泉’吗”郑也指着纸上的“腺”字。 “‘xian’,腺体,是我们人体中的一部分。” “哦哦。” 郑也专心看着,江未看着他,忽地就想到了近来父母催婚的事。 如果以后和李无恙分开,那他也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结婚的事他搪塞了一次又一次,难免会再爆发矛盾。 如果……能领养个孩子,起码也能让家里稍稍放下心,而这个其实原本也是他人生规划中的一环。 和郑北阳分手之后,他没有再去想这件事,直到最近与郑也相处日渐融洽,这个愿望再一次浮现…… 江未停下了手里的任务,思绪有些飘远,忽然急促的呼喊从外面传来—— “江大夫!江大夫!有人找你来了!” 江未以为村里有人受了伤或犯了病,连忙起身出去。 却看到了村干部身旁,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江未脸色微微一僵,脑袋里更是有点懵,“……你怎么过来了?” 第61章 江未没想到李无恙在这个时候过来了。 一旁领他来的大叔格外热情,“江大夫,您弟弟可真关心你啊,他从县里带过来许多东西来哩,知道您在我们这儿肯定吃苦,整整一车的东西。” 大叔感慨着,李无恙早已迫不及待,立即上前一步,拉着江未的手,微微倾身,要去亲他。 不光有个外人在旁边儿,屋里头还有个小孩正扒拉着窗户往外看呢,江未赶紧后退一步,叫李无恙吻了个空。 大叔没见到“亲人相见两眼泪汪汪的场景”,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很快告辞。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陷入了古怪尴尬的气氛。 江未想着他来了,要呆多久,为什么不提前说? 他一个大少爷能习惯这边的生活吗,水土不服到时候一堆麻烦。 他来这儿又能干什么,他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见到自己,还能干什么,有什么意义?这才过了多少天呢?每天不是都有打电话,发短信么? 可人都来了。江未甩去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开始重复一年半以来的常有的心理建设:他既来之,我则安之,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 有一点认命的意味,“快进屋吧——” “东西没拿。” “我跟你一块儿去。” 江未开了手机手电筒,率先往卫生站前面走,李无恙跟上他。 一辆SUV停在卫生站门口,车牌号是当地省会的。车轮上黏着泥土,村里都是泥路。 江未去拉车门,忽地从后面被抱住,李无恙紧紧抱着他,亲昵地和他蹭了蹭脸,呼吸落在他耳畔,声音低沉眷恋,“想哥哥。” 江未静了会儿,然后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先拿东西。” 少年听话地松开手,可下一瞬却揽着他的腰,略有些强硬地让他转过身来,堵住了他的唇,急切又激烈地吻他。 江未安静地承受着,感受着少年下/身的变化。 待这个饱含思念和欲/望的吻结束,少年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呼吸粗重。他摸了摸李无恙的后脑勺,“好了,快把东西搬回去吧。” 李无恙果真是带了一大堆东西,甚至还有洗碗机、电磁炉、洗衣机这些。 “沈说,没这些,就买了。” “在C市买的?” “先订好,再去取。” “……我也不在这儿多久,要这些多浪费。” “45天,很久。” “……嗯。”从S市乘飞机到当地省城C市,再从省城开车到这里,也要辗转一整天。 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手里拎得满满的,忽然一只细瘦的胳膊斜伸出来,也帮着提起两个纸袋。 李无恙立马垂眸盯着这突然冒出的脑袋,拧了拧眉,又看看江未。 江未跟郑也道谢,然后和李无恙介绍:“这是村里的一个小孩子,郑也。”江未又给郑也介绍说李无恙是他的弟弟。 李无恙瞥了眼郑也,他希望在“弟弟”之外再加一个“男朋友”,但也记着哥哥定下的规矩,没有说什么。 车进不到宿舍门口去,跑了三趟,他们才搬好,本就不大的宿舍更显逼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江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考虑接下来怎么睡。李无恙肯定不愿意和郑也一块儿,那只能跟着他一块儿去前面卫生站里那张床位上挤挤了,然后得劝他早些回去。 李无恙在一旁帮着忙,时不时看一眼也蹲在旁边的郑也,双眉又渐渐皱起来,他频繁地看时间,终于在东西都收拾好的时候,问郑也:“你怎么,还不走?” 郑也斜乜了他一眼,也不作声。江未闻声道:“忘记给你说了,郑也暂时就住在这里,今晚你和我去前面睡。” “他住这?”李无恙的神情微微扭曲了一瞬,落在郑也身上的目光已经和“善意”没有半点关系了。 “过会再给你解释。郑也,今天我和这个哥哥去前面住,你一个人在这儿睡好不好?” 郑也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两下,有种不大高兴的意味,但嘴上不在意地说:“我无所谓。” “那我给你先打水,你先洗。”问渠村这边都是用大锅灶烧开水的,江未没时间烧,只试过一次,好久才把柴火点燃,又被烟熏得够呛,后来托人从镇上买了电热水壶才稍稍解决了难题。 而这边也没有独立的卫生间,只在房间里有一道布帘在墙角隔出了一个小浴室。江未不敢让他碰那种不锈钢电水壶的,怕小孩子被烫到,替他打好了水。 然后他取出一套干净的床单,拉着李无恙一同去卫生站那边。 李无恙说:“他一直,和你住?” “郑也暂时没有地方住。”江未一边和他说着郑也的情况,一边去开窗通风,卫生站里消毒水和西药的气味。 李无恙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走?” 江未沉默了下,“再说吧。” 头顶灯光昏昏暗暗的,李无恙垂眸,浓密的眼睫掩去了眸中一点晦色。再抬眼时,他打量起周遭的环境,“哥哥就在这,工作?” “是啊。” “这里好脏。” “还好。只是东西旧了点,看着脏——不过条件也的确不好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 “你不用工作了?” “视频开会。” “这里没通网。” “……” “不要任性,早点回去吧。” “……”李无恙闷不吭声。 “这边条件比你以为的糟糕多了,吃住洗漱没一个方便的,你不会习惯的。而且啊,你要是有个什么水土不服的,我还得照顾你——” “不要照顾。我可以,照顾哥哥。” 江未也不指望轻而易举就能说服他,估摸着郑也已经洗好,就带李无恙去洗澡。 江未和李无恙进屋,郑也站在桌旁,不知在看什么。 他穿着新换的衣服,他衣服是不少的,但都是三年前的了。江未之前抽空去帮他买了几件,这边物价低得惊人,不出10块钱就能买到一件T恤。 江未走近了,才发现他看的东西——几盒避孕套,刚刚收拾东西也没留意,也不知是他还是李无恙就随手放在桌上了。他顿时有点窘迫,可郑也却没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只是幽幽看了他俩一眼。 李无恙看到浴室的构造后,就定住不动了,问江未:“怎么办?” 江未有点想笑,但也是有心让他见识一下这里的“艰苦”,很淡定地说:“站到大盆里,避免水都洒在地上。洗的时候,先用毛巾蘸水洗,再用水冲一遍。” 村里自来水是通了的,但也有很多人家不用,卫生站里有自来水,但这后头没有接上,江未都是从前面接水的。 郑也洗完自己把用过的水都倒干净了,但李无恙显然不想站到那大盆里。 江未说:“好了,你赶快洗,水要凉了。如果凉了,你就加点热水。毛巾就用我的,换的衣服放进旁边的篓子里。” 见他出去,李无恙下意识地就求助似的要拉住他,但江未已经走出去了,李无恙站着好久没动,忽地他转了下视线,落在了江未用的毛巾上。 然后他把衣服脱了,连着袜子踩在盆中,按照刚刚江未的嘱咐,伸手拿那毛巾放进水里,沾湿取出来,再按在自己的胸口,几乎瞬间少年胯下就不安分地抬起了头。 明明还不是太暖和的天气,室内温度也低,他却似被热潮熏红了脸。 他把毛巾又用力按了按,紧紧贴着胸膛——他和哥哥还是第一次以这样新奇的方式联结在一起,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洗得还算顺利,没需要手把手教,但好景不长,就在他想拿水壶再加点热水,却不小心打翻了凳子的水盆,慌乱之际又差点摔了水壶,场面十分混乱。 “无恙!怎么了?摔了吗?” “盆摔了。” 听见哥哥疾步走来,他紧张得头上冒汗。江未看了情况后,说:“没事,只是洒了,之后会干的,不过你小心地上的泥土会比较滑。” 接着就听见那个讨厌的叫“郑也”的小孩子说:“江未哥,你这个弟弟几岁了啊?洗澡都不会的吗?可真会给你添麻烦啊!” 每一个字都刺耳得厉害。 江未说:“无恙哥哥从小没用过这些,不太习惯。” “可是江未哥你以前也没用过吧,你之前不要人教就会了,也没有人帮你的忙,你也没给别人添麻烦啊。” “我以前用过的。”江未轻飘飘地解释。 “哦。”明显不相信的语气。 李无恙捏紧了拳头,觉得有什么堵在了心口。外面小孩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大人在耐心解答。青年又提及“上学”的问题,小孩说:“我不要上学,上学可没意思了。” 这些和他记忆中的一些画面渐渐重叠了起来。 可是他才不会这么吵,所以那时候哥哥的声音可比现在温柔多了。话这么多,哥哥可是会烦的,这个郑也真是不懂事。 他心里烦躁,匆匆洗好,就拉着哥哥离开了。 卫生站的床位很窄,两个成年人挤在上几乎是密不可分了。 李无恙揽着江未,熟悉的气息驱散了空气中属于医院的气味,他有些贪婪地嗅着哥哥的气息。 这漫长的十天,思念和欲/望在叫嚣,精神与心情在委顿,直到今天再见到哥哥,他才感觉自己灵魂少掉的那一部分,被找了回来。 “哥哥,我想做。”他在哥哥耳边急切地说道。 “这边不方便,也没有好好清理。”江未闭着眼睛拒绝。 “没关系。” 湿漉漉的吻缠了上来,李无恙吮吻着他的后颈,手难耐地钻进了他的衣衫下。 江未按住不安分的手,说:“我不同意。” 李无恙的手僵住。 “晚上指不定就有人过来看病,这里又是公共场所,把被子弄脏了很难处理。而且我很困了。白天比较累。” “……好。那明天,去后面宿舍,可以吗?” “明天再说好吗?” “……嗯。” 少年的身躯有如一个小火炉,早已挺立起来的性/器抵着他的尾椎骨,强烈的触感让他久久难眠。江未悄悄松了口气。 不可否认,他来到这里,想喘口气也占了一些比重。 如离开之前他回复李无恙的那样,他想通了也就真的不气了。但不愉快和不适感就是真实存在的。 再当他看到学校里有这样一个远行机会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更是出现了一种想要独处一阵的渴望。 一年半的时间,几乎日日相见,形影不离,稍微分开,李无恙也会要求视频。若是他找理由推拒,李无恙甚至抛下手里的工作能从外地赶回来。 当他提示要给彼此一点空间和距离,李无恙却又置若罔闻,只当自己哪里做错了、做得不好,让他不快了、生气了,然后各种小心翼翼地讨好,让江未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忍耐着也就习惯了。 他向来擅长忍耐,当生活中被更多重要的事情充斥时,有些烦恼和不平就被搁置到脑后。可是它们还在那里,找到某个空子后,便会疯长。 问渠村不会有李无恙,它和江未想象的一样,让他感到惬意。 可是问渠村还是有了李无恙。 他不讨厌李无恙,哪怕是与他发生了这样的关系,哪怕也的确有过委屈和不甘。但对于这样一个他看着长大、又时时刻刻把他放心上的孩子,他讨厌不起来。 他甚至是喜欢李无恙,他记得李无恙所有的可怜可爱,和他对自己的好。 但是当命运破坏了某种会让他更加舒适的秩序,当李无恙扭转了他们原有的联结方式,当问渠村也有了李无恙…… 无奈的叹息在心底转了个圈儿,然后追到梦里去了。 第62章 翌日下午,江未正在给一个老大爷量血压,后面宿舍忽然传来咚咚铿铿的声响。 王大夫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江未歉意地笑了下,帮老大爷量好血压后,他问了下,见后面没有特别紧急的,于是和王大夫知会了一声,匆匆跑到宿舍。只见两个工人正在宿舍前到卫生站后墙之间挖泥土。 江未一时有点懵,连忙进屋,却见李无恙正在捣鼓着两扇有点像玻璃门一样的东西。旁边好几个巨大纸箱,上面印着几个大字——一体式淋浴房。 “……”江未无奈,“无恙……” 李无恙眼睛亮了亮,起身走过来说:“这个,方便很多。” “外面是在接水管么?” “我问村长,可以接。” “……” 这间房本身就不大,后来又添置李无恙带来的那些电器,再加淋浴房这么个大块头,能自由活动的空间就更有限了。但到底也是方便了往后的洗漱,只是见他连村长那儿都说好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可关于回去的问题,江未没能和他达成一致意见,反倒是李无恙第二天自己去乡下跑了一圈儿,回来告诉江未,他想看看当地有无发展乡村旅游的条件,要考察一番,江未哪知道是真是假,但也没理由再叫他回去了。 但李无恙果真对当地有了兴趣,每天上午陪着江未写论文,下午就独自在村子里开车转悠。晚上回来再忙活好饭菜给江未送去。 虽然这里吃穿用度确实比不上城里,但李无恙对此依旧很满意,对他来说,只要每天都抱着哥哥醒来,就无所谓外界所有条件了。 为数不多让他烦恼的除了哥哥一直不答应和他做/爱,就是那个郑也。 他不得不忍受江未对那小孩的关照,还得迫于哥哥的期许,把自己特意给哥哥准备的爱心饭菜分出去一部分。更甚至,要是没有对方在这儿鸠占鹊巢、碍手碍脚,他与哥哥要是不用住在前面的医院里,那早就可以亲热了。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4 姓郑的,就没有一个不碍事的。 当然了,他暗地里给郑也扎小人的时候,郑也也横竖看他不顺眼,时不时就趁他想和江未牵牵手、亲亲嘴时横插一脚,还十分理直气壮。 这一晃李无恙就在这里呆了五天了。周日上午,江未正在屋后面晾衣服。对面还在施工,这时候从西面小路上跑来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姑娘。 对方远远地就挥了挥手,“嘿!江医生!” 她小跑着来到江未跟前,“江医生,你有空吗?” 江未记得这是前几天带着一个摔破了膝盖的学生去处理伤口的老师,他还记得对方姓祝,便笑着点头道:“有空的,今天我休息。请问有什么事吗?” “今天本来计划带着孩子们开个辩论赛,但是每个人都想我带着一块儿,他们没见过这种活动,可能有些不敢。所以我想来问问您能不能和我们一块儿参加,我和你两个大人一人带一队嘛,这样也公平一些。” 祝默遥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的脸,却是说不出的明艳,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充满热情和活力。 “没问题的。其实我本来也想去找你。” “找我?” “是啊。”江未回头冲门边杵着的郑也招招手,“就是想了解一下您那边上课的情况,这边有个小朋友,一直也没上学……” 祝默遥看了眼郑也,爽快道:“没问题,他愿意的话,以后就让他跟着一块上学吧。” 江未把剩下的衣服交给李无恙,带上郑也跟着祝默遥去他们上课的地方时,才知道他们那个“学校”本身就是她组织起来,到现在还只有她一个老师,所有年级混在一起上课,想去听课的就能去。 村里、镇上都没有学校,要上学得去县里,义务教育虽然已经普及,但当地过于落后,交通不便,加之很多小孩儿一点大就帮着家里干农活了,当地有不少孩子都属于失学状态。而祝默遥开的这个”学校“,就成了他们接受教育的唯一渠道。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老师啦,我连教师资格证都没有。有时候真怕把他们给教歪了。” 正说着,三人就到了上课的地方,地方简陋得很,彩钢房里叽叽喳喳的童音传出来。 江未拍了拍郑也的肩膀,“你先过去和同学们熟悉一下,我和祝老师商量点事。” 江未知道他早年也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又是个厉害的个性,并不担心他被“欺生”什么的。 郑也撇了撇嘴,目光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了下,想到这两天江未一直和他谈论的关于“上学”的好处,还是磨磨蹭蹭往教室里走去。 江未见他走了,问祝默遥学费事宜。 谁料祝默遥说:“不用钱的,我钱够多了,在这里生活个两三辈子都绰绰有余。” “……” “不信啊?”祝默遥嘻嘻笑了一下,手往他们身后一指,“喏,那个房子就是我掏钱建的。” 这回江未着实惊了,宿舍后面那个正在建的,还是个二层的,花费绝不会是小数字,之前爸妈还聊起寄城乡下,建一座房子得要有五六十万。放在这儿再少,也不是像祝默遥这样眼睛都不眨眼的轻易。 顿时,眼前这个女孩变得格外神秘了起来。这个年纪,气质看着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又身怀巨额资产……不过江未不好探人隐私,也没有不信似的追问。 反倒祝默遥自己说开了,“是不是很吃惊,我为什么有那么一大笔钱。” “……有点。” 祝默遥忽地变换了语调,眼神也顿时严肃了起来,低着声音道:“你知道处怎么处理那种不干净的钱,才不会良心不安么?” “……不干净?” “对啊,比如那种沾了血的钱,譬如我给我丈夫投了很多保险,然后把他杀了制造成意外事故,我得了很大一笔赔偿,但是我拿着不太踏实,只好分出一半来告诉老天我是个好人。” “……” “被吓到了吗?”祝默遥顿时大笑出声,“跟你开玩笑的啦!我的钱可是完完全全的诚实劳、动、所、得,可干净了——你怎么没表情,真被吓到了啊?” 江未正色道:“没有。只是觉得不管前因如何,你愿意让这些孩子得到一些教育,很值得敬佩。” “咳。还好,还好。倒是你啊,这么替郑也着想?他这阵一直住你那儿吧?” “是的。” “其实他的事我也知道,这孩子,怎么说,可能心理上还是有点问题的。村里很多大人都挺怕他。不过也奇怪,他竟然能跟你这么亲近。之前我也喊他过来上课,他理都不理我的。 “怎么说呢?你收留他当然是好的,不过你这迟早也是要走的,以后他不还是一个人,治标不治本,要是我,与其拥有之后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呢……” 祝默遥轻轻叹了一口气,忽然目光微微顿住,望着远处走来的高大少年,脑袋里就蹦出了一个念头,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轻问道:“难道你们是打算收养郑也吗?” 江未注意到她用的是“你们”,心中一跳,正要回答,却听见了李无恙唤了他一声。 李无恙挤到二人之间,挡开了祝默遥:“衣服都晒好了。” “门关上了么?” “关了。” “祝老师,咱们过去吧?” “诶好。”祝默遥察觉到江未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便招呼着一块儿去了教室。 教室里有约二十个小孩子,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围在一块儿讨论着什么。 郑也则靠着墙壁,和自己的手指玩儿,和那群小孩之间明显有着无形的隔阂。 课桌是够的,江未拉着李无恙在后排坐下。 祝默遥开始给这些小孩儿讲规则,不过没有完全按照传统辩论赛那样走流程,只是规定了各方轮流发言,由两个大人进行总结发言,另外考虑到每个孩子的参与度,增加了一方向另一方四人提问的环节。 让这群小孩子一下接受这些并不容易,祝默遥很有耐心,并且一直在举例示范。 李无恙拉着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郑也搬着凳子凑了过来,抓住江未另一只手。 李无恙脸色立即就不对了,郑也勾了勾嘴角,端坐着一副好好听讲的模样。 第一场辩论赛的主题是“愚公该不该移山?” 祝默遥先给孩子们讲了这个成语的典故,其后让孩子们主动报名。江未对郑也使眼色,鼓励他举手。 “那我报名了,要和你一组。” “可以。” 这些辩论持续时间出乎意料的久,祝默遥有副好口才,而郑也的机灵在江未的意料之内,但也为他精彩的表现感到惊喜。 那种机灵,往往是很小的时候就接触了许多新鲜的观念和事物,才培养起来的,可以说是印在了性格当中,后天再多的教育可能都不会太有效果。 如果用上现如今比较流行的一个词,那么郑也就是这场辩论赛中的MVP,只是没有收到欢呼声。 底下那群小孩儿其实也是一知半解,看个乐,和他同龄的,能听明白,但到底反应没他快,在台上个个面红耳赤,气呼呼的。 李无恙坐在后排,看着哥哥和郑也各陈己见,条理分明,配合得相得益彰,又和对面的祝默遥你来我往,嘴角扬笑。 在台上的哥哥看起来耀眼极了。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初到S市的那小半年,郑北阳和哥哥总是会说很多话,哥哥也会笑。好像哥哥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笑了。 他整个人突然陷入了一种焦虑当中。 他双手交握,摆在课桌上,却在手背上摁出了深深的指印。 等到第二场辩论开始,祝默遥让举手,底下稀稀拉拉举起了几只小手,还凑不齐正反双方。 “刚刚参加过的也可以报名啊。”祝默遥提醒道,但加上郑也,上过场的一律不愿意再参加了,还差一个。 祝默遥看看李无恙,又看看江未,说:“要不让他顶个数吧。” 可江未能不清楚李无恙的情况么,他那个脑子越过了终点,嘴巴恐怕还没出发呢。本身又不爱说话,怎么可能参加辩论。 偏偏李无恙不知这次怎么想的,竟然答应了。 自由组队时,小孩们还是更倾向于选择自己熟悉的祝老师,但出人意料地,这次郑也竟然也要和祝默遥一组。 祝默遥笑说:“那再好不过了,不然江医生的队伍两个大人在,岂不是要逆天了。” 第二场辩论主题是“杞人有没有必要忧天?” 江未他们为反方,“杞人没有必要忧天。” 原本辩论进行得还算顺利,到李无恙陈述时,虽然说得不大流畅,但听上去感觉还好。可渐渐地,情况如江未担忧的那样开始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和小孩子们辩论其实都会往通俗里说,也不会太深入,太较真儿,甚至大人还会格外去照顾一下小孩儿,不会让他们太受挫。 当李无恙试图用物理学来佐证己方观点时,对面和台下的小孩儿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有郑也一个雄赳赳气昂昂,“那请问对方辩友,杞人他生活的朝代知道这些知识吗?你知道你当然不担心,可他不知道,你凭什么不让他担心呢?” 他一站出来反驳,李无恙明显就有点急了:“所以,你说,不知道,就可以担心。但是可以,不是必要。必要,是没有它,无法正常,运转。不忧天,天也不塌,忧天,麻烦。” “对方辩友请你讲清楚,不要绕来绕去的可以吗?你是大人哦,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小孩子的理解能力啊!” 李无恙从开始到现在其实已经说了不少话了,他平时很少长时间讲一大段话,到了这种情况下,都可以说是超常发挥了。 那个得意笑着的小孩,碍眼极了,但李无恙继续说:“我是说。不去担心,天,也不会塌,一样活着,他……” 郑也没有给他机会说完,“对方辩友,请问你是结巴吗?江医生,你平时好辛苦啊,听他这么说话真的不累吗?而且,你说话那么好听,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他真的是你的弟弟吗?” 第63章 小孩子们已经笑开,大人们纷纷变色。 李无恙面红耳赤。这可能是他今生第一次体会到一种类似于“丢人”的情绪。 他其实从来不在意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问题,公司里没人敢笑话他,学校里倒是遇到过窃窃私语,可他从没放在心上,那些根本不重要,完全不重要,他的心里装不下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可此时此刻,他没能像过去那样无所谓了。 我给哥哥丢人了。哥哥听我会累吗?真的这么糟糕吗? 他的胸口起伏着,手指微微颤抖着,不敢看哥哥了。 祝默遥拍了拍桌子,让孩子们安静,并且点名批评郑也,“辩论不是吵架,要有礼貌,更不能以辩题之外的来说别人。” 郑也掏了掏耳朵,不以为意,正要朝李无恙再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抬头却看见江未皱着眉,神色不悦。他撅了撅嘴。 “咱们继续,不过还有小朋友不礼貌的话,就要下场哦。”祝默遥再次提醒。 江未想了想,说:“这样,我来把刚刚李无恙说的再详细解释一下……” 他多少是想给李无恙挽回一点的,但李无恙却低声道:“哥哥,我自己来。” 李无恙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正视对面的郑也,脑袋里组织起语言。 这时候,那种困扰他小半生的、对说话的抗拒被放大,那种想起说话,就如影随形的疼痛重新有了存在感,他开口,努力地而刻意地—— “我的意思是,他去担心,天会不会塌,没有意义,没有必要性。像你说的,完全可以去担心。但是我们考虑的,是必要性问题。 “第一,不去担心天塌,天也不会塌,他的生活不会受到影响。第二,他去担心,反而让自己‘食不下咽’。第三,去担心天塌,他也只能担心,无法解决这一问题。这样,你能听明白吗?” 郑也继续反驳:“他感受到了威胁,担心自己的生命,这难道不必要吗?他担心天塌下来,那他就可以躲起来啊,如果他不去担心,那万一真的掉下来,就晚了。难道你就没有害怕过你不确定不知道的事情吗?那么我就请问一下对方辩友……” 他眼睛咕噜一转,笑嘻嘻道:“在你来我们村子找江医生之前,你就没有担心过会找不到江医生吗?” 李无恙蹙眉:“我知道,会找到。” “所以你不担心对吗?” “当然。” “可是我觉得你不会找到啊,因为我完全可以把江医生藏起来呀,现在你还觉得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吗?” 郑也话音未落,李无恙就猛地站起身,眼神骤然冰冷,那种气场让原先嘻嘻笑笑着的小孩子纷纷噤声,都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膀。 江未见状,心道李无恙怕不是当真了,连忙道:“对方辩友你好,对于你举的这个例子,我认为不太合适。甚至我认为它可以证明我们的观点。因为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肯定不会这么做,这里也没有那些坏人,把我藏起来,这就和天塌下来是一样的,没有实际性。 “还是让我再对李无恙之前所说的进行一次总结。 “我们是提前了解到‘天掉下来是不切实际的’这一信息,那么在我们的视角里,杞人忧天就是不必要的,因为天不会塌。而在杞人自己的视角之下,他一直在担心天塌下来,连吃饭都没有胃口,但他也没有去准备躲起来,那是不是他也觉得躲起来也没有用呢?那么这时候,在他的视角下,他的担心还有必要吗?” “……”郑也哼哼了两声,怎么也没想到江未会说这么一大话来反驳自己,心里面有一点李无恙胜利了的感觉,但很快又想到说辞反驳江未了。 …… 这场辩论结束后,也到了饭点儿,江未和祝默遥告别。 李无恙和郑也在外面等着,祝默遥歉意挠头:“不好意思,喊你来帮忙倒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也不能这么说,你家那位也是好心想帮忙……” “……你知道……” “其实他刚来那天,你俩不是去搬东西嘛,然后我刚好从那边经过,就不小心看到你俩……”祝默遥比了个亲亲的手势。 江未不禁有些窘迫。 “不过你放心啦,我不会乱说的。” “谢谢。” 江未离开时,祝默遥又小声补了一句—— “祝你们幸福呀!” 江未脚下微微一顿,朝她挥了挥手。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跟在江未身侧离开,到此刻,这几天里暗地里的不对付,终究摆到了明面上,但都规规矩矩走在两边儿,一个跟小媳妇儿似的,一个像如履薄冰活着的后儿子。 自回来后,李无恙就一直沉默着。 他做饭时,江未把郑也喊到屋外,郑重道:“无恙哥哥不是结巴,他只是说话说得慢,说太快会不舒服,渐渐就养成了习惯。这就和有的小朋友跑太快,身体不舒服,就选择慢慢走一样。 “所以无论是不是结巴,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被嘲笑。因为这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他们没有错。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嗯。” “那你刚刚在辩论时笑话他是不是不应该?” “……是。” “那去和无恙哥哥道歉好吗?” 要是换成另一个小孩儿,江未也没有立场去说这些,只能回去哄李无恙,可未来郑也或许会和他们相处更久,那么矛盾就必须要解决。 饭间,郑也咬了咬筷子,觑了一眼江未,对李无恙露出一个歉疚的表情,“无恙哥哥,对不起。刚刚辩论赛上,我很不礼貌。每天你还做这么多好吃的,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以后我一定不再这么说你了。” 李无恙捏紧了筷子,也瞄了哥哥一眼,很大度的语气,“没关系。你说的,也是事实——哥哥,我会改的。” 吃完饭,李无恙说要出门再转转,江未也没来得及和他说说话,等到晚上他才回来。 江未叮嘱郑也关好门窗就拉着他出门了。 这一天夜色晴朗,天上星星不多,月光格外皎洁明亮。乡下空气清新,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交叠。 “上午,郑也说得不对。你说得很好。不要把他的话当真,嗯?” “知道。” “然后……选你最舒适的方式,最想要的状态,不要说因为别人,就非要自己去改正什么。” “知道。” “下午你去做什么了?” “谈投资。” “这么快?” “还好,不麻烦。” 其实问渠村要说风景,也只能算作一般,发展乡村旅游那周遭交通也跟不上,以江未外行的眼光看,真的没什么值得投资的,更不要说李无恙这么早就要拿定主意了。 但他毕竟就是外行,不会去插手李无恙的事,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他说完了就有点想回去了,但李无恙不肯撒手,牵着他继续踩着月光往前走。 路边的电线在乡间小路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影子,他们像是一对在琴弦上跳舞的音符。李无恙突然吻他时,江未还是吓了一跳,匆匆往周围看了看,才放下心来。 李无恙对于任何能和他亲密接触的举动都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牵手、亲吻、拥抱,江未已经能泰然处之平常看待了。 亲完了,李无恙抱着他,在他耳边低喃:“在家里,一周最少,可以两次的。 “我表现好,还能多一点。 “但是现在,半个月了。” “……”江未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轻轻推了推他的腰,“这边很不方便的。” “可以去车里。” “什么?”那一刹那江未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无恙手臂收紧了,面颊微微发烫,落在江未鬓发间的呼吸灼热了起来,“可以,去车里做。” 江未脑袋都有点大,他推开李无恙,木着脸掉头回去。 李无恙焦急喊他:“哥哥!我真的,很难受。” 江未停下脚步——虽说李无恙情绪上比常人迟钝太多,总归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上午郑也的话,还是让他难过了么? 他这一停,又让李无恙拥住了,李无恙声音矮了好几个度,“这边太难受了,和哥哥,在一块,就是忍不住。想一想,都不行,可是,我也没办法,不去想。” “……” “真的,有半个月了。以前说好,一周两次的。” “……”江未呼出一口气,“明天上午,等郑也上课去。” 李无恙愣了一下,眼睛瞬间比月色还明亮。江未无奈地在心底轻笑了下。 忽然胳膊被少年拉着架到了肩膀上,江未猝不及防,被他背起,往宿舍方向跑去。 少年的步伐串成了一支雀跃的歌。 他的脊背劲瘦但不瘦弱,跑了有一公里的路,却也只是呼吸微微加重,快到宿舍了也不肯放下。 而江未看到宿舍灯光暗着,心中一惊,连忙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跑进屋一瞧,哪里还有郑也的人影。 他一边喊着郑也的名字,一边往外走,第一反应就是去郑也哥哥家去看看。他紧张地心脏狂跳不止,却在路口看到了那个蹲在草丛里、晃着狗尾巴草的小孩。 “郑也?” 郑也不吱声,不起身。 “你是去找我们了吗?”江未走过去俯下/身问道。 郑也抬头,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眼神却忽然冷冷淡淡的。 “你和他是那种关系?” “……” “你们怎么都这样?” “……” “我看到了,你们用那种东西,刚刚他还亲你。我一开始还骗自己不是的,现在想想我真是个傻瓜!你们就是那种关系,你不要耍赖!” “……嗯,是的。” 郑也恨恨地揪了一把野草,又恨恨甩在地上。 “你知道吗?我哥哥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我的,才到这里来的,最后才被淹死的。这种事情,太坏了。我太伤心了。” 李无恙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偶尔聊起眼皮瞅上一眼那边蹲着的两个身影,只是没有人看见他刚刚背着江未奔跑时眼底闪烁的光亮,也没有人看见此刻他眼底毫无情绪的暗芒。 小孩儿站起身要走,江未连忙追上,“郑也,你先冷静一下。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和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不是小孩子,我什么都懂。我不想和你住一块儿了。” “……那也明天再说。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住?还要睡屋顶吗?那种地方能睡么?” “我能住的地方多了。我哥哥当初可是为了救这个村子才被淹死的,想收留我的人多着呢!” 郑也固执地好几次甩开江未的手,江未劝不动他,也不敢真丢下他自己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忽地路前面小跑来了一个中年人。 “呀!还真是您啊江医生,我正要找您呢!” 来人是问渠村的村长,江未见过他两次,一次是自己刚到,交接工作时见过,后来则是去了解郑也的情况。 郑也一见对方来了,赶紧跳上前去,说:“张伯,我今天去你家住,行么?” “我就为这事儿过来的呢!”村长往江未身后瞧了下,憨厚笑道:“其实前几天就听说你这儿来了客人,但最近村子里事情可忙,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我婆娘提醒,我才想起来说把郑也接回去住两天。毕竟你们那屋子小,三个人也不好挤……” 郑也算是捡到稻草了,头也不回地跟着村长跑了。 江未与李无恙回去,重新住回了宿舍。李无恙对郑也睡过的床很是介意,里里外外都换了一遍。这天夜里江未本没什么心情,但想到今晚做了明天上午就可以推辞了,也就任由李无恙折腾。 他们的性生活上其实称得上契合,李无恙总是能从中得到满足与快乐,他隐隐觉得哥哥也是喜欢的,哥哥的身体是喜欢无恙的,哥哥的心一定也是喜欢无恙的。 可是每一次哥哥都是一声不吭,他也从来没有得到哥哥的回吻。 他总是闭着眼睛,从来不看他一眼。 他得不到哥哥的回应,总觉得心脏有块地方被挖空了。 他和哥哥亲密过这么多次,可是还是少些什么。甚至可能是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的东西。想到这个他便觉如芒在背,禁不住战栗。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证明“杞人没有必要”,因为他在担心着同样的事。 以前他以为哥哥是自己的,哥哥会爱他,他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任何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后来哥哥和郑北阳在一起了。 差点不要他了。 尽管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力量和信心,让哥哥留在自己身边,可是他还是担心,还是害怕。 于是他又无比想证明“杞人没有必要忧天”,因为那样就可以证明他担心的事绝不可能发生。 他望着哥哥汗涔涔的脸,轻颤的眼睫,喃喃道: “无恙就是,一个杞人,哥哥是,无恙的天。” “但我怕的,不是你掉下来,砸到我,而是,你掉下来本身。” 江未没什么反应,但双手却悄悄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第64章 第二天江未被生物钟唤醒,昨夜他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李无恙在这方面想来仔细体贴,他不必担心清理的问题,只是浑身酸乏得厉害。 腰上还搁着少年的手臂,江未轻手轻脚想要起来,却被李无恙抱紧了,“哥哥……” “我起来煮早饭。” “煮了。你再睡会儿。” 江未往电饭煲那儿一瞧,果真灯亮着,也隐隐有了粥的香气,他竟丝毫没感觉到李无恙起来。他从不会纵容自己,平日在家即使前一夜再累,第二天学校或是医院也从不耽搁,回笼觉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时候肯定也不能例外了。 “那我起来洗衣服。” “过会儿我洗。” “你昨天连郑也的衣服都没有晒。” 李无恙还阖着眼,嘴里说:“不想晒。” “……我感觉你从一开始就挺不欢迎他,这么不喜欢他么?” “他缠着你。” “……”江未突然觉得昨天李无恙要参加辩论赛就是为了和郑也争个高下,忍不住说:“你和一个小孩子较什么劲。”说完,又无可奈何想到,李无恙可不也是个小孩子么。 对于李无恙来说,小孩子同样可以是敌人。他自己小孩子时代就想着独占江未了,碰上其他小孩子自然而然“以己度人”。 江未想不到这一点,只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不能接受他,不过现在看来,他可能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的……” 李无恙猛地睁开眼,“一起生活?” “是。”江未垂下眼眸,“我有打算收养郑也。” 江未轻飘飘一句,落在李无恙耳中,却有如一道晴天霹雳,那一刻他全身的谨慎和防御细胞都随着他睁开了眼。 他原本以为哥哥对那个郑也就已经好得太过分了,哪知…… “哥哥,才认识他,这么一点时间。” “投缘嘛。” “我不要。” 李无恙的反应在江未的意料之内,不光光是他这段时间对郑也的不喜欢,还有这些年他逐渐感受到的他对自己的占有欲,他与同事多相处片刻,李无恙就会催促,再让一个陌生小孩走进他们的生活,对于他来说,恐怕真不是一时半会能接受的。 本来看昨天郑也的反应,可能这件事大概率是要泡汤的,但江未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就算没有郑也,也会有其他小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与李无恙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未来还是要生活一段时间,那这件事还是要和他做一番商量的。 在这件事上,他并非心血来潮,并非冲动之举。 其实过去他就和郑北阳做过一定了解。他没满三十周岁,不满足收养条件,但可以帮福利院进行“助养”,等到三十周岁再办理收养手续。 父母对他的催婚又开始,他这辈子是不可能和女人结婚的。随着他年近而立,爸妈对他结婚的事必定会越发频繁、着急。 而他对未来的规划,是想着,与李无恙分手之后,如果还能遇见合适的人,那么也不妨一同组建家庭。 如果无法再遇见合适的人,单独过完一生也没有什么不好,也不必再一次向父母出柜,找个不能生育的理由拒绝婚姻。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那么到时候,要是能有个孩子在身边,可以多个陪伴,也可以让父母多放些心。 孩子太小的话他没有时间照顾,郑也这个年纪其实刚刚合适。至安那边也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临近毕业,早有许多大医院抛来橄榄枝,他已经决定留在附院,薪资待遇上不低,收养一个孩子,也不会成为负担。 当然,如果郑也的确不能接受他同性恋的身份,那这件事倒也不急。 江未说:“这件事,我很早就开始考虑了。再过几年,你也会理解的。” 李无恙这样的家庭,更不可能不考虑传宗接代。或许到那时候,又或许更早,他们就会分开。 私心里江未并不希望李无恙去和女人结婚,那样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伤害,都是悲剧。但他人微言轻,也没有立场去阻止。 而那时候的李无恙会成长成什么模样,会喜欢什么人,谁又知道呢。 可李无恙不理解,他也不想理解,他也不同意,他觉得那些睁开的眼睛里冒出了刺来,他艰难问道:“为什么?有无恙,不够吗?” “跟这有什么关系?”江未有些不耐,“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和你生活,所以我和你说这件事。你反对的话,不会让我放弃我的决定。”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5 他把被子掀开一点,要从床上起来,但少年的胳膊却使上力气,拦着他胸口,不让他起来。他正要叫李无恙撒手,却听少年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因为他,姓郑,是吗?” “哥哥,还想着他,是吗?” 江未一怔,他倒是从没想到这上面去。 但李无恙下一瞬却疯了似的压过来吻他,一边说着“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一边急切地抚摸江未的身体,像要拼命证明什么。 少年的欲/望又起,磨蹭着他的腿缝,寻着地方想要进去,江未力气比不上他,推不动他,也来了气,“是啊,他肯定不会不让我收养小孩,也不会在我不想要的时候做这种事。” 少年的吻还落在他颈侧,闻声身体狠狠一震。哥哥的目光没有一丝温柔,他指尖都在颤抖,慢慢从江未身上退开,躺回到床另外半边,高大的身躯慢慢蜷缩起来,望着江未离开的身影,红了眼睛。 * 江未起床吃好早饭,收拾好东西,去后边儿找祝默遥,发现郑也并没有来上课时,他又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是少见的二层小洋房,不过看着也有很多年头了,墙壁上好多裂缝。村长推着脚踏车正要出门,听说江未来意后,停下车去往二楼。 对方很快就下来了,为难道:“江医生,不好意思啊,那孩子不愿下来,真是不懂事,你照顾他这么久,他还……” “啊,没事,和他没关系。那我……改天再来拜访。就是要麻烦您劝劝他,去祝默遥老师那儿听听课。” “好嘞,我会劝他的。您放心好了。” 生活中少了这么个挺爱说话的小孩儿,而他又和李无恙闹了不愉快,平时说得话更少了,来这儿这么久,工作之外,江未第一次感觉这样安静。 但即便这样,李无恙也没提返程的事情,但显然他不如一开始那么闲了,每天都会去县里通网的地方办公一段时间。江未也不催他,真的事情多了,他不愿回去也由不得他。 就这么不冷不热地,三天过去了。江未完全没见着郑也,又去过村长家好几趟,得来的消息一直是“还赌气呢”,他就有些担心起来。 郑也赌气,那可以理解,可总不能一直带家里,那孩子本身就是个活跃的个性,因为和他赌气就闭门不出,江未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心道无论如何,也得见他一面。 这天江未又去了村长一趟,村长家没人,江未喊了郑也几声,也听不到动静,到邻里问了,也都不知情。 他有些不安,下午李无恙从县里回来,带了当地现炒的特色板栗回来,送到卫生站时还带着热气,江未也不和他客气扭捏,把东西收下了。 但李无恙倚在他桌边不肯走,来看病的当地人都纷纷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他才从卫生站出去了。 接起电话后,李无恙回头看了眼卫生站,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哥哥的背影。听完电话后,他似不耐烦地用脚碾碎了地缝儿里长出来的一棵小野草,然后跳上车,沿着乡间小路飞快离去。 张德清颇烦躁地抽了口水烟,水烟独有那种异味从小房间里蔓延开来,郑也嫌恶地把鼻子埋进领口。 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小脸儿青白,瘦得厉害,但眼神依旧凌厉倔强。他面前放着几碟菜,已经凉了,油花半凝固,看着有点倒胃口。 张德清挠了挠本就不剩几根的头发,苦口婆心道:“小也啊,懂点事行不行。你知道要是在咱们这儿能建个果肉加工厂,多少人可以不去外地打工了,多少小孩儿能上得起学?” “呸。关我屁事!”郑也恨恨啐了一口。 张德清面子上挂不住,有点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怎么不关你事了。你也跟着享福啊,到时候村里有钱了,我们大家掏钱单独在你哥那房子后面再盖一间儿,就让你一人住,谁也不跟你挤怎么样?” “我不稀罕。我就要和江医生一块儿挤!” “……那你得看人家愿意和你挤不啦?啊?你没事儿给人家添堵干什么?人家又不欢迎你。而且你看你当时对江医生那个态度,再眼巴巴让人家收留你,丢不丢人?” 郑也咬了下嘴唇,还是不低头,“有什么丢人的,江医生人可好了,肯定原谅我!而且你当我没听见他喊我啊,他也希望我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那个姓李的家伙!你拿了他多少钱这么给他当狗腿子!赶紧放我走,我考虑不揭发你们之间的交易!” “你……”张德清被这兔崽子气得够呛,想不通他已经绝食两天了,怎么还这么有精神! 他张嘴又想说“随便你,不吃拉倒,饿死算了”,然后拍屁股走人,可这兔崽子说不吃,还真就不吃,他真没辙了。 他又搔了两下头发,正要再劝,听见房门被敲了下,妻子在外头小声说:“那位来了。” “来了来了!”张德清也顾不上郑也了,匆匆出去,一出门便见李无恙站在一楼往二楼的楼梯上,尽管是微微仰视着,却让他不由自主在那目光下矮了肩膀,缩起了脑袋。 “李总,实在不好意思,郑也他不肯吃饭!我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麻烦您过来的!您是大人物,说话比我有分量,您去劝劝?” 张德清也是人精了,除了一开始接自来水管的事,他和这个年轻的老板的面对面谈话,仅仅在郑也住过来那天下午,其他时候都是另外一个类似他助理的人在电话里与他商谈。 他们没什么交集,但他老早看出对方不善言辞,当然不指望对方能真去劝。 只是盼着对方能给小孩儿点颜色看看,让他乖顺点儿,别江医生一来就闹得跟打仗似的,两三个人才捂得上他的嘴,等江医生一走又死不开口,一口饭都不吃。 但显然张德清高估了李无恙想要置身事外的程度了,李无恙撇下一句,“那就饿着。” “……” “收养的事,打听怎么样了?” “呃,暂时还没找着合适的。” “赶紧。” “会的会的,您放心。” “以后,不特别要紧的,电话里,直接说。” “诶,我知道了。”张德清长叹一声,感觉压力忒大。 李无恙抬脚要走人,这时楼上传出“砰”的一声,那屋子传来歇斯底里的叫喊:“是你吧!是你搞鬼!姓李的!有本事你露面啊!你敢不敢让江未哥知道你的真面目! “江未哥一直在找我吧,你急了!我真傻!江未哥明显就不喜欢你!肯定你是逼他的,他才不是同性恋呢!” 李无恙停住脚步,扭头看那扇门。 张德清冷汗连连,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又暗骂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李无恙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伸手拉开/房门。 郑也小身躯连椅子一同倒在地上,脸贴着地面也丝毫不损气势,恶狠狠地盯着李无恙,龇牙笑:“怎么着,被我说中了? “怕了?怕了就赶紧放了我,我也好给江未哥哥说说好话,让他原谅你。 “你话说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使了吗?” 李无恙不作回应,不疾不徐跨过地面上的狼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依旧俯视着他,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像在看什么随时可以踩碎、弃置的物品。 饶是郑也天不怕地不怕,在这目光竟也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李无恙这到底是什么反应,又要做什么,就在他想再嘲讽时—— “张叔你在吗?郑也——”楼下有人扬声问道。 李无恙的脸在那一瞬间出现了裂痕,而郑也闻声顿时大喜过望,扬起脖子,冲着窗户应声:“哥——唔……”他没有吐出一个完整的字节,就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 李无恙盯着这张终于看不见任何得意、只剩下痛苦的小脸,轻声问:“你在喊,谁的哥哥?” …… “怎么不说话?” …… “难道,你是在喊,我的哥哥?” …… “你想当,他的孩子?” …… “你是想,取代我么? …… “还是,你想替,什么人,取代我?” 他的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狠,男孩蹬着的双腿渐渐失去了力气。 楼下再一次响起青年略带焦急的声音,“郑也——” 李无恙歪了歪头,心中许愿: 快喊喊无恙吧。郑也说的才不是真的。 快表扬无恙吧。无恙不会杀人的。 可是没有。 他手里一松,把小孩随意地丢到了一边。 被吓懵了的村长终于回过神来,赶紧扑过去拿布团堵住了小孩的嘴。 郑也刚喘过气来,捂着脖子拼命咳嗽,气还没顺,就被堵住了嘴,眼泪瞬间就扑扑掉下来了。 “你下去。”他吩咐张德清。 张德清忙下了楼。在自家屋前没看到那李老板的车,心中暗道果真担心江医生知道呢。 他刚刚被吓得腿还在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打开门,迎上去,“江医生,不好意思,我刚睡着呢,您找我?” “我找郑也。” “嗨,实在对不住,我都忘记给你说啦。今早有人把小也给接城里去了。” “什么人,哪个城?我怎么记得你说过郑也已经没亲人了?” 张德清面色稍稍僵了一下,随即道:“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他哥哥那座房子在别人名下的?那个人是他嫂子,和他一起离了婚,但还惦记着他,接他来了。” “那他的联系方式麻烦给我一份。” “这个我还真没有。您可真是个好人呐,你放心,他肯定要回来的,到时候我去喊您就是了。” 江未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 而楼上的李无恙也走到了窗边,偷偷望着楼下小路上远去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更远处。然后他有些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了应付的心情,走出屋子。 张德清糊弄过去江未,又为这座大神发愁。他想探探口风,不想除了关着人、帮找收养人,还要去做旁的违法犯罪的事情。 “李老板,他不吃饭是真的不吃饭了,您可不要以为他就是吓吓我们的,硬塞进到他嘴里,他都能吐出来,这样下去要是出了人命咱们都难办呀!” 李无恙踩着楼梯下楼,心不在焉,“那更好。饿死了,就不是,我杀的。反正,别再让我们,见到他。” 张德清一脚差点踩空,后背发凉。 待那小李总离开,他都还觉得双手双脚发软,许久没缓过来。就冲他刚刚要掐死郑也的那个手劲儿,这声“饿死了”怎么听都不像是开玩笑。 他得罪不了大人物,也不想真的成了帮凶。郑闻远当年是真为村子做过好事的,人一走,他这儿就关着人家幼弟,本身就已经够缺德的了。 饿死了饿伤了,真心要不得。可能怎么办呢? 熬点稀饭,灌吧。 这一家子添柴加火熬了稀饭,还放了肉末,“伺候”着郑也吃晚饭。小孩的嘴巴被强行掰开,可防不慎防,小孩儿一张嘴,差点没从他手上咬下半块肉来。 张德清疼得大叫一声,碗摔地上四分五裂,他另一只手直接就一个耳光甩上去。 郑也连人带椅倒下,摔在了碎瓷片上。 第65章 村长说得一派轻松,可江未总觉得不太对劲,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村长的说辞,可对方也没有理由欺骗自己,他之后也问过那一带的邻居,也没有打听到什么东西来。 他心里面一直有什么悬着,还是决定明天再拜访一下张村长。 而这一天李无恙同样心神不属,吃饭跟数米粒似的,闷着头,也不看江未一眼。 江未以为还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他们似乎有了点嫌隙,江未也并不是很生气,甚至也反思到自己在那种场合下提起已经分手的人,不合适,也很伤人。 不管初衷如何,他与李无恙这段关系总归是自己点头的,点了头又摆脸色真的很没风度。 况且,李无恙的个性如此,又还没到20岁,哪能指望他变多成熟。 于是江未主动地给他添了点菜。其实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小事,李无恙却好似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奖赏,说着“谢谢”,凑过来又想亲江未。 似乎从小到大,亲吻都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只是这一次,他堪堪停住,似乎是想到那一日江未的拒绝,他的身体以一种别别扭扭的姿势停滞住。 江未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他还是退回的自己的位置,这一幕看得他心里不是滋味,可他也做不到相迎,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去安慰。 其实他们本是可以多么亲密、要好、完全不用设防、不用小心翼翼的关系,变成如今这样,不知是不是命运有意捉弄了。 江未心里面再一次浮现起无力感,吃饭亦如同嚼蜡。 忽地有人给李无恙打来了一个电话,李无恙听罢,脸色微微一变,往江未那里看了一眼,说了声“发你短信”后,挂断电话后迅速部署起来。 他冷静地想到: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哥哥,那么首先,他得和哥哥先从这里离开,避免对方太快出现。其后只要谁家出了紧急情况,把哥哥叫过去,那么哥哥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到这里。只要有时间,后续总有办法处理。 可是这一次,命运没有眷顾他。他的安排刚刚发送出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找理由喊哥哥出门,外头就传来小孩子哭喊的声音。 “江未哥,快帮帮我!” 是郑也! 江未赶忙跑出去,就猛地被小孩子抱住了。 “江未哥!张德清关着我!他不给我吃饭!他打我!他不让我见你!要不是我打碎了碗割掉绳子偷跑出来,那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打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啦!呜呜呜……” 江未多少年没见小孩子这么可怜的样子了。郑也那高高肿起的额头,那狼狈又可怜的模样,还有那紧紧搂着他不撒手的劲儿,竟和多年之前被他从废弃仓库里抱出来的李无恙隐隐重叠,听他这几天竟吃了这么多苦,江未心都揪了起来。 他震惊又愤怒,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位村长竟做出这种事,他轻轻拍着郑也的背,“不哭了,不哭了,饿了多久了,快先吃点东西……” 郑也手搂得更紧了,“江未哥,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发脾气,你一定要原谅我!你没有和我生气的对吗……” “没有生气的。” “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我气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了,才让张德清打我的……” 江未愕然,“怎么会?你怎么这么想……” “那为什么——”郑也望着那站在门边、脸色煞白的人,龇了龇牙,“为什么无恙哥哥要让村长关着我啊……” “……什么?” “就无恙哥哥给村长说,不让我吃饭,打一顿就老实了,这样子的,我一开始以为是江未哥让他来的呢!我可伤心了!” 江未难以置信地回头,“李无恙!” 李无恙摩挲了下手指。 江未问:“他说的都是真的么?” “……不是我,不让他吃,没让人打他。” “你撒谎!江未哥,他甚至亲手打我了呢!你看我脖子,我差点被他掐死!”郑也把下巴抬起,露出了脖子上一圈青紫的痕迹。 江未看得瞳孔收缩了下,抬头注视着李无恙。 “……这,是我。但我没撒谎。” 至此,已不必再多言——江未相信他没有让村长饿郑也、打郑也,可是说不说又有什么分别呢。要关着一个小孩子,让他听话,那位村长哪还用得上他吩咐。 而郑也脖子那触目惊心的指印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江未牵着郑也,往屋里走,和李无恙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轻声说:“你回去吧。” 李无恙握紧双手,“他在这里,打扰我们,插足我们生活,想分开我们,他要抢走你。” 江未笑了下,“所以你没错是么?那郑也这样怪谁呢?你总是有理由,可笑的是,这些理由还都是因为我。照你这样说,郑也受伤其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 “那么我现在也理由啊,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有谁再因为我受伤了。我自问本本分分做人,背不起太多错误和罪过。你在这里,我很麻烦,也很累。你回去吧,冷静一下。” 门关上了,“啪”的一声,把李无恙和江未分开走两个世界。 李无恙靠着门,缓缓坐了下来。 他错了吗?让哥哥生气,他错了。哥哥说他错了,他就是错了。 他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我是错的。 可是他想抢走哥哥啊。难道他必须为了“正确”什么也不去做吗? 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个问题盘旋不去——哥哥喜欢我吗? 一定喜欢的。郑也才认识哥哥多久啊,他在说谎而已。 那哥哥为什么不要我了? 没有不要啊,只是生气了而已。不用担心,等他不气了就好了。 他就在门外度过了这一夜。 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与哥哥一起睡的那个夜晚。他等着,他听着,屋里面是哥哥对另一个人温声关切。 可是他没能如那个夜晚一般,等到哥哥开门来。 而进屋后的江未,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明明这一天也不辛苦,可就是很疲惫。 这短短几天,不知多少心态上和心情上的起伏。哪怕和李无恙在一起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波动,已经习惯了在心里面与对方、与自己的和解,可还是觉得有些累。 他不知该怎么与郑也解释,甚至他遭受了这么多苦痛,却一句对不起也等不到,又或者以郑也的聪慧也无须多解释什么。 江未想,他与李无恙可能今生都无法站在同一个世界,他给不了李无恙想要的,而李无恙总是给他不想要的,包括他那至今热情不退的爱,包括他因为自己而给其他无关的人带去的麻烦和伤害。 可命运的戏弄远不止于此。 那是一个还算晴朗的礼拜天,江未透过小宿舍的窗子,看到后面正在施工的楼房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祝默遥正拖着一箩筐东西吃力地走着,女人力气总归是小了,她走不了几步,就停下喘口气。 江未放下自己的活儿过去帮忙,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两个工人请了假,人手上不够,她才过来搭把手。江未过来帮忙,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声道谢,去找了个安全帽给他。 江未与她一起把屋瓦片运到屋顶,一边和她聊着郑也最近学习的情况。 需要运到楼顶的瓦片很多,不是一趟两趟能跑完的,下楼时,他瞧见了李无恙。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竟也撸起袖子在帮忙,一双玉一样的手沾了灰尘,甚至手背上都被砖瓦的尖锐棱角划出了一道道红痕。 祝默遥很有暗示意味地冲江未挤眼,戏谑道:“很体贴哦!” 江未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向他示好,李无恙又怎么会来做这种事。可他没什么表示。 就像他猜想他可能是在车里过夜,可能最近也没有好好吃饭,却没有过问。 就像李无恙频频发短信,希望他不要生气,他从没给过回复。 和祝默遥楼上楼下跑了五六个来回,都热起来了。这一趟下来,发现连郑也都过来了。 小孩竟然也用个小篮子装着一叠瓦片,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却在门口被什么给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江未连忙过去扶他,“不是让你在家写作业吗?怎么到这来了?” “我也想帮忙嘛。作业都写好了。”郑也拍拍裤子上的会,去捡地上的瓦片。 “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很危险,你这儿我来吧。” “江未哥你怎么能小瞧小孩子呢?祝老师免费让我听课,我就应该帮忙干活的嘛!” 江未又劝他了两句,劝他不过,之好把自己的安全帽摘下给他带上,然后他为李无恙那边瞥了一眼,问祝默遥,“还有多余的帽子吗?” 而就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楼顶有人惊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给推开。 后来江未回想那天时能够捕捉到的记忆只剩零星,那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触感,是那一滴两滴三滴的温热血液飞溅到他脸颊。 此后是尖叫声、踢踢踏踏脚步声混杂,兵荒马乱一片。 在李无恙还留有意识的那短短片刻,他的手还有着很大的力量,握得江未手生疼,他一直呢喃着“哥哥,额头”,江未抱着他,说:“额头没事,不怕。”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着车厢,怀中的少年不多久就失去意识。 祝默遥脚下的油门丝毫不敢耽搁,她从后视镜中看了看江未的脸,面无血色,但神情平静。她又看了看江未额头上的那道伤—— 瓦片先是在砸到二楼窗檐,而后碎片飞迸,直奔他们而来,最大的那块被李无恙挡住,但还是有一小块碎石蹭破了江未的额头。 她想提醒下江未,可想也知道此时对方那还能想起这些,于是什么也没说。 车以最大的速度往市区医院驰去,乡间风景也开始有了春天的繁荣。 江未看向窗外的目光一动不动,眼神许久无法聚焦,他想起那一年他把小无恙背在背上,风雨交加中,小无恙艰难问:要怎么保护他。 可真奇怪啊,这个与他共同拥有数不尽刻骨回忆的少年,一面间接给他伤害,一面又为他拼命。一面让他感到压抑,一面又给予他温情。 他的爱有时是奋不顾身,有时是不择手段。 所以,到底我该怎么面对你,又该怎么处理彼此这段关系。 这段去医院的路是煎熬的,也是平静的。江未感觉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能如此冷静地去审视他和李无恙的未来。 他想到,可能因为自己没有将李无恙放到自己的未来规划中,没有对待一份长久感情和生活的态度,尽管同意与他在一起,却始终没有把彼此当成恋人。 所以遇到矛盾时,也从没想在源头上解决。 所以才没有去想过如何让这段关系更长久,如何去维护好它。 所以做决定时,都没有将彼此放在一个平等位置,没有认为一切是可交流可探讨的。 甚至,他已经将“李无恙性格便如此,无法沟通”作为一种无法改变的前提了。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李无恙也有了某种偏见。 也许真的,李无恙的性格不会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方式,也无法如常人一样。但,这个少年是如此地把他放在心上,如此地以他为中心,真的无法接纳么? 这一刻江未心中空了一瞬,然后他想,纵使李无恙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个孩子,他也是可以与他过一辈子的,毕竟他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么? 他的人生很满,要做的事情很多,要爱的人很多,爱情、一段称心的恋爱,或是一辈子的伴侣,这些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这部分残缺了,也没有什么关系。 甚至说不定未来,也可以去爱呢。 只要他能挺过这一关,只要他…… …… “情况很不好,建议转院吧,我们这里做不了。” “这种情况的硬膜下出血有风险,但这个血量还有位置,手术成功率不低,怎么会做不了?转院还能转去哪里,根本不能再耽搁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这真的做不了!” ……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既然也是医学生,那肯定不会不知道规矩。” “你要是真想参与手术,那我更建议你转院了。起码我们这担不了这个责任。” …… “你真的想好了?” “是。” “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无论你实习经验多丰富,跟过多少大手术,终究还是学生。出了问题,你恐怕一辈子都只是学生了。甚至不管成功与否,程序上的问题终究是大问题,农夫和蛇的例子我可见过的……” “他还想再见到我,不会怪我的。” “他本人之外呢,他的家属……” “我就是他家属。换成您,再这种情况下,您会为了遵守程序再拖上四五个小时,送到一个同样充满未知的所谓的三甲么?我等不了,也信任不了。比起这,我更信我自己——我准备好了——何院长,谢谢您。” …… 李无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断断续续的。 哥哥受伤了,额头裂了好大一个口子,鲜血染红了哥哥半张脸。他急得团团转,可是哥哥却丝毫不在意,一直和不同的人在说话,怎么也不理他。 他渐渐想起来了。哥哥还在生他气呢。他好像总是在惹哥哥生气,他真的一点也不想这样。他想哥哥和他一起开开心心的,他想看到哥哥对他笑。可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难过地睁开了眼,然后看见哥哥坐在他床边,他紧张地去看哥哥的额头,发现那里已经结了痂,不像梦里那么可怕了。 接着他看到哥哥温温柔柔地冲他笑了,那笑容如朝阳一般驱散了他的难过和悲伤,还带着久违的宠溺和怜爱。 他受宠若惊,怔怔问道:“哥哥……原谅我了?” 他的脸颊得到了一个吻。 “如果你答应我几件事的话——” “哥哥你说。” “第一,不要再因为我的关系再去伤害无辜的人。我答应你不会不要你,会永远陪着你。” “无辜的人?” “是啊。那些就比如我的同事,我的朋友,包括郑也,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做,没有伤害我,也没有伤害你,你去破坏他们的人生、梦想、希望,会让我难过,我会觉得你不懂事,也会觉得这是我的错,你希望我这样觉得吗?” “可是……他们想抢走你。” “没有。但都比不上你,谁也没法代替你。” “真的?” “真的。” “好。” “第二,如果你要为我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也要先问下我,要不要。“ “好。” “第三,我希望你能给一定的空间,不是我去哪里你就一定要跟着,也不是我出门和同事聚一会儿你就紧张地打我电话,你不做这些,我也不会跑了,我们反而可以让各自的生活更加丰富。”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无时无刻。” “我们既然都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偶尔的分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可是有关系的话,就不会被原谅,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了。 “哥哥知道你在这些方面不太擅长,但就当为了我,就为了我们以后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李无恙垂了垂眼,轻声道:“好。” 第66章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少年的身体底子好,从偏远小城市刚刚建立的私立医院脱离险境,到S大附院疗养康复,不足一个月,已经基本恢复。 李家人对他追着江未去乡下还受此重伤,颇为不悦,但碍着李无恙的维护,也能与江未说什么。 私立医院那边也没泄露什么消息,江未违规当了李无恙手术主刀一事,也就此被掩埋。江未送李无恙回去再次返回到支医工作当中,对于那次事故,最终调查结果被判定为施工工人的疏忽,但并未被追究责任,也未被要求赔偿。 那家人千恩万谢,以至于江未在那里工作的最后半个多月,都没有亲自下过厨,对方每天都提早把三餐备好送给江未,倒让江未不太好意思。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6 经此变故,江未决心真正去接纳李无恙,其实对收养一事也不急切,又想到李无恙对此其实内心还是排斥,就打算等李无恙再大一点,两人再去商议。 但那日和李无恙争执,已经让郑也知道了这事,郑也又为李无恙所累,他对这小孩心有歉意。 离开这里前几天,他去问了他的意思。 谁料郑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谢谢你江未哥。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我还不想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还在怪自己,那次只是个意外,如果你不在那里,我也会从那里经过。” 虽然郑也嘴上没说,但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李无恙病况、还有小心翼翼和江未保持距离,甚至想住回自己的那个破衣柜,江未看出小孩一直很自责,所以还是比较担心他其实想离开这里,却因为愧疚才拒绝。 而郑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被谁家收养的。我哥哥就在这里,我也在……等一个人。如果我离开这里,就等不到他了。 “其实我感觉你和他有点像呢……所以一直缠着你给你们添麻烦啦!等你回去后,拜托帮我和他……道个歉。包括我对他的那些嘲笑还有偷偷说他的坏话……” “好的,我会和他说的。” “不过我觉得他那么小心眼可能不会原谅我——对不起,我又说他坏话了嘻嘻。” 江未失笑,“怎么会。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也是,那些对他一点杀伤力也没有。我要是真的成了你们的养子对他来说可能才是致命一击。” “这也没有,他同意了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然后再代他和你道歉,之前是他做得不对,让你吃苦了。” “没关系。嗯……江未哥,那我接下来就不住这了。” “那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我还住到我哥哥那里。” 江未皱眉,“那个衣柜?” “不是啦,其实我有钥匙的。我以前就和我哥住哪里的,怎么会没有钥匙呢!我就是扮可怜给别人看的,天一黑,我就去屋里睡了!我也会烧火煮饭做菜,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 江未离开了那里,接替他的医生提前到岗,于是他也得以提前返程,一下飞机他第一时间赶往医院,却得知李无恙两天前已经出院。 他回到家,遇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 李无恙这些年一直聘用的心理医生刘瑜安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得到这份工作可以说幸运有不幸。 一份薪水高、任务少的工作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他也不例外,但他也在其中品尝到了一种职业生涯中的挫败感。 数年前他刚接手这份工作时,还有着满满的斗志,那位出手阔绰的少年boss是他遇见过的最棘手的偏执型加轻微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病患。 他的心理治疗早期还能被这位患者听进耳朵,也会在他的引导下说一说自己的过去。但渐渐地,这每月一次惯例的心理治疗竟变成了对方证明自己“没有问题”、“我很好”的证据。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却固执地要他将每个月所谓“一切正常良好”的治疗报告发送给一位姓江的先生。 对方每次都会带来一支手机,治疗报告必须从这只手机上,以他的名义发送,但仅限于此,他不被允许与那位“江先生”进行额外的交谈。 而江先生,正是他曾提及过的“哥哥”。 这一举措显然又是他人格障碍的一例证据,可是刘瑜安也没有把办法解决。其实要说对方的病况多么严重倒也不至于,他的生活并没有被此困扰。 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想杀掉那些接近“江先生”的人,最严重的那次几乎是两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少年嫉妒与恨意还有那要不惜一切付诸行动的决心,至今都令他难忘。 少年双目通红,指节青白,却用极其平静的声音描述了他的杀人计划。 计划详细到具体的时间、地点、手法,杀死那个人对方可能的表情和心情,杀完人之后如何毁尸灭迹、如何逃脱罪行,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刘瑜安听罢丝毫不怀疑其可行性,那个计划完美到他甚至考虑到了报警。 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包括所有他曾设想过的无法回头的罪行,都没有发生。 刘瑜安自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但他很好奇那个能让他与本性作斗争、而没有做出更多罪恶之事的人。 也正是少年的人格障碍被他自己压制大半,他在给“江先生”发送“正常”、“良好”的治疗报告时,才能稍稍减少些心理负担。 他以为往后与这位李总的医患关系,会这样维持假象下去时,它又结束了。 当他和对方协商确定好后续的治疗方案时,简直不敢相信。 一天一小时的对话训练,为的是曾经毫不放在心上的语言障碍。 一周一次的心理治疗,为的是让自己接受并做到“江先生”提出的三点要求。 刘瑜安忍不住猜想,对方和“江先生”之间或许发生了一次很重要也很幸福的改变。 而就在今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江先生”。 江先生与他预期中没有分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实际年龄小上不少,是个气质很温柔的英俊男人。 刘瑜安深知李总脾性,没有与他过多攀谈,也很有眼色夸了一番李无恙在治疗上的配合和用心,以及越来越好的心理状况,之后便告辞了。 江未听他所说,有些意外,然后笑起来,给了李无恙一个拥抱,对李无恙主动地去让自己改变,这再好不过了。 往后的日子这样的笑容和拥抱不再稀少,但依旧珍贵。李无恙如身在天堂,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日子了。 他接送哥哥上下班,他们一起逛街,一起柴米油盐,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他们亲吻,他们做/爱,他们和一般情侣一样,过着平淡又甜蜜的生活。 这一年李家老太太、李氏的掌舵人确诊绝症,上层势力出现大变动。李家嫡孙正式接掌大权,也是李老太太为自己最后的日子行善积福,一场声势浩大的慈善活动即将在寄城李氏总部开展。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无恙计划要带江未回去,以伴侣的身份。江未不解,那些人对于李无恙来说几乎和陌生人无异。 “我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你,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但他们知道与否其实都没有意义啊。” “有意义的。” 江未有些为难,“但是我这边,还不太想让我爸妈知道。你家里知道的话,真的不会反对吗?他们反对,那很有可能就会找上我父母,甚至为难他们。” 李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和李无恙在交往,更大可能只当这个冷情冷性的少年人不过是玩玩,他们绝不会同意李无恙和他过一辈子的。 尽管对自己的家人没有感情,听闻江未如此如此拒绝让他家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李无恙心里还是被揪了一下,他回忆起他和哥哥在一起那天哥哥说的,绝不能让他的家人发现这段关系。 起初他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可随着这两年的成长,以及从影视中、公司里见到的那些离合,他也渐渐明白“见家长”、“被认可”、“被祝福”的意义。 他不需要别人的祝福,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哥哥的态度。 近来太幸福了,此刻他也有了一丝低落。但他谨记着给自己的叮嘱,克制着没有太在这上面钻牛角,哪怕他有把握解决江未忧虑的事情,但还是决定先听哥哥的意见。 缓了缓,他说:“好,那就等她死了。” “……”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相拥着睡下,江未稍稍想了下家长那边,不论是他因为爱情和李无恙在一起,还是因为恩情,父母知道了,一定都难以接受吧…… 转眼间便是李无恙回寄城的日子。 又正逢五一假期,江未搭着他的车一同回家。 慈善晚会李无恙还是缠着他让他过去看,因为他将在台上致辞,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么多的话。 幼年他开不了口,童年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话,再长大些,他被哥哥带着看医生,稍稍突破内心障碍,尽管疼痛依然存在,尽管抗拒始终留存,但他对与哥哥说话乐此不疲。 第二次进行语言上的训练,努力克服根深蒂固的抵触,他站在台上,不疾不徐,虽有停顿,但也不再显狼狈。 台下不乏称赞与歆羨。很多人惊叹于他的年轻,不过二十,身兼两大企业的一二把手,不仅带着母族的陆氏起死回生,而且开创又延续性地领着李氏搭上了时代的列车,他的天赋、前瞻性的判断力和无一失败的决策,令无数人望尘莫及。 有着令人欣羡的外在,他高大俊美;有着格外瞩目的成就,他强大优秀;他有许多的缺点,但他也慢慢在改变。 少年璀璨耀眼,江未远远望着,心里面忽地有些骄傲。 “你觉得,在我祖母咽气之前,她会放任你呆在他身边吗——”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江未附近响起,江未抬头,一怔,随后记忆纷至沓来。 那人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江未。” “……祁林?” “很意外吗?我已经回来有几年,不过忙着给我的好弟弟打工,忙着给李家卖命,一直抽不得空来见你,错过了这么久,想想还有些遗憾。” “……”祁林在江未得记忆里可以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心情早已平静,而那些屈辱和痛苦都会深深烙在骨骼上。但近八年未见,对方的面孔其实也已经模糊。 “你过得好么?”祁林在他身旁坐下。 而就在那一刻,台上的李无恙忽然停下,眼睛定定地望着江未。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过于长了,底下隐隐私语起来。江未心中一紧,连忙挺直了腰——或许他也看见了祁林。 离得的这么远,他们是看不见彼此表情的,但江未还是希望能让他放下心。 李无恙终于又接上了前面的内容,江未松了口气。 祁林一声嗤笑,“还这么紧张他啊,一年一年被他戏弄、欺骗,你还上瘾了不成?” 江未对他的用词感到不适,不过他对当年李无恙的陷害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应声。 祁林又道:“我真意外,你竟然忍受他到现在,毕竟像他那种怪物——” 江未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只是碍于,他和李无恙约好会一直坐在这个位置,方便他在台上能一眼看到他,这才没有离开。 离开不得,江未就专心看李无恙,此后祁林再说了什么,他全当没听到。祁林也自觉无趣,耸耸肩膀,“看来你今天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和我叙旧,那咱们改天约个饭,怎么样?” 江未不为所动,祁林勾了勾嘴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是有些小秘密想跟你分享哦。” 他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江未知他和李无恙不对付,如今李无恙又接下了李氏的继承权,在这种情况下,江未不得不谨慎祁林憋出什么坏招儿来。 当晚,李无恙是众所周知的不参与应酬,他与江未出去吃了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途中,江未主动先提起了祁林的事,李无恙道:“不用理会他,他没用的。” 如此,江未放下心来。 他父母和弟弟都睡得早,时间也不早了,李无恙便要送他回去。 二人刚踏出吃饭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是李家那边的人,来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江未和李无恙离得那么近,哪能听不见。 李老太太让李无恙回去,还叫他带上江未。 江未联想到祁林先前的话,心道李老夫人让他大抵还是为了他和李无恙的事,李无恙没有带他去“见家长”,但逃不过,“家长”还是找来了。 他心中一沉,如果是这样也不知李家会用上什么手段,李老夫人的厉害他可是早见识过,心有惴惴,却不料李无恙直接拒绝了这个要求,“我送哥哥回去后,会去探望祖母的。” 李家下属露出为难之色,“这……” 但李无恙完全没有替他解难的意思,转头和江未说:“哥哥,走了。” 江未道:“她要见我,恐怕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那我去不去其实也无所谓的。你不是也想我去拜访她么?怎么不去了?” 李无恙道:“我们明天还要回去,都快九点了,你早点睡。”这话是真,但还有一半,李无恙没说。 他本意其实也不在让祖母和父母见江未,他只不过想要告诉某个人,他和哥哥很幸福地在一起了,但既然对方已经提前看到,他自不必多此一举,反而再给对方机会看到江未。 “嗯……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她不会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 李无恙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开心,哥哥担心这个,正是他不想和自己分开。 “哥哥放心。我会处理好,我们不会分开。” “我家人……” “他们也不会有事的,哥哥信我。” 李无恙说得笃定,江未安下心来。李无恙能这样说,那必定手上也有着令李家忌惮的筹码,不然便是有事相求,终归也到了他们倚仗或警惕这个曾经被他们放弃掉的小孩的时候了。 第67章 江未虽未应下祁林邀约,但二人还是碰面了。那时候他正在劝慰一位悲痛欲绝的母亲。 她的儿子送到附院时已经没气了。从近二十层楼跳下,毫无疑问当场死亡。 可对方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只愿认为是原先的的医院水平不足,硬是把一具尸体送来了附院,那粉碎的尸骨还在一边的担架上,可怜的女人哭得喉咙嘶哑,坐在窗户边上,非要把这里最好的医生叫来治好她儿子才肯下来。 周围的人只能尽量不刺激到她,等警察和消防过来。 “阿姨,我们这儿最好的医生已经过来了,手术室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不下来怎么和我一起送他去手术室呢?”江未已想尽了说辞,可对方神智都已不清,无论如何都劝说不动。旁人往前只要露出一点靠近的意思,她便更将身子往外送一点。 束手无策之际,忽有人道:“阿姨。” 那女人一听到这声音,眼泪又扑扑往下掉,“阿林,你可算来了!你爷爷奶奶不是和他们院长关系好么,你快帮阿姨求求他们,救救我们小文吧!” “您放心先前接到您的电话,我就联系院长了,这儿最好的严大夫、廖大夫都在手术室等着了。” “真的吗?” “是啊,我的话您还不信吗?这位医生就是严大夫的学生,就是严大夫让他喊您过去的。那几个医生他们时间特别紧,还要给我祖母看病呢,您要是再不带小文过去,他们可就走了。” 女人这一听顿时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就从窗台上下来,跌倒在地。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扶人。此后不久警察还有对方家属也赶了过来。 江未抹了抹额头的汗,正要离开,祁林却道:“我帮了你这么个大忙,你也不谢谢我?” “……”江未脚步不停。 “喂,这么无视我啊!”祁林追上他,嘀嘀咕咕的,“受人之恩,不该请吃饭吗?” 江未不耐烦:“你帮我什么了?那是你朋友的母亲,你做好事也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这不是帮你解围了么?” “……” “其实我还能帮你更多你信不信,比方说,帮你看清谁的真面目,或者帮你了解一下真相之类的。” “不需要。” “话别说得这么死啊。”祁林回头看了眼被抬走的担架,突然转折道:“他是抑郁症自杀。年初那会儿传到他手里的公司破产,他没扛住压力,抑郁了,他跳楼其实我也不意外。你难道不好奇他是谁么?毕竟咱们的同学圈子也有一点交集的。” 江未脚步顿了下。 祁林笑了——然后啪的一声,值班室的门在他面前给拍上了。他摸了摸鼻子,不在意地冲着门板道:“其实我也想慢慢和你叙旧啊,不过今天我发现,要是再不早些和你说清楚,恐怕就没机会了,甚至可能和莫文一样的下场。” 莫文。在祁林说出这个名字之前,江未其实也已经想到了,那个自杀的人是谁。 祁林继续道:“你以为莫文会这样,是谁干的好事?你以为就只是莫文了吗?还有许多你没有看到的。我也不过是侥幸有个李家私生子的身份,才没被他整得太惨而已。” 江未稍稍一想,明白他的意思了。 心中微颤,他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 他真搞不懂,当年和莫文那群人对他做了那些事之后,祁林为什么还能一副以为他会毫不介意的样子。 “你觉得我会很乐意听你和莫文的故事么?你不会真以为时间可以原谅一切吧?还是以前我们过多计较,给了你我很宽容的错觉?” 不过说起来,好像那时候祁林这样自信了。 外面祁林沉默了一下,“江未,你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有你坚持的正义正直,不是吗?李无恙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害得别人那样惨,你不觉得很可怕很狠毒么? “那你肯定不知道,你们当初欺负我的时候,我可是盼着你们去死的。李无恙帮了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吧?” 祁林许久没有说话,江未都以为他识趣地走了,哪知又听他轻叹了一声,“到如今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呢。可能这种感觉恐怕得要伴随我一生了。 “我事事力争上游,小心讨好。可终究还是比不过我那好弟弟开一次窍。他们需要的时候,就把我和我妈召回来,不需要的时候就任由所谓的嫡孙把我踩在脚底,就像对待一只狗。 “我年少时一念之差犯了错,就永远得不到你的好脸色,而有些人,做了那么多恶事,轻易就获得了原谅。你叫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潇洒快活呢,你叫我怎么甘心啊——” 丝丝怨念从话语间倾泻,祁林自嘲一笑,话锋一转:“你觉得他真的帮了你么?哈,不知道你在知道你前任男友的近况之后,会不会还这么想。” 江未脑袋里登时“嗡”了一下。 祁林自觉丢下了一记重锤,“我不相信你没有打听过他的消息,应该一无所获吧?说实话我也是废了不少功夫。你想知道么?” “不想。” “怎么,不过两年时间,就让你忘记他了?不是吧,我的怪物弟弟有这么大的魅力?” “你赶紧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怕了?”祁林似有些得意,正要继续说下去,两个保安已经跑到了他面前,架起了他的胳膊。 “江医生,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没留意让他跟进来了!” “没关系。” “那您抓紧时间休息啊,今晚的事儿可真多,您恐怕都没阖过眼吧,能多休息会就多休息会儿!有事儿您再打保安室电话。” 两个保安把祁林轻而易举带走了,在附院工作到现在,他的人缘一直很好,甚至保安也对他多有关照,特别是他值班时。刚刚他不耐祁林纠缠,遂摁了电话,不用他说什么,保安就过来了。 他靠着墙壁静了一会儿,正要去床位上眯一会儿,却瞥见门可地面上多了个什么东西。他走过去一瞧,照片上有两年未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江未瞳孔皱缩,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张照片其实是无比温馨和睦的画面,却如同一只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不是要将他吞下去,而是要吐出可能的、不堪的现实。 他捡起了那张照片。 晴光正好。 在一座小花园内,有两个青年。其中一人侧着身子,注视着另一个青年。而后者正拄着拐杖,迈出了小心翼翼的一步。 前者江未认识,而后者江未更是熟悉。曾经那可以称得上完美的青年,拄着拐艰难行走的样子看得人心头发堵。 随后一条短信提示响起,江未正要开手机查看,门被敲响了。 “哥哥。” 是李无恙。江未值班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跑来了,仗着和院长熟,肆无忌惮,甚至有几次还想留下来,被江未批评以后,才收敛了些。 这会儿已经接近12点,真不知他从哪里赶来。江未不紧不慢地把照片收好,打开门。 “怎么现在来了?” 李无恙在小小的单人值班室里环视了一圈,道:“想你了。听保安说,刚刚有人缠着哥哥?” 江未在这一刻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按惯例这个点儿,如果没有事情要处理,那么他就会在休息,李无恙是知道这一点的。哪怕是晚上八九点,他要来找自己也会提前发消息确认他不在休息。 而这一次他却直接敲门了。 “刚刚是祁林。”江未把经过简要的说了。 李无恙舔了舔嘴唇,“他有和哥哥说什么吗?” “你以为他会和我说什么?” “他一定会说我坏话,他一直这样。” “是。” “……那哥哥,可不可以不要相信他。”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 李无恙抱住他,“真好。以后我也不会让他再来烦哥哥的。” 经过了刚刚那会儿,江未也没什么睡意。 “无恙?”他轻轻喊了一声。 “嗯。” “……没什么,睡吧——对了,下次别再来。一次两次没什么,多了其他人会有意见的。这里别人也要住的。” 李无恙不在意道:“我让院长把这里,都留给我们。” “……”江未不说话了。 “……我错了。不干预哥哥工作的事。” “睡了。” 在睡去之前,江未想到和李无恙在一起的那会儿。那时候他和此刻、以及好几个月之前都是两种心态,甚至心中某个因为连番变故而抛在脑后的猜想又冒出来。 他还联系过进入了商业领域的初中同学了解情况,得知消息后松了口气。 而如今,那个猜测又卷土重来了。 李无恙很早就离开了,他听着江未的意思,一般不会让别人看到他和江未过分亲密。 江未八点和同事交班,收拾好东西,他点开了那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 …… “前年7月,郑北阳继父因贪污进了警局,李无恙帮忙解决了。条件是郑北阳和你分手。” “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他的腿就是我那好弟弟叫人打的,膝盖骨裂,哇,听着就很疼呢。” “不过更疼的是,他后悔了。那时候他心里一定疼死了。你说呢?不然他不会在膝盖还受伤的情况下还跑出去找你,不然伤势也不会加重到两年也没能走路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江医生,你是专业人士,你觉得我说得对么?” “当然了。我这种有前科的人说得话,你大概不信,我给你发个地址,你亲自去看看那位,自然就清楚了。” ……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收到过祁林的消息,也再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给江未的人生丢下了最后一枚炸弹,很神奇地再无音讯。 翌日,江未如常准时地来到了医院,却立即请了一个临时假,而后离开打车前往火车站,买了一张票。 等车,检票,进站,广播站里女声提示即将发车,江未拿出了祁林给他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在面容上没有多少的改变,是他最熟悉的温润如玉的样子,哪怕无法如常行走,目光中竟仍无一丝对不幸和不公的怨怼。 这个人就如同一汪清泉,把那些那些清冽又温柔的回忆重新送至江未眼前。 那一刻,江未觉得自己其实是有些薄情的。 不然那些明明无比清晰的过往,还有曾经让他无比眷恋的生活,怎么短短两年就在心里惊不起一点波澜了呢。 他也觉得自己是毫不意外的。 因为,当一道口子开启,那么无数的细枝末节都将显露。 也因为经历了许多许多的事,见过了许多许多类似的事,他已经麻木了。奋不顾身与不择手段,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他能选择要不要的啊。 可是,他还是觉得痛,觉得恨。 他看着郑北阳的双腿,觉得四肢百骸都有针在扎。 他想,他这辈子对郑北阳有这样几个亏欠。 他不该在已经接受了他的心意之后,却没有给予同等的爱护,反而因为对李无恙的心软,而许久地忽略他的感受,这是亏欠了他的付出和包容。 他不该对再三犯错的人心软、轻信、放松警惕,从而摧毁了他的事业、梦想和健康,这是亏欠了他二十六岁之后的整个人生。 他从小就立志要帮人、救人,却偏偏害了一个他最不该辜负与亏欠的人。 列车行进,带起猎猎风声。 他目送着这趟去往郑北阳所在地方的列车远去,像送走了已经过去很久的上半生的一段情。 那么,他也将去处理他的后半生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他被紧紧抱住。 那个既不是他前半生,也不会是他后半生,但在他整个人生中都将浓墨重彩的少年,喘着粗气,手里力道惊人,他惊惶问:“哥哥,你要去哪里?” “我本来想去找郑北阳。” 李无恙的双臂骤然收得更紧。 “不过,我去了除了问一个真相外,也只是给他和孟小吾添堵。所以,想还是直接问你好了。” 于是江未终于问出了与郑北阳分手那天,他未曾问完的问题,那个他曾碍于受人恩惠没能再直接问出口的问题—— “无恙,是不是你逼郑北阳和我分手的?” 第68章 那个问题如惊雷一般砸在了李无恙头顶。许久,他才艰难地问:“可以不回答吗?” “必须回答。“ 李无恙额头渗出恐惧的汗水,终于他点了头,“是”。他说完不等江未说话,连忙继续道:“哥哥,你原谅我。那是之前的事情了。是我答应你之前的事情。我也和你保证了,不再伤害别人,我在努力改的。” 这个答案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江未不信祁林,但他信自己,祁林的话是真是假,他有判断。他只是想看看李无恙对他还有多少谎言。 “你真的在改么?”他问。 “是的,我真的很努力。” “那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巧地知道祁林找我,怎么知道我没有休息,现在你为什么能追到这里来。医院你安排了人监视我?不是答应我要给我空间的么?” “不是,这不一样,我只是,我担心你。而且,那是之前的。我只是,我已经没有,老是缠着你。你让我,慢一点,我一下子,我接受不了,我以后……” “好,那这不怪你。”江未拍拍他的手,“你松一下手。” “我不松手。” “那你稍微放松些,好吗?你勒得我很难受。” 李无恙很为难地收了些力气,江未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转过身,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是的,李无恙二十岁了,他已经是青年模样,可他在江未心里仍是个少年。 “无恙,我想和你分手了。” “……哥哥,我最近,在准备新成立一个儿童基金会,用你的名义,这样是可以帮到很多人的多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去把郑也接到这里,我们一起收养他。” 江未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呀,永远都是不想听的就当没听到。 “其实以前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对我有……嗯,爱情,毕竟我们年纪差得也很大,我以为我们更多的还是亲人一样。” 而如今,江未想想,可能是李无恙孩童时的光阴有过自己太多的参与,可能那是他黑暗童年里唯一的希望了吧。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7 李无恙说:“……是亲人,也是爱人。我对哥哥,一见钟情。” 江未是真的被他逗乐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呀?八岁还是九岁。” 李无恙为难地皱了下眉,“我不记得了,不过还要早一些。” 江未也没有去仔细回忆那时候多大年纪,轻叹:“确实过去很久了——我弟弟的一切,我都感谢你,但我还不了也还不清。这段在一起的日子就当作我一部分回报。你救了我,我是一点也回报不了了。你就当我,忘恩负义吧。” 他的语调奇异地平和,李无恙在他得知真相后,会像以前一样生气,不理他,可最终发现哥哥这样平静后,他窃喜。 可直到哥哥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再温柔的话,也能诛心。那一声一声的“回报”,把他的心都搅碎。 真疼啊。 “哥哥不要乱说了,我们回去。” “没有乱说,我是真的决定和你分手了。” “……为什么要分手?哥哥和我在一起,我不会对他再做什么。我也对哥哥好。我们的生活和以前一样。” “是的,我继续和你在一起,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你也不会再去伤害郑北阳。但那些已有的伤害怎么办呢?如果未来还有人坚决不允许我和你在一起,你又会在暗中做些什么呢?” 被调离的同事可以再让他回来,私自占有的名额可以归还,无辜受累的孩子能恢复健康。 但郑北阳被摧毁的人生该如何复原。要是未来父母和弟弟知道这其中缘由,恐怕鱼死网破也要他离开吧。 他不怪现在这个为了他努力改变的李无恙,但会怨以前的李无恙,也会怕往后的李无恙。 当他清楚了某个真相之后,那么他看到李无恙,便会想起那段被迫终结的恋爱,想到他曾经的恋人因为他而遭受的苦痛。 爱情也好,亲情也罢,抑或二者兼有,无论那种,都不过是一种私欲。当他明白了自己成了私欲与恶行之间的联结点,他不想成为私欲的终点,也不能成为恶行的起点。 他必须将自己从这条线上割离。 这条线是李无恙的某个神经也好,某根血脉也罢,又或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总之,这条线该断了,他要走了。 “……我在改了。你说的不伤害别人,我会做到的。你相信我。”李无恙道。 但江未已不信了。李无恙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按照自己的理解在践行诺言。 他曾答应自己不“杀人”,那么对他来说“杀死”以外的一切都可以做。 他曾答应过自己“不撒谎”,却在被质问到为什么要撒谎和周予谈恋爱时,自若地解释“我没有撒谎,是她撒谎的”。 那么他能做到自己提出的各种要求,但当他真的要达成某个目的时,势必还能找到办法既守得承诺,又达成目的。 难道自己真的要规定好各种各样的要求,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像牢笼一样么? 江未说:“不用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的人生你自己走吧。我也要走了。” 李无恙着急道:“我不同意。” “那是你的事,当然了,我猜你也可以拿我家人威胁我,那你可以试试看。” 李无恙双眼有些模糊,看着远处空旷天际处有列车飞快驶来,心想:杞人的天终究还是要坍塌了。 列车到站。旅人出,喧哗起。他们是纷涌人潮中唯一的静止。稍微高一些的青年揽着另一人的腰,而那人双手也按在他腰侧。 他们像在吻别。 从火车站离开后的第二天,江未就把行李都收拾好。毕业在即,他有几个同学同样将在附院工作,其中有位女同学正在约人合租,江未已经和她聊好,待这两天看完房定下来就能搬走了。 他已和李无恙分房睡,临别前的那个傍晚,江未的行李基本搬空,他没有再拒绝和李无恙用晚餐,他想与他好好告别。 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没了前阵子的温馨。 李无恙似乎已经接受了江未的决绝。 江未拿出一张卡,推到李无恙面前,斟酌了下语言,“这是……这些年李管家给我打的钱。其实我大学之前已经辞掉了在你家的工作,但后来,就这份工资一直没断过。这个卡很久没用了,所以我到前几年才发现。当然了,这点钱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你给我家的帮助也远远多于这些,但是,这些的确不该属于我了。” 李无恙盯着那张卡,问:“什么工作?” 江未双手交握,想了想,道:“那时候,我不是和教你读书认字。” …… “那只是一开始。” “……” “我懂了。陪着我,对我好,原来,只是哥哥的工作。”李无恙低下头去,似是顿悟了一般低语。 江未从始至终都不想这样形容,他想解释,可最终又觉得让李无恙这么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无恙久久不语,再抬头时,眼底一片血色,“哥哥,在你眼里。我们这十年,就是一份工作。那在这个工作中,我算什么呢?无恙到底算什么? “我比不上江至安,比不上郑北阳,比不上郑也。你还说,他们比不上我,其实他们任何一个,都比我重要。 “可明明这十年,一直和你一起的是我。你每天睁眼看到人也是我。我明明可以是江至安,可以是郑北阳,也可以是郑也,但你就是,不肯要我。” 江未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说:“无恙,我吃好了,我先去睡了。” 李无恙的话让他真难过,但可能是白天上班累了,他这一夜困得厉害,并没有难眠,很快就睡去。 当他醒来时,在他睁开眼之前,他在心里轻声说了声“无恙,再见了。” 然后他睁开眼,起身去拉窗帘,窗帘拉开,天光照进,可他却心底一凉,顿感毛骨悚然。 “李无恙!”他对着门的方向大喊一声。 有人快步走近卧室,在外面敲了敲门,也不进来,“江先生,您醒了?早餐很快就送过来了。” “我不吃。你让李无恙过来见我。” “少爷出门了,他晚上会回来的。” 江未觉得心口被砸了一拳,卧室里是一样的布局,可他再看那窗外的一切,这还哪里是S市李无恙的住处,那窗外的草木与山路,他年少时就足够熟悉。 李无恙把他带到李宅来了! 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发现门打不开时,他连忙去找自己的手机,震惊又不意外地没能找见。 这一天格外漫长,上午要和同学去看房子,明天要上班,一个星期后还有毕业典礼,李无恙他想干什么! 江未整个人都陷焦虑之中,李无恙回来得出奇晚,他出现的那一刻,江未立即冲过去,被李无恙顺势抱住。 李无恙亲了亲他额头,“哥哥,我让人做了很多你爱吃的。家里的口味和我做的可能有一些不同,不过还是以前的厨师,你应该也会喜欢的。” “我要回S市。” “哥哥,这个不可以。你接下来就在这里,我每天都陪哥哥。”他颇为愉悦地看着窗外,那里黑黢黢一片,但李无恙还记得那时候的一切。 “以前无恙就在这里看着哥哥,等着哥哥,现在我长大了。其实我恨不得永远和哥哥在这里。” “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我还要参加毕业典礼,我要工作,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无恙的愉快很快沉寂,“那让他们到这里来给哥哥授位,我也可以帮哥哥找病人来,让哥哥工作。” “你也太荒唐了。现在伤害别人达不了你的目的,你就要来伤害我了么?” “……我不想这样,不走好吗?不走就让哥哥出去。” 江未定定地看着他,心里面失望极了。 “那行,那就不走了。” 李无恙本觉得高兴,可看到江未那无所谓的神色,还是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不过是一句敷衍罢了。 他感觉有什么他彻底抓不住了。 他心里一慌,连忙抱紧江未,急切地去吻他。 一个吻就足以让他动情,他有些焦躁地抱着哥哥去了浴室,“哥哥,你可以同意吗?” “我不同意。” “没关系的。明天哥哥可以休息,今天可以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去他的衣裳,用上最熟悉的爱/抚化解挣扎。 他竭尽全力地讨好,想要哥哥也快乐,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感受到哥哥还完全属于自己。 可是哥哥一动不动,那种抗拒和疏离强烈得让他惶恐。 一下子,他们这几个月来的幸福快乐、神欲契合再无踪影,这种状态,突然就像回到了他和哥哥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 可是,他们几天之前多么要好,哥哥没有再像以前一样闭着双眼,他会摸摸无恙的脸,还会抱住无恙的背,甚至偶尔他还能听见一点压抑的呻吟。 可转眼间,这一切都化作飞烟。 忽然他听见哥哥惨笑了一声,“你总会问我同不同意,却从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李无恙身体猛地颤抖了下,又见哥哥带着那种刺目的笑容说:“李无恙,你这么对我,就没有过一丝歉意吗?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愿意说吗? 李无恙害怕那笑容,他把视线转开,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他错了。可是对不起不能说。因为哪怕一千次一万次重来,这都是我想对你做的事。 他想,原来同意和愿意是不同的,哥哥同意和我在一起,和我做/爱,可是他不愿意。 可是他和哥哥也是有过很美好的时光的,那时候会不会有片刻,他觉得我也是温柔的,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也是愿意的。 江未见他毫无反应,已不再期待。 李无恙是个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没有情绪,没有愿望的小孩。 这是他心里从十年前到现在一直没变过的认知。 他总是冷淡如石如木,似乎只有在自己这里,他才会流露孩子气、任性、霸道、柔情以及许许多多的例外,可终究他并非是例外。 现在他躺在李无恙身下麻木地承受着例行公事一般的性/事,恍恍惚惚又回忆起他来到李家的这些年。 幼时的李无恙用他的奋不顾身给他铸造了一座单薄却温暖的墙,却被长大后的李无恙亲手打碎,又用他的不择手段铸造了另一座让他痛苦心寒的墙。可不能他打碎东西,只扎进自己心里吧—— “满意了?”江未在他耳畔问道。 “那答应我几个要求吧。 “第一,找最好的医生,给郑北阳最好的治疗。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只当做是巧合。 “第二,给郑北阳赔偿,具体数额,你根据他公司的情况算吧。不过他肯定不会接受的,你以他的名义捐了。这件也不能让他知道。 “第三,给他道歉——不过我想了下,你出现在他面前不过是再去戳人伤处罢了,这点就算了。 “李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这两点应该不难吧,欠什么还什么,我想这不为过。” …… 李无恙双手死死攥紧,骨骼咔咔作响。 他们的身体还结合在一起,没有再比他和哥哥更近的距离了。可是说出这种语气的哥哥还是好远啊,也让他好疼啊。 第69章 江未被关在李宅两天后,李无恙还是带他去参加了毕业典礼,只是不仅他全程陪同,李无恙还令安排了人在周围。 江未没有机会与他的同窗们合照或告别,此后也没能按照计划去附院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 他仅有的活动空间是那很久之前就让他压抑过的李宅,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他除了看书就是望着窗外发呆,其他无事可做。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他想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久到他忘记学过的知识,久到他对手术刀感到陌生。那么那时候他出去之后,什么也不会,他该怎么生存呢? 他无法和外界有任何的交集,外界也没有发现他身陷囹圄,也许他就此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李无恙体贴一如往昔,可他的所有体贴都让他窒息。他重新抗拒起他所有的触碰、拥抱、亲吻和做/爱。 他也试过服软,希望少年能让他出去喘口气,那么李无恙会带着他出门散散步,可也半步不离。他也再试过允诺不离开,可少年也学会了狡猾,并不相信。 他搞不懂李无恙到底在想什么?一直关着他,可以解决问题吗?一辈子用这样的方式相处真的会比分手要好么? 父母联系他时,李无恙没有阻拦,听着另一头父母的叮咛,江未想放肆地大哭一场,想说“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帮帮我”,可是他没有。 就像他年少时遭遇暴力一样,他只是笑称自己一切都好。 他问李无恙,“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了我呢?” 李无恙说:“等哥哥原谅我的时候。” 于是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可惜他现在连是否原谅一个人都无法主宰了。 盛夏大概来了,室内气温没有变化,但窗外的树木更繁茂了,还有知了的叫喊。 李无恙时不时会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江未要求他给郑北阳做的两件事他已经去做了。 他给郑也找了一个不错的收养家庭,不过郑也不愿意,但他还是给了问渠村的一些人家充足的抚养费,让他们多多照看郑也。 以江未名义成立的慈善基金会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了,受帮助的小孩给江未寄来了信,李无恙拆开检查好,挑了些给他看。 江未无动于衷。 有一天李无恙风尘仆仆地回来,告诉江未:“周予自杀了。” 和李无恙同居之后,江未再没有见到过周予。他们后来一直生活的那座房子曾让周予借住过,但找不见周予住下的痕迹。 她遭遇过暴力,可能正是想配合李无恙假装情侣,换一隅安身之地。 江未对这个女孩子一直是同情的,但对方显然是个要强的姑娘,尽管接受了江未的联系方式,却从未开口求助,而江未联系她时,得到的也只是简短的回复,表示“问题已解决”,“我很好”之类。 再后来,江未自顾不暇,自然也无力去多关注她了。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选择放弃生命。 李无恙这么久以来发现终于有什么可以引起的他的注意,赶紧继续说道:“她被欺负了。不过,我已经帮她解决。” 他邀功似的把事情告诉江未,他给周予安排最好的医生,帮助她更改姓名、脱离原生家庭、转学复读、摆脱噩梦。 他做得多么出色,他拯救了一个花季少女。 江未觉得讽刺。 他轻声问:“你想帮她,早干嘛去了?” “……以前我没想到。我觉得你会想帮她的,所以我在学,我希望你高兴。” “我想去看看她。” “……这个不行的。” “放心,我不会跑,你和我一起去,或者找人跟着我就行了。” “……” “这很难吗?” “……哥哥,在她喜欢你的情况下,我还去帮助她,这已经让我很难受了。我知道我很坏,每一个想抢走你的人,我都恨不得亲手杀死他们。可是你说过,不可以杀人,所以我才没有去的。但我不能再让你去见她了。” 江未不知他也从哪里莫名其妙琢磨出一个称得上陌生的周予喜欢他的,不过也不感觉奇怪了,但凡是个人,在他身边,李无恙都能自顾自解释成对他有企图。 “不去她那里,我也想出去走走。” “……那,我们去参加严筝的婚礼。”李无恙犹豫了下,取来一张请柬,“他寄到医院了,你的同事让我转交给你。” 江未心里诧异了一下,但面上不显。 李无恙有些忐忑地摸了下鼻子,“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婚礼是什么样子的,想学习一下。” 这场婚礼算不上庄重,清一色的年轻人一块闹腾,礼堂几乎成了个巨型KTV、游戏现场。 江未和李无恙在最角落没有参与其中,李无恙很明显对这种形式的婚礼不太满意。 严筝和盛久双方父母都未到场。江未视线又搜寻了一番,的确未见到严老师。不过以当年他暗中通过江未关心儿子的举动,没准儿这场婚礼也是在偷偷关注的。 江未说想出来走走是真的,李无恙不会给他机会逃离,再说,真要走,又走到哪里去呢,他的家人、事业都在这里。要真的找谁帮忙了,没准儿也是给人添麻烦。 他这一晃神之际,再回神,那边人群里的两个主人公却已经不见了。 他正遗憾时,忽然肩膀被人怕了一下,“嘿!哥!” 他被吓了一下,转身就见到了严筝那涂上了乱七八糟颜料的脸,和他身后倚着墙,脸色称不上好的盛久——这位似乎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好脸色。 严筝又嬉笑着和李无恙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以前似乎还有过不少交集,但严筝并没有与李无恙多攀谈的意思,转身坐在了江未旁边的位置上。 “新婚快乐。”江未由衷祝福。 “谢谢哥啊!我爸他没来,有你代表我家长也还不赖!” 江未已经许久没有和外人交谈了,一时有些兴奋,也有点词穷。老师他总归是没来的,他不知询问导师的情况是否合适,却不想严筝主动提起,还那以前的玩笑戏谑。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不顾我爸的反对,执意要和阿久在一起?” 江未懵了一下,老师是没有来,但这两年随着老师心态上的改变,二人关系其实有了很大的改善,老师早就不反对了。他不清楚严筝说的“在一起”是指举办婚礼这件事,还是它原本的意思。 如果是后者。那他这么说可就太奇怪了。 紧接着严筝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就是我啊。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呢。他的想法与我无关。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胡适的‘父母无恩论’这个说法,父母把没有经过孩子的同意把孩子带到了世上,那么之后的教养是避免孩子长歪所要负的责任罢了,哪好再以恩情之名阻碍他自己而选择呢。 “当然,可能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还是很庆幸能来到这个世界,很感谢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不认同这个观点。对于养育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也爱他们,关心孝顺,我们也觉得是正确的。但有一点同样不可否认,无论是谁,都没必要为了谁牺牲自己,不是吗? “我不会有孩子,但如果我有,我会尽心地去抚养他教导他,不让他长歪,但当他成年了,我也会告诉他,选他自己所想,爱他自己所爱,我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和负担。 “如果我逼迫了他,阻碍了他,那么是我不对,我没有给他自由。 “如果我执着于摆布他,让他只按我的意愿生活,那么我也不是自由的。 “如果他因为觉得我对他有恩,所以束手束脚,心里负担重重,那么他也就没有给自己自由。” 他说到此处时,李无恙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江未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却不露声色。 严筝又嘻嘻笑了下,“一份真正的自由,不是把攻击力只对准自己,也不把攻击力朝向别人。我爸他觉得他的反对是爱我,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他养我,我感谢他,他阻碍我,那我也可以恨他。但我想,哪怕他最初不能接受,但如果因为我不能和阿久在一起,失去了这样一份自由而痛不欲生的话,他一定会更难过的。 “所以,我和阿久,就这样结婚啦!喏,喜糖,给你们俩,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咯!” 他递给江未一盒喜糖,又抛了一个给李无恙。李无恙觉得他最后那句祝福很是顺耳,很给面子地接下,道:“谢谢。” “客气客气,我溜了。”他蹿起来蹦到盛久怀里,两人又加入了远处的游戏队伍中。 之后江未一直在想严筝说的话,他一面觉得其实严筝成熟了许多,一面因为那些话心里面狂跳。 打开喜糖盒,那一瞬间他瞥见了一个小白瓶子,而在他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不动声色地重新盖上了。 那天夜里,江未没有睡着。 李无恙不让他去医院,不可能半点风声不漏。严筝知道一点他和李无恙的关系,老师和院长也能常接触到。 他想,老师和严筝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情况。 严筝说那番话,意思有三层。 第一层,担心他因为父母的关系,被李无恙所要挟,所以告诉他“父母无恩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且爸妈也绝不会希望看到他这样受困。 第二层,李无恙的好值得感谢,李无恙的不好,那也完全可以反抗。 第三层,老师希望他是自由的,如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一样。 江未眼睛有些湿润,却也在黑暗中笑了。 其实他的确是个不自由的人,可是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了。他爱他的爸爸妈妈,他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无尽的爱护与庇佑,他愿意付出,因为他们受到伤害他也不会幸福的。 如果李无恙以他父母做要挟,那么他也势必会以自己做要挟。如果是旁人,那也许没有用,可在李无恙这里,他已足够相信这种要挟必将奏效。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迫不及待想做个了断。 李无恙这一夜同样无眠,他也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严筝说的几句话。那些话无法引起他的共鸣,可却能让他思考。 他在想“自由”。他以前没想过这个。他生活的重心一直在哥哥身上。 严筝对这个东西似乎特别喜欢。 哥哥有么。他有么。 可是,比起自由,他觉得哥哥更珍贵。但是,比起自由,无恙会更珍贵么? 他想不会的。 身旁的人起了身。 哥哥去卫生间么? 但脚步是去往阳台方向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的心跳就几乎停止。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江未永远认为结束生命是不可取的,他不会放弃生命。 掉在一楼草坪那一刻,江未忍着双腿上的剧痛,仰头看向二楼。 少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哥哥”,匆匆跑出来,又匆匆离开。 江未看着夜幕中那惊惶的身影来了又回,轻笑了下。 严筝给他想的办法只能暂时地逃离,甚至无法从安排了太多人看守的李宅逃离。 能真的让李无恙妥协的,只有他自己。 第70章 后来李无恙无数次地庆幸,他的卧室只在二楼,楼下是柔软的草坪,也幸好天黑哥哥没看到那个位置还有几丛花草做缓冲,不然他以后就永远没有哥哥了。 而那一天,他后来想起也无数次地后怕与自责。 做完骨折手术的哥哥还在沉睡,他把自己的手小心放进他掌心,可是他已经长大了,手也比哥哥的大了。他只能轻轻握住哥哥的手。 忽然他发现哥哥手背上也有一处小擦伤没有上药,他连忙地拿来擦伤药。这时候,哥哥醒了。 “哥哥。”他小声唤道,然后说:“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给哥哥说了周予的事,哥哥才这样。” 江未淡淡道:“不怪你,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你不知道吗?” 李无恙其实知道了。哥哥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离开他啊。 从郑也说“他不喜欢你”时,他就想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他想问:哥哥喜欢无恙吗? 他不敢问。 而从哥哥说出那声“回报”起,他也越来越明白这个答案。 也明白,从他与哥哥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这个答案的。 哥哥不喜欢无恙。 他一点也不想明白。他想继续糊涂下去,那么哥哥说不定就喜欢他了。 但是他明白了,所以他想努力地改变它。他做一切可能让哥哥对他改观的事,他想让哥哥相信他,他会改好的,他以后不再犯错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看不到他的努力与改变,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只是“哥哥要走”这本身,就让他无比恐惧了。 可他真糟糕啊,他不让哥哥走,又犯错了。 可是那还能怎么办呢。 江未目光从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扫过,平静道:“遇见你之后,我遇过不少利用特权和力量去伤害、去索取的人和事,我一直不希望有一天你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也以为你就算做了什么,我教你了,你就会明白,就会改。可你终究还是这样了。 “我反抗不了你的力量,那么只有结束我自的生命,才能解脱,不是吗?” 李无恙讷讷无言。 他心想:很小的时候,你教我写字,教我礼貌,教我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哥哥,所有你都教我,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让你爱我? 可是他又不敢问了。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他学得并不好。 有时候他也好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愚钝,为什么已经去看病了,还是体会不到。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怎样让哥哥爱自己,那是不是他们可以很早也很好地在一起。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愧疚、善良、仁慈或者更多,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让哥哥生气,甚至让他更喜欢自己。 他也曾想过,也许他一生也无法了解愧疚、同情那些是什么东西,但如果这些是哥哥希望他有的情绪,那么他愿意去记住它们。 于是他也试着去帮助别人,去做一些可能正确的事,让哥哥不生气的事,可那些,都没用了。 他许久没说话,江未想了想,道:“无恙,我重新说,我想和你分手了。” 他继续等李无恙的回复。 李无恙胸口起伏,坚持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跑出了病房。 他靠着外面的墙壁无声恳求: 哥哥,请再等等。请再等等。等你的伤好了。等过了你第一次来到无恙身边的日子。 好不好。 只是他的哥哥不愿意再等了。 江未不多久出院了,在李宅疗养。他的手机被归还,铺天盖地的消息。屋门外已无人守着,李宅内他可以自由活动。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住、一切锋利或可能变锋利的东西都被收起、绝大部分的佣人都被放假。 李无恙不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喜欢推着江未去山间路上散心,喜欢窝在家中看电影,也喜欢给江未准备每一顿饭菜。 那段日子,江未陪着他把卧室和隔壁收藏室里他们所有的回忆都看遍,除了衣柜里的大皮箱。 他对分手只字不提,江未知道他终会答应,但不愿意再等了。 接到严筝电话是在一个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下午,他那时候正打开了那个喜糖盒,他拿着里面的小白瓶去了厨房。 他一边听着严筝说话,一边拿纸杯倒了一杯牛奶。 “牛奶需要热一下。”李无恙说。 江未不闻,只是轻轻对电话那端的人说:“没有关系,不过就再死一次罢了,总有解脱的办法的。不是吗?” 李无恙又是微微一颤。 江未没有去看他,而是当着他的面打开小瓶子,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加入了牛奶之中。 他拿着瓷勺慢慢搅拌着,直至药丸融化,江未转身面对李无恙。 少年面无血色,眼睛里也难掩痛苦。 江未把杯子送至他面前,“牛奶,助眠,喝么?” 《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8 “可以……不喝吗?” “哦。”江未收回手正要倒进水池,却被拽住的手肘。 “哥哥,我喝。哥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少年几乎惶恐地,抢过那杯子,些许牛奶溅出,他仰头,将那牛奶一饮而尽。 此后四目对望,一片沉寂。 他看着他,眼睛不眨。 他看着他,默默无言。 似乎都在等待某一个诀别的时刻来临。 终于,李无恙红着眼,拉住哥哥的手,轻声问:“无恙困了,哥哥,陪无恙休息,好吗?” “就这一次,明天无恙,就听话,就这一次,明天哥哥看书写字,无恙自己睡。” 他得到了哥哥的许可,却再没有了雀跃。 他蜷缩起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蜷缩进哥哥的怀里。哥哥没有脱掉衣裳,隔着布料,哥哥就离得好远了。 可是他不能再要求更多,只能霸道地抱住哥哥的腰,身体贴得紧紧,又握住哥哥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倦意一重一重涌来,可恶地催促着离别。 他努力,像每一次学习他所不擅长的东西那样努力,可是挡不住啊。 他问:“哥哥……愿意亲亲无恙么?” 但哥哥不愿意。他从来不愿意。 他在殷切的等待与绝望中被困意吞噬,忽地,他想起他看的那些爱情故事,挣扎着想再掀开眼皮,“哥哥,我……” 16岁的李无恙疯狂地爱上了看电影,他牵着江未的手看遍了大大小小的爱情故事,听遍了各种各样的情话,发现最动人那句,终究还是:我爱你。 可为什么不……早些说呢。以后再没机会了。 他睡着了,只剩下安静的呼吸。 那时候江未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 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也终于融化了。 他半支撑起身体,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发,手指描摹着那脸庞轮廓。这十年经历一帧一帧,少年的脸从最初柔嫩稚嫩,再到如今硬朗俊朗。 他指尖在少年唇边顿住,过了很久,他慢慢俯首靠去。 越发近了,最后在离唇边不远处他停了,那是段可以接吻却不曾接吻的距离。 少年呼吸落在他脸上,依旧灼热,如这两年每一个彼此陪伴的日日夜夜。 江未看着少年许久,最终脸偏移稍许,吻与少年的心愿错开,落在了少年侧脸。 然后他拉起凉被,盖住少年的肚子,站起身,环顾这间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卧室。 这里的一切,他都不要。 可是他往外走,感觉好像还是有什么被落下了。 他稍稍犹豫了下,去柜子里找到了李无恙的那个大箱子。没有上锁,这个卧室不需要对谁上锁。 可是他回到这里来这么久,也从未想打开过。 箱子竟是许多的小纸条,大多是李无恙还不太能说话时与他交流用的,字迹幼稚又端正。 有些他依稀记得,有些几乎没了印象,有些完全不清楚。 他放下那张“管家真坏,不帮哥哥,我一定要保护哥哥——保护/保护/保护” 他不知这一张是怎么回事,那后面如同练字一样写得重重的“保护”让他无法看下去,连忙放下,抽出一张明显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纸,他看到上面好像是自己的字。 “陆正煊——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祝你更上一层楼!”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给陆正煊写的祝福,鼓励他继续努力学习,这是在……他把祁林他们欺负得最狠的那段日子。 他正要搁下,却看到背面也有几行字,他翻过去—— “哥哥说,别人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索要。要是特别喜欢,想借来看看,要问别人同不同意,借来了,要好好珍惜——可这是哥哥写的字,不是陆正煊的,他要是珍惜,最后也不会给一个玩具就把这个还给我了。” 江未手背搁在眼睛上静了会儿,剩下的已不敢再看,匆匆翻完—— 他与李无恙从没有一张合照。他看向床头,那里有李无恙唯一的那张照片。他远远看着,然后阖上箱子,出门去了。 打开的门的一瞬,山间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自在过了,骨折恢复得不错,拄着拐,就不觉得累和痛。一辆车迎面驶来,在他身旁停下。 沈赋臣匆匆下车,不安道:“你这是要回你父母那儿还是去医院?我送你一程?” 江未笑了笑,“不用了。” “还是我送你吧,你腿还没好呢。” “不用,谢谢。我不会再到这里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沈赋臣苦笑,“小李总……” “他睡了,安眠药剂量不多的,晚上就醒了。他,知道我走了。” “……虽然我和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但是,小李总真的在努力改了。他对你总是听话的,你不让他做的,他一定不会做的。最近也一直再问我怎样做更好,一直努力地接受治疗,甚至让医生给他开了药,你真的,不能原谅他么?” 江未慢慢转头,看向远处山上的别墅。山风吹拂,穿过许久未剪而微长的额前碎发。 他心里面空空的,“如果原谅的话,那些伤害,不平,痛苦又该怎么抹平呢。 “我也想原谅他啊。”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可是不能。 他最后地看了一眼那座房子,轻声道:“再见。” 十年前他到这里来,十年后他从这离开。 沈赋臣望着那没有任何犹豫的背影,无声叹息,而后想到小李总或许会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不敢再耽搁疾驰至李宅,冲进卧室,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一支沾满鲜血的钢笔,和那鲜红血迹延伸至阳台。 少年扶着栏杆慢慢滑坐到地上,掌心伤口几近洞穿,疼痛取代了睡意,可绝望与巨大的悲伤让疼痛都被忘记。 他看着那绵延的山路,睁大眼睛看着。 就像那时候每天他守在这里,等着他的哥哥背着书包回到他这里。 就像那时候,他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他不被喜欢,不被疼爱。 一个声音说: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哭不会笑也不会,哑巴就算了,连路都走不起来!” “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吗,你知道你那个老太婆是怎么骂我的么?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你给我滚出去,学不会走路不准再进屋!” 有人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巨大的力量将小小的身体掀翻。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风从山下吹进阳台。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跑进那山林,倒在那山路,等待可能的谁从山上来。 有人轻轻将他扶起,拍去他膝盖上的灰,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然后那个人扔开脚下的石头,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带他往前走。 原来他是可以走路的。 他欣喜,他惊奇,他张了张嘴,想和这个牵着自己的人说说话,他说不出,他着急。忽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哥哥!” 他恍然大悟,也想跟着喊,可是忽然之间,他不再是他,他又躺回了这阳台,远远山路上,那个人牵住了另一个小孩。 可是他从此也有了一个愿望。 后来他等啊等,终于等到哥哥到这里来。 现在他等啊等,却始终没能目送他离开。 年幼时受过的伤,和没能吃上的糖,会被记一辈子的。而李无恙从小惦记的那颗糖,那个愿望,早已走远了。 他却依旧注视着那条幼年时他一直看的山间小路,轻声念: “哥哥,哥哥。” END 完结的一点点想法: 其实是亿点点。 不过正文已经够啰嗦了,这里就不多感慨了。 1.爱情不比施爱者更加美好,邪恶的人以邪恶的方式去爱,残暴的人以残暴的方式去爱,软弱的人以软弱的方式去爱,愚蠢的人以愚蠢的方式去爱。一个无法无天的自由人的爱是危险的,受爱者得不到任何赠品,只有施爱者拥有爱的赠品。 ——托妮·莫里森《最蓝的眼睛》 我没看过这个小说,不过这一段直接体会就很有感触,感觉很契合多巴胺…… 2.还有一丢丢番外,我慢慢写。这两天缓一缓,我有点秃了。 3.给大家推荐一首歌:红料的《终于终于》,一度想把多巴胺改成这个同名。 4.有不少小伙伴好奇,李和江的渊源,这是我一开始就打算放在最后的。李为什么会执着,其实也没有很复杂的。 并且最后我的视角是李无恙处于混沌状态下的视角,就写得很魔幻很飘的那种感觉==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调调。 不知道是否讲得清楚了。 如果很多人觉得写得不清不楚,那么我会再做修改滴。 5.对于强制爱,可能有些人失望了,甚至会觉得压根木有强制。但是在我的理解下,就是强制了。小李他……也不可能对哥哥做得太过分的嘛。 我以前看强制爱,看得总觉得不过瘾,差了点什么(就是情投意合得太快了),所以觉得不太可。 但自己写,其实还真挺致郁,尤其是这种压抑的,还把现实向掺杂进去的 (强制爱不就是图个爽么,你搞啥子现实向哦!) 6.感谢大家伙儿的支持,特别有很多眼熟的小伙伴,是我更新的动力源泉! 7.其实说得还是有点多了!么么么!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